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亮,範寧便起牀了,睡在身邊的朱佩低聲道:“外面天還沒有亮,也不急着上朝,再多睡一會兒。”
“今天要開始着手實施第一步變法,想早點去軍營!”
朱佩伸手輕輕撫摸丈夫的臉龐,“你有點緊張?”
範寧點點頭,用臉龐輕輕摩挲她的手,感受她手上的溫暖。
“你繼續睡吧!阿倩應該已經起來了。”
“我也睡不着了,你扶我一下。”
範寧扶着妻子的後腰坐起身,阿雅進來給她穿上外衣,朱佩撐着後腰道:“你先去給官人梳洗,今天官人要早點出門。”
阿雅答應一聲,先出門了,範寧還要攙扶妻子,朱佩推他出門笑道:“快去吧!我在後院稍微走走,活動一下。”
範寧梳洗完畢,來到範寧吃早飯,歐陽倩已經給他盛好粥,又拿了兩個肉饅頭和幾盤下菜。
範寧見歐陽倩有點不太高興,便笑問道:“怎麼了?誰惹你生氣。”
“還不是你那個寶貝女兒,昨晚哭了一夜,簡直把我要氣死。”
“她怎麼了?”
“她對兩隻小鹿已經不滿足了,非要養一隻小猴子,被我罵一頓,猴子多危險,能給她養嗎?”
範寧想了想道:“猴子是不能養,不過可以養幾隻野兔,聽說街上有賣的,讓管家買兩隻回來就是了。”
“聽說野兔也會咬人的!”
範寧微微一笑,“你想給它咬都沒有機會,根本就抓不到,反正你就給她看看,然後放到山上就是了。”
“你就這樣寵着她吧!明天她要月亮,看你怎麼辦?”
“說不定我過幾天要出門,你就告訴她,爹爹去給她摘月亮了,回頭我用白銀打一個小月亮給她。”
歐陽倩徹底無語了。
........
進行軍隊變革是一個很麻煩很瑣碎的事情,首先京東路三萬廂軍部署在九個州府內,光確認清點人數都要四處走一圈,所以前幾天京東路治軍所一直在緊鑼密鼓地籌備細化。
首先是成立相關機構,治軍所先後成立了決策司、參軍司、執行司、監察司以及倉庫營、憲兵營,一共有四司兩營,其中決策司是最高權力機構。
除了七名官員外,治軍所又調入五十名從事和文吏,以及從應天府廂軍中挑選一千精兵充當憲兵。
各地軍營清查四十歲以上士兵的命令已經下達,清理超齡士兵的命令分三步進行,首先是各地軍營自查,編造清冊,然後由執行司、監察司和憲兵營分成九組,分別進駐九座軍營,對整編留下來的士兵進行年齡覈實,最後覈實完成後,被裁掉的士兵則來應天府集中,進行補償後返鄉清退。
應天府的超齡士兵的清理率先進行,中軍大帳旁邊五座大帳內,六名文吏分成三組,正逐一覈對士兵資料,每個士兵的資料都比較健全,包括年齡、戶籍地、家人等等情況都進行了登記,所以清查起來比較容易。
三組文吏手上都有厚厚的名冊,一名文吏念名,一名文吏登記,全部登記結束後,再交換名冊覈對一遍,這個工作比較容易,兩天就能完成。
“黃文榮,四十四歲,火長,單州豐縣人桃木鄉人,從軍十年......”
超過四十歲的士兵除了每人補償二十畝田、兩石米外,另外還有一個軍齡補貼,基本上是一年一貫錢。
如果是火長則補償三十畝田,像這個黃文榮,從軍十年,那就補償十貫錢,因爲他是火長,他最後能到手三十畝田、兩石米和十貫錢。
另外王安石提出了低級將領的清退標準,衆人商議,低級將領可放寬到四十五歲,包括押司和隊正、隊副三種軍職,補償要比普通士兵高不少。
“王平,四十七歲,普通士兵,應天府谷熟縣人,從軍二十五年.......”
坐在旁邊的範寧眉頭一皺,對文吏道:“把這個王平的資料給我看看。”
文吏連忙把軍卡取出交給範寧,範寧看了看,這份軍卡已經發黃了,至少已有十幾年了。
他再對比一下旁邊的紀年表,這個王平是大中祥符七年出生,景佑三年從軍,算下來,可不正好是從軍二十五年。
當了二十五年廂兵,還是一個普通士兵,一個典型的老軍油子,這時,旁邊魯春秋低聲道:“這個士兵我知道,五年前就死了。”
範寧頓時明白了,人五年前就沒了,但軍俸照發,這是個空俸兵。
“應天府軍隊裡有多少空俸兵,你有數嗎?”
