天剛擦黑,宋凌再一次來到客棧見範寧,中午只是一次禮節性的見面,範寧沒有什麼實質性的詢問和表態,但當他摸清宋凌的底細後,他便準備從宋凌這裡打開缺口了。
“卑職參見府君!”宋凌再次深施一禮。
範寧擺擺手,“宋司士請坐!”
宋凌坐下,範寧又讓使女上茶,他沒有寒暄,直接開門見山問道:“趙知年是怎麼被楊渡奪權?”
宋凌精神一振,範府君終於和自己談到實質問題了。
他微微欠身道:“啓稟府君,趙知年被奪權主要和張堯佐的不支持有關,據他說是張堯佐答應把應天府的控制權交給賈昌朝,所以楊渡上任後把他的心腹一個個踢走,他毫無辦法,最重要的司錄、判官和左右軍巡使都成了楊渡的人,從此所有府衙公文都是楊渡簽字後就執行,根本就送到趙知年手中,趙知年也曾回京城告狀,他被張堯佐臭罵一頓,便又灰溜溜回來了,從此貪杯好酒,不管政務。”
“那他的官宅又怎麼被楊渡奪走?”範寧繼續問道。
宋凌搖搖頭,“趙知年性格比較軟弱,是一個典型的書生型官員,而楊渡則用卑劣的手法,天天晚上安排市井無賴向府宅內投擲人畜糞便,據說有一團糞便砸中趙知年父親的面門,他父親當場暈倒,趙知年苦不堪擾,三天後就搬走了,然後楊渡強佔府宅,趙知年告狀無門,也得忍了。”
“這個楊渡倒是一個狠角色!”
宋凌冷哼道:“他不僅狠,而且貪,他上任後,將酒、茶、鹽、米、礬等商家統統剝奪了經營資格,改由他自己和賈昌朝親戚以及手下心腹來經營,他這樣幹,不知多少人恨他入骨,包括府衙中很多人的財路都被他斷了。”
範寧沉思片刻又問道:“左右軍巡使是什麼人?”
應天府有駐軍近十萬人,分爲三大種類,一是禁軍,人數最多,大約有七萬人左右,直接受天子控制。
其次是地方廂軍,約兩萬餘人,由京東路帥司掌控,聽令於樞密院。
第三支軍隊便是鄉兵,由府衙自己招募,由朝廷補助一部分軍費,府衙自己籌措一部分軍費,鄉兵人數有兩千人,左右軍巡使各統率一千人,向知應天府事彙報,他們負責城門、地方治安以及剿匪,目前左右軍巡使都是楊渡的人,軍權自然也被楊渡搶走。
範寧要想控制應天府,這兩千人的控制指揮權是第一重要。
宋凌連忙道:“左右軍巡使一個叫顧長武,一個叫李德昌,顧長武是地頭蛇,一直在應天府任職,曾經效忠趙知年,後來又轉而效忠楊渡,李德昌聽說是張堯佐的家將,也算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現在居然混到一個從七品武官。”
範寧又道:“繼續說說這兩人!”
“顧長武是宋城縣豪族顧景的兒子,顧景的父親曾在京城做過步軍都指揮使,退仕後回宋城縣,打下了厚實的家底,顧景主要做油茶生意,他父親不願子孫代代爲商人,便走了京城的關係,給孫子捐了個武職,又花錢運作,顧長武三年前出任左軍巡使。”
範寧心中若有所思,又繼續問道:“李昌德又具體是什麼人?”
宋凌聽到這個名字,掩飾不住臉上的鄙視道:“此人用‘粗鄙不堪’四個字形容就足夠了,好酒好色,頭腦十分簡單,甚至連字都不識,而且脾氣十分暴躁,曾動手打過趙知年,他在城內開了一家很大妓館,他整天就泡在妓館中,過着醉生夢死的生活。”
範寧沉思良久問道:“我想摸一摸顧長武祖父的底細,有沒有什麼辦法?”
...........
