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少女看着趙檉,拘謹地道:“瑪哈,是我的鷹。”
趙檉搖了搖頭,微微探身,似笑非笑地道:“現在它是我的,想拿回去就要用錢來贖!”
少女低下頭,復又擡起,彷彿鼓足了勇氣:“我沒有五十兩黃金……可以便宜一些嗎?”
趙檉上下打量她,看得少女後退了一步,小聲道:“我……只有銀子。”
“銀子?”趙檉嫌棄地道:“有多少?”
“二,二十兩……”少女生怕趙檉嫌少,又從身上摸出一塊玉佩,雙手捧上去:“這個再抵些錢可以嗎?”
趙檉瞅了瞅,是塊普通的玉佩,上面雕刻了雲紋和櫻花,甚至連白玉都不是,而是尋常的青玉,對這個時代的東瀛算是好東西,但在大宋真不值什麼錢。
“請接受。”少女微微低頭,不肯收回捧玉的雙手。
趙檉想了想,蚊子再少也是肉,取過玉佩,卻發現背面還雕刻了東瀛字,辨認了一下,宇都宮楓舞,好像是個名字。
他道:“你是東瀛哪家的?”
少女未料到他有此一問,但還是回答道:“宇都宮家。”
“宇都宮家啊?”趙檉微微思索,是關東的宇都宮家嗎……
“這是你的名字?”他擡起玉佩,指着後面的字道。
“是的!”少女看了一眼,又低下頭:“請大人多多指教。”
趙檉笑了笑,陷入一陣沉思。
按照時間計算,此刻的東瀛應該是鎌倉幕府時代,鎌倉幕府是東瀛幕府政權的開始,建立者乃是武將源賴朝,這個時間點,鎌倉幕府大概剛剛建立十多年。
鎌倉幕府的建立,標識着東瀛由中心貴族掌握實際統治權的時代結束。
在貴族時代地位很低的武士從此登上了歷史舞臺,他們鄙視平安朝貴族萎靡的生活,崇尚“忠君、節義、廉恥、勇武、堅忍”,以此作爲核心思想,結合儒學、佛教禪宗、神道,形成武士的精神支柱“武士道”,是武士道的開始年代。
趙檉摸了摸下巴,現在的宇都宮家主應該是宇都宮朝綱,但好像快死了,活不過幾年。
宇都宮朝綱最後幾年,掛職左衛門尉,官職不算大,但這個不重要,重要的是宇都宮家是御家人的身份,將軍是御,御家人是與將軍直接保持主從關係的武士。
宇都宮朝綱跟隨源賴朝征戰,身份非凡,是將軍的嫡系親戍。
鎌倉時代是宇都宮一族的上升期,不僅保留了歷代累任的二荒山檢校與下野守之職,還歷任引付頭人、奧州探題以及常陸、越後、上野、上總、美濃、伊豫、豐前、筑後等地的守護職。
後來的六代修理亮泰綱、七代尾張守景綱以及分家八田氏的八田知家更是成爲了幕府最高決策機構,評定衆的一員。
宇都宮家是出美女的,就如後世的關東北部宇都宮市,美女如雲。
趙檉想到這裡,道:“擡起頭來。”
宇都宮楓舞懵懂地擡起小臉,趙檉瞅了片刻,伸出五根手指搖了搖:“你現在有二十兩銀子,這塊玉佩可以抵二十兩,你再拿十兩來,共計五十兩,鷹你帶走!”
“我,沒有銀子了。”宇都宮楓舞望着趙檉,眼神不停偷看後面半死不活的鷹,快要哭出來:“拜託大人了。”
趙檉笑了笑:“宇都宮家是將軍的近衛,不至於十兩銀子都拿不出來吧?”
宇都宮楓舞聞言愣了愣:“你,怎麼知道。”
趙檉將鷹拿到身前,用手輕輕撫摸下鷹羽:“宇都宮楓舞,你也不想看鷹變成食物吧?”