魯春秋淡淡道:“軍隊有兩種人最清楚,一個是指揮使,一個戶曹吏,像李翰是剛接手都指揮使,可能他不一定知道,但他下面的六名營指揮使個個都有本小帳。
還有就是戶曹吏,他是負責發俸,按照規定,他要覈對到具體每個人的身上,所以他也很清楚。”
範寧雖然不打算現在追究吃空俸,但不代表以後就不追究,如果金額小就免責,如果金額大,把錢退回大半,也可以輕罰或者免責。
但涉及金額大,又不肯退回,那就必須要秋後算賬,這樣的蛀蟲將領留在軍隊中遲早會變成腐點。
範寧想想道:“帶我去戶曹吏的營帳!”
........
每個座軍營也有相應的六曹吏和一名主事參軍,兵、戶、功、法、倉、工,對接安撫使司的六曹和錄事參軍,不過軍營的六曹級別比較低,連九品官都不是,屬於文吏,所以叫做六曹吏。
在六曹中,最重要是戶曹吏和倉曹吏,一個管具體士兵的入伍退役以及每月俸祿等等,一個管糧倉物資,由於戶曹吏要和具體士兵打交道,他對每個士兵的情況掌握最深,往往是有都指揮使的心腹來擔任。
應天府軍營的戶曹吏叫做林況,應天府谷熟縣人,是前都指揮使蔣成華的同鄉,蔣成華被免職流放,他提拔的兩名指揮使也被免職,因爲林況的職務太卑微,反而僥倖逃過一劫。
此時正在協助清點超齡士兵,這時,一名士兵上前對他附耳說了幾句,他便放下手中的事情,跟隨士兵來到中軍大帳。
“啓稟安撫使,林況來了!”
林況連忙上前向範寧躬身行禮,“卑職參見安撫使!”
範寧打量他一眼,見他年約三十歲出頭,長得貌不出衆,便問道:“你就是應天府大營的戶曹吏?”
“小人正是!”
範寧冷冷道:“你們都指揮使告訴我,應天府大營有兩百名左右的空俸士兵,你手上應該有一份他們的清單吧!”
林況爲這件事已經變得草木皆兵,神經緊張到了極點,範寧一句話把這件事揭開,嚇得他撲通跪下,連連磕頭道:“卑職願把貪賂的空俸錢退出來,懇請安撫使饒我一命!”
這倒有點出乎範寧的意料,他現在還不想查具體吃空俸的將領,只想掌握一份名單,沒想到林況竟然主動請罪,這就不用他威脅了。
範寧點點頭,“你想要脫罪,那就必須戴罪立功,把你知道的都交代出來,把貪的錢吐出來,我就準你退職回家。”
林況看到了希望,連忙道:“我願交代一切,所有貪的錢退出來。”
“先說說空俸的事情,具體是怎麼貪賂的?”
林況底下頭道:“我每個月會統計士兵增減情況,報給安撫使司,這幾年都沒有減員,實際上每個都在減員,像生病、年紀太大請退,意外受傷、當了逃兵等等,我都沒有上報。
每個月初正常解來軍俸,一般都是用交子,十號左右,都指揮使批准發俸,我把空缺士兵的軍俸扣下,其他軍俸由各營指揮使正常領走發放,怎麼發放我不管,有沒有從中剋扣軍俸也與我無關,但每月一千多貫的空俸都在我手上,我抽一成,剩下的交給各營指揮使,他們自己去分配。
據我所知,從指揮使到下面的隊正、押司都有份,然後還要上供給都指揮使,都指揮使拿最大頭,指揮使其次,再其次就是戶曹吏,隊正、押司每個月也能拿幾貫到幾十貫不等,就看他們手下的空俸兵多不多。”
範寧負手走了幾步,情況比他想象的還要嚴重,幾乎是全軍腐敗,所有將領都涉及,像李翰這種沒有貪空俸的將領簡直是鳳毛麟角。
“這樣說起來,你每個月至少抽一百貫錢?”
“是!我任職兩年,拿了兩千五百貫錢,我不敢用,都存起來了。”
“你先下去,先把空俸兵的名單給我,然後等清查完超齡士兵後,你把貪的錢交給監察司,然後寫一份退職申請,我就按照超齡隊正的補償準你回家。”
“謝使君寬宏大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