次日一早,範寧在四名護衛的陪同下來到了應天府府衙,應天府下轄宋城、寧陵、柘城、谷熟、虞城、下邑、楚丘等七縣,其中宋城縣爲正赤縣,和汴梁縣同級,其他六縣爲正畿縣。
府衙佔地約二十餘畝,有大大小小官吏兩百餘人,主官爲應天府尹,由京城皇族遙領,只是名義上的主官,真正的主官卻是知應天府事,次官爲通判,再次有司錄參軍、左右軍巡使、判官、推官以及六曹司士、守闕主事、判官、文學、助教等等官職,下面還有大量的從事、吏員等等。
由於範寧今天上任事先通知了主事張齊,因此當範寧到來時,通判楊渡親自率領兩百餘名官員在官衙大門前等候,官吏們黑壓壓站成一片,陣勢頗大,楊渡也是告訴範寧,別看昨天有三人去主動拜見你,但那只是極少數,其他絕大部分都是聽從我的安排。
衆人站了好一會兒,左等範寧不來,右等也不來,右軍巡使李德昌頓時暴躁起來,“那廝是在消遣我們嗎?”
楊渡目光凌厲地回頭瞪了李德昌一眼,李德昌不敢吭聲了,這時,主事張齊狂奔而來,“府君來了!”
楊渡的眼睛頓時眯了起來,“這個範寧好大的架子!”
只見四名帶刀大漢騎馬護衛着一輛馬車而來,馬車在府衙前停下,一名大漢跳下馬,上前打開車門,正式上任的範寧從馬車裡出來,只見他頭戴雙翅官帽,穿着四品硃紅官服,腰束大帶,腳穿白綾襪黑皮履,身材高大,顯得氣勢威嚴,他腰掛御史金牌,尤其醒目。
楊渡的目光直直盯着範寧腰間金牌,心中有點緊張起來,這是他始料不及的,範寧居然擁有御史中丞的金牌,他雖然沒有出任御史中丞正職,卻擁有御史中丞之權,可以彈劾五品以上高官。
官員們也低聲議論起來,範寧的御史金牌一樣刺痛了他們目光,很多人都意識到,楊渡雖然強勢,卻不一定能頂得住監察大權,不少官員心中暗暗後悔,自己昨天浪費了一個站隊的好機會。
“噤聲!”
楊渡回頭呵斥一聲,他快步走上前,向範寧躬身施禮,“下官應天府通判楊渡參見範知府,歡迎範知府來應天府上任!”
範寧微微笑道:“久聞楊通判大才,將應天府治理得井井有條,今日一見,楊通判果然是年富力強,前途無量啊!”
範寧雖然比楊渡小十五歲,但他用的卻是老氣橫秋的語氣,就像是長輩在讚許晚輩,但也沒有辦法,他是從四品官階,楊渡只是從五品官階,官大一級壓死人,何況兩人差了兩級。
楊渡心中大怒,臉皮脹紅,但現在是公開場合,衆目睽睽之下,他不想被範寧抓住以下犯上的口實,只得強行忍住心中怒火,淡淡道:“範知府過獎,我給範知府介紹幾名同僚。”
他將衆人招手上來,一一介紹,“這位是司錄參軍周衡,這位是判官劉赤,這兩位是左右軍訓使李德昌和顧長武.......”
說到左右軍巡使,範寧特地打量他們二人,只見李德昌身材粗壯,臉生橫肉,相貌兇狠,一雙三角狼眼中帶着傲慢的冷笑,不愧是張堯佐的家將,和他主人一樣自大狂妄。
而顧長武身材瘦高,顯得十分乾練,臉型略長,鼻樑高挺,一雙細長的眼睛裡顯得十分冷靜,嘴角掛着淡淡的笑容,和範寧見禮也不卑不亢,始終保持着一種距離。
俗話說,貌由心生,從兩人的相貌便可以看出他們的心性,李德昌就不用說了,典型的鷹犬嘴臉,而顧長武相貌卻不俗,有一種地方豪強的氣質,但看得出他很謹慎,不願輕易站隊,範寧尤其注意到一個細節,他上前見禮時,站的位置,在楊渡和自己之間竟然保持着等距。
這是一個很有心機的官員,範寧心中暗暗思忖,他本人是不會站隊的,只能從他祖父身上做文章。
範寧和衆人見了禮,便在官員們簇擁下走進了應天府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