他說完向外走去,機緣壁畫,他沒一絲興趣,都是蠱惑人心的東西。
至於這東瀛少女,他也沒任何興趣,這就是一個小女孩,不知天高地厚,昨晚居然派人來偷鷹,若不是擒殺方臘事大,不想引人注意生出不必要的麻煩,昨夜那一拳就直接打死潛入房間的女忍了。
很顯然這鷹並不被宇都宮家看重,否則就算東瀛再不富裕,幾十兩銀子會拿不出?至於還要搭上身份玉佩來抵錢?
東瀛的大族嫡系,都會有一件隨身信物,以證明身份,平民是沒有這類東西的。
宇都宮朝綱隨源賴朝起兵打天下,領了宇都宮檢校職,就是宇都宮家主的意思,邁入大族行列,所以是有家族信物的。
趙檉當前感興趣的只有銀子,別的一概沒心情,宇都宮楓舞看着他往外面走,想着追去,又想到他還要十兩銀子,不覺怯了步,只是呆望着。
可鷹一定要拿回來的,瑪哈雖然蠢笨,很難成爲一隻忍鷹,但畢竟救過她的命啊。
這時,從人羣中走過來一人,是名三十歲左右的男子,做東瀛裝扮,臉色有些灰白,顯然好不容易從壁畫的誘惑裡掙扎出來,道:“小舞,你在幹什麼?”
宇都宮楓舞低着頭,雙手交叉握着,小聲道:“沒什麼。”
這人揉了揉眼睛,似乎剛纔觀看機緣時有些勞累:“小舞,不要想那隻鷹了,在浪速它就經常惹禍,從天上往下攻擊路人,這次也肯定如此才被抓去,但這裡是宋國,四周全都是宋國的浪人,昨天律香已經被打傷了,不要試圖再挑釁他們,我們只有二十個人,會被撕碎的。”
“只,只要再有十兩銀子就能贖回瑪哈了。”宇都宮楓舞低低地說道。
“這樣啊,只要十兩銀子嗎?”中年人皺眉想了想:“我去北條家藉藉,但你也知道,北條家的人都驕傲得很,未必能夠借來呢!”
宇都宮楓舞不說話,中年人嘆了口氣,搖了搖頭將她丟在這裡,又去觀看機緣。
大殿裡的人此刻全都在觀看壁畫,宇都宮楓舞一個人默默地往外面走去,出了石殿大門,外面的陽光很刺眼,她有些頭暈,卻一下就瞧到趙檉站在不遠處。
趙檉這時也瞧見她,伸出手來招了招。
宇都宮楓舞激動地跑過去:“大人,是要把鷹還給我嗎?”
趙檉不去看她的眼睛,淡淡道:“我覺得你該將那二十兩銀子先給我做定金,否則我養這鷹的花銷不少,若到時你不願意贖回,我不是白養了這麼長時間?那還不如早些宰殺吃肉。”
宇都宮楓舞望着趙檉,她張了張小嘴,沒有說出話來,覺得世上怎麼有這樣壞的人呢?不不,是瑪哈先攻擊的他,所以並不能說他壞,應該是他太窮了吧?不然爲什麼總想着吃鷹,還偷宴會上的東西,他是沒有錢吃飯了嗎?”
“大人,你……沒錢吃飯了嗎?”宇都宮楓舞問道:“可是定金的話,大人已經拿了我的玉佩。”
趙檉臉色一變,哼了聲轉身就走,自己的窘迫難道一個東瀛小女孩都能瞧出來了嗎?
宇都宮楓舞急忙追上去:“大人,我可以先給你二十兩銀子,但你可不可以讓我摸摸瑪哈?”
趙檉腳步頓了頓,伸出手,宇都宮楓舞小心翼翼地從懷中拿出個小包,打開后里面是二十兩的銀錠,乃是大宋制,不知道從哪裡得到。
拿過銀子後,趙檉將鷹往前遞了遞,那鷹已經餓得無力,只是一雙眼眨看着宇都宮楓舞。
宇都宮楓舞摸了摸鷹頭,又摸了摸鷹身,道:“瑪哈不要急,我馬上就會把你贖回來。”
趙檉拽回了鷹轉身就走,宇都宮楓舞在後面戀戀不捨跟着,趙檉納悶道:“你不去籌錢,跟着我幹什麼?”
