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僚楊鎧的判斷沒有錯,在張堯佐和賈昌朝全力運作下,加上趙家積極贖罪,半個月後天子趙禎做出批示,趙謙最終功過相抵,免其罪責,改任其爲徐州刺史,也就是一個閒職,算是逃過一劫。
但他女婿蔣成華卻以私購兵甲之罪,充軍嶺南,算是替他岳父扛下了全部罪責。
與此同時,趙禎又發佈旨意,升範寧爲正四品正奉大夫,改任中書舍人,知應天府事,同時兼任京東路安撫使,免去他兼任的左諫議大夫和御史中丞兩個職務。
六月初二,範寧抵達京城,在吏部和樞密院履新後,隨即被天子趙禎召見。
趙禎是在內宮麒麟殿召見了範寧,在麒麟殿召見一般意味着半官方半私人的性質,也只有天子比較信任且親近的大臣能得此殊榮。
次日一早,範寧穿着一身簇新的官服,在一名宦官的引領下來到了麒麟宮前,麒麟宮相當於文臣們府中的內書房,守衛十分森嚴。
範寧在侍衛再一次搜身後,被領進了麒麟宮偏殿,偏殿上,範寧意外地看見了趙仲針,這讓他立刻意識到了什麼,今天的召見,恐怕是三者之間的一次對話。
趙仲針神情平靜,向範寧微微點頭,並沒有露出喜悅或者是激動的神情,範寧臉上倒露出一絲欣慰的笑意,這個少年成長得很快,在宮中短短几個月便有了一種少年老成的感覺。
這時,簾幕後傳來趙禎的聲音,“範使君請坐!”
“微臣寫陛下!”
範寧深施一禮,便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正好和趙仲針面對面。
兩名宮女掀開了簾幕,坐在簾幕背後的天子趙禎顯露出來,範寧起身再行一禮,“微臣參見陛下!”
“請坐!”
趙禎請他坐下,這時,宮女送來三盞參茶,趙禎喝了口參茶,笑問道:“範使君可練過武?”
範寧臉微微一紅,“微臣在鯤州時練過一年劍法。”
“聽說使君馬術不錯?”
“騎馬只能說尚可,只是微臣在鯨州得了一匹寶馬,使微臣佔了很大的便宜。”
“你那匹馬朕也聽說了,聽說是野馬之王,能順服你也是你的造化。”
趙禎語鋒一變,又繼續道:“朕一直認爲,文官有兩種,一種是治事之臣,像你岳父朱孝雲就是典型的治事之臣,做事一絲不苟,一點錯誤不犯,朝廷需要這種能做事的大臣來維持朝廷的順暢運轉;而另一種是治國之臣,像你祖父范仲淹、右相韓琦、富弼都是這樣的大臣,敢於面對挑戰,敢於帶兵打仗,可謂文能安邦,武能定國,範愛卿很年輕,朕希望你多多鍛鍊,不斷磨練自己,成爲你祖父那樣的治國之臣。”
範寧微微欠身,“微臣一定努力,不辜負陛下的期待。”
趙禎欣慰地點點頭,“大臣是這樣,其實君王又何嘗不是如此,有開國之君,有守成之君,有中興之君,也有勵精圖治之君。
比如漢朝,高祖爲開國之君,開創大漢四百年江山,惠帝則是守成之君,他也想有所作爲,但呂后之禍卻使他不得不爲維持劉氏江山而苦苦支撐,文景則是勵精圖治之君,輕徭薄賦,復國力,積財富,到了武帝就成了中興之帝,收河套地區,奪取河西走廊,封狼居胥,驅逐匈奴於萬里之外,威加四方,使萬國來朝。
思古以喻今,朕不敢說是中興之君,但朕希望自己能是勵精圖治之君,爲大宋積累財富,增強國力,在朕一朝,恐怕是看不到收復幽燕,滅國党項那一天了,朕希望自己的繼承者能成爲大宋的中興之君,一洗百年恥辱,收復大漢遺地,重振大漢之風采。”
說到這,趙禎有些情緒激動,慢慢閉上眼睛,範寧發現對面的趙仲針的眼中燃起一種火苗,那是一種難以掩飾的雄心萬丈的激動。
這時,範寧忽然有一種明悟,趙禎已經從思念張貴妃的情緒化的心境中解脫出來,開始理智地考慮大宋的未來,而不是靠感情來決定繼承者。
無論如何,琅琊王趙文惲不是一箇中興之帝,如果他登基肯定是一個平庸之帝,而且將會使外戚專權,大宋內鬥加劇,相信趙禎也明白這一點。
鉅鹿王趙宗實也不是中興之帝,他像漢惠帝,來不及發揮自己的才能便早早夭折,歷史上的趙宗實只登基四年便病逝。
看來趙禎給趙宗實的定義是守成之君,也由此可見他對趙宗實很不滿意,但趙宗實生了一個好兒子,使他在趙禎心中贏得了最重要的一道砝碼。
範寧基本上已能肯定,趙文惲出局了,他實在比不過超然絕倫的宋神宗趙仲針。
但讓範寧有些困惑的是,自己是知道趙宗實命不長久,只登基四年便駕崩,讓位給長子趙仲針,但趙禎又怎麼知道,萬一趙宗實在位二三十年,豈不是耽誤了趙仲針?