宇都宮楓舞搖頭:“我要再看看瑪哈。”
趙檉不理她,一路直奔酒肆,到裡面點了幾樣菜,要了一壺酒,腹誹果然黑店,竟花掉五兩銀子,開始吃喝起來。
宇都宮楓舞坐在對面看他有滋有味地吃東西,鷹背在身後彷彿死了一般,不由道:“大人……喂喂瑪哈吧。”
趙檉不說話,看都不看她。
宇都宮楓舞哀求道:“大人,鷹是不能長久不吃東西的,會死的。”
趙檉冷笑道:“這桌上的東西都是熟食,你確定它能吃?吃了後不會掉毛變成禿鷹?”
宇都宮楓舞以爲他捨不得,咬牙道:“能吃的,我在家時常喂瑪哈熟肉。”
趙檉此刻有了錢,倒也不想鷹餓死,畢竟對方要的活鷹,死的話不好交代,東瀛人該死是該死,但總不能太過欺負一個小女孩,這是兩回事。
他道:“你確定?”
宇都宮楓舞用力點了點頭,趙檉知道禽鳥大抵不能喂熟肉,會得腸胃病或掉毛,但對東瀛那邊卻不甚瞭解,想着是不是特殊的方法訓鷹與大宋這邊不同。
便打開了鷹嘴上的布條,用筷子夾了幾塊肉過去,鷹早就餓紅了眼,此刻哪裡還管什麼生熟,怕是給根草都能吃得下,頓時狼吞虎嚥起來。
酒足飯飽之後,趙檉起身就走,這一次宇都宮楓舞沒有跟隨,而是默默回了石殿。
趙檉在木屋中歇息了片刻,想去海邊瞧瞧,又嫌揹着只鷹麻煩,就搬了凳子坐在門前望天,琢磨方臘倘若真在島上,爲什麼一直沒有現身,依着方臘的身份,恐怕會得到老島主的青睞纔是,怎麼連影子都不見。
他琢磨來去,感覺還是應該四處探查探查,但這島上臥虎藏龍,老島主的武藝不去猜測,就是下面那些卸任光明使的弟子中,是否有宗師都不好說,未免有些太過唐突冒險。
可是等待王稟那邊率水軍找來,又不知何時,黃覺如果在福州倒能早來,可若廣州那邊蒲家的事情未了,白傲未必能夠在福州找到黃覺。
這時四周房屋空無一人,所有好漢都在石殿中參詳機緣,趙檉百無聊賴,也開始想那幅壁畫。
除了一首詩外,壁畫並無什麼註解,就是那首英雄行的詩也沒什麼解釋釋義,一切都只能憑空想象,這能參悟什麼武藝?
不過事出反常必有妖,孤島上這麼一大幅壁畫,必然耗工耗力,當年的海島主人究竟出於什麼目的留下這麼一幅畫呢?
不可能是爲了紀念什麼,畢竟當時明教老教主過來時,見了一地的死屍,還有不少金銀珠寶,可見這島子並非眼下看的太平,很可能是個海賊藏匿寶物的地方,這種地方不會有人閒得畫什麼壁畫。
趙檉回憶了一番,除了那震撼人心的畫面,實在想不出哪裡能悟出高深武藝。
夜幕降臨,月掛樹梢之時,杜壆三個纔回來。
都是雙目血紅,顯是盯着壁畫久了,眼睛疲勞過度。
三人見過禮後,胡亂吃些外面晾曬的貝幹還有中午剩下的螃蟹,便開始聊起觀看壁畫的感悟。
趙檉越聽越覺得不靠譜,給了他們十兩銀子,揮手就把三個趕走,自家落得清靜。
轉眼第二天,他沒有去石殿,而是在牀上躺到日上三竿,琢磨着如何才能刺探島上情況尋找方臘蹤跡時,外面忽然響起了敲門聲。
他懶洋洋地問道:“誰啊?”
門外傳來怯生生的聲音:“武士大人,我來贖鷹。”
原來是東瀛少女,趙檉道:“進來吧!”
外面推了兩下沒推開,裡面的門栓一直插着。
趙檉冷笑道:“那天晚上來偷鷹時不是能打開嗎?”
宇都宮楓舞沉默了片刻,道:“那天來的不是我,我不會忍術。”
趙檉無奈起來,打開房門,只見東瀛少女依舊是白色上衣,下面卻換了條楓葉的紅色裙子,瓜子小臉,雪白的肌膚,長長黑髮,一臉懵懂瞅他。
趙檉深吸了口氣,道:“銀子帶來了嗎?”
宇都宮楓舞點了點頭,卻往後退了一步,她覺得眼前這個宋人看她的目光有些怪異。
“在哪裡?”趙檉伸手。
“給,給你……”宇都宮楓舞拿出一錠銀子,放到趙檉手上。
趙檉掂了掂,隨後轉身回屋,重新牀上躺着。
宇都宮楓舞半天才從外面進來,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四周,然後看見倒吊的鷹,急忙跑過摘下來抱在懷中。
“走了把門關好。”趙檉淡淡地道。
“我……”宇都宮楓舞走出沒幾步,忽然停住道:“武士大人。”
趙檉斜睨了她一眼:“還有什麼事?”
宇都宮楓舞有些侷促不安,低頭道:“楓舞請求大人不要賣掉那枚玉佩,楓舞以後會贖回來的。”
“玉佩?”趙檉揚了揚眉:“知道了,不過你什麼時候會來贖?這島上最多就能呆三個月,我說不定還要提早走。”
“我,我一定會贖回來的!”宇都宮楓舞斬釘截鐵地道。
“一定?”趙檉知道東瀛的家族信物很重要,不過你連個贖鷹的五十兩都湊不夠,又拿什麼來贖這玉佩呢?等你回去東瀛有了錢,自家也回大宋了。
“一千兩銀子!”趙檉笑了笑:“別等我回去大宋,到時你沒地方找我!”
“什麼?一千兩銀子?”宇都宮楓舞纖弱的身子一顫,望向趙檉一臉不可思議:“我,玉佩我只頂了二十兩銀子。”
趙檉慢悠悠地道:“頂了錢就是我的,這不是贖,是從我手裡買,我想賣給你多少錢,就多少錢。”
“你,你……”宇都宮楓舞此刻發覺,眼前的宋人男子,確確實實是個壞人,是個很壞很壞的人,並不是自己的鷹攻擊了他,他心有怨氣,而是他本身就這麼壞。
趙檉擺弄着手上的玉佩,笑眯眯地道:“我什麼我?”
“我肯定會買回來的!”宇都宮楓舞跑出了木屋,眼淚再也止不住,彷彿斷線的珍珠滴落了下來。
趙檉躺在牀上,眼皮都不擡一下,憐香惜玉?想都不要想,不殺了這些東瀛人就不錯了。
晚上的時候,杜壆三個回來,武松道:“公子,我發現一件事情。”
“什麼事情?”趙檉問道。
“就是我白日裡眼睛疼,沒有繼續看那壁畫,然後去小石室休息,隱隱約約聽到山裡面傳來砰砰的聲音。”
趙檉納悶道:“不是別的石室傳來的?”
武松搖頭:“屬下想安靜睡會,所以走到最深處的石室,裡面再沒有別的石室存在,聲音是從山壁上傳來的,應該在山腹之中發出。”
趙檉想了想,道:“二郎的意思是這山裡別有玄機?”
武松點了點頭:“屬下覺得這山的那一側裡面也該是空的。”
趙檉沉吟,島中心的山這邊修成了石殿,