難道趙禎想直接立皇太孫,繞過趙宗實不成?如果是這樣,歷史就被改變了,不再有宋英宗,直接是宋神宗上位。
但歷史上的趙禎還有兩年不到就要駕崩,那時趙仲針才十四歲,還不到法定執政年齡,還有四年怎麼辦?
由曹皇后垂簾聽政?
範寧胡思亂想,心中亂成一團。
這時,趙禎已經慢慢冷靜下來,他又笑道:“朕任命範愛卿爲京東路安撫使,其實是有深意。”
範寧立刻摒棄胡思亂想,將注意力集中,這纔是趙禎今天召見自己的目的,果然讓自己出任安撫使是有用意的,聯想到剛纔趙禎說的開拓性的治國大臣,範寧似乎隱隱猜到了什麼。
趙禎看了一眼趙仲針,又道:“前些日子朕和皇孫談論軍隊變法,提到軍隊之弊,以及一些對應的變法措施,一是消除冗兵,其次是清理空俸,夯實兵員編制,再其次是實行人俸分離,說實話朕非常有興趣,但如果全面推廣顯然也不現實,朕考慮能不能在一地施行,試一試效果,範愛卿覺得呢?”
範寧目光變得有些凝重,這絕不是趙禎心血來潮要推行軍隊改革,而是一道考題,給趙仲針出的一道試驗題,趙仲針能不能言行合一,成爲趙禎心目中的中興之君,就在此一舉。
範寧點點頭,“微臣同意以京東路的廂軍來作爲試驗,臣將全力以赴,推行變法試驗。”
“你錯了!”
趙禎的目光也變得嚴肅起來,“不是你全力以赴,而是你和朕的皇孫全力以赴,這次變法試驗由你們二人來施行,範愛卿在明處,趙仲針在暗處。”
他目光又落在趙仲針身上,緩緩道:“趙仲針聽封!”
趙仲針立刻站起身,上前一步跪下,“孫兒在!”
“朕封你爲樑郡王、南京留守,執天子劍替朕巡視京東路!”
“孫兒謝皇祖父龍恩!”
........
知政堂官房內,韓琦又喜又憂,喜是趙仲針終於得到了官家的認可,成爲皇位繼承人有望,而憂是官家只認可了趙仲針,而並不認可父親趙忠實,以官家強行冊封兩個皇后的獨行特立,還真有可能只冊立皇太孫,繞過他父親趙宗實。
韓琦嘆口氣對範寧道:“這件事關係重大,只能是你我知曉,不可再告訴第三人,連你岳父都不能說,否則會引發很多麻煩,我擔心張堯佐最後會魚死網破,哎!官家今天真不該說這番話。”
範寧沉默片刻道:“我感覺官家的身體有些不對勁!”
“你怎麼看出來?”
“他的臉色,他說完那份番君王評價之語後,臉色呈現出一種病態的紅,很不自然。”
韓琦點點頭,“御醫說官家的肝臟有問題,問題還不小,算了,這話不能多說,說說你的兵法變革,你打算從何着手?”
範寧沉思良久道:“我打算分三步走,在一年內完成變法,但我需要得到知政堂的支持。”
“你要知政堂怎麼支持你?”
“我需要錢和土地!”
韓琦笑道:“知政堂可不是我家開的錢鋪,需要表決的,你至少給我一個具體的方案吧!”
範寧搖搖頭,“有些事情不能事先公佈,我只能說一點,我打算從人俸分離着手。”
韓琦想了想道:“這件事我再和官家溝通一下,儘量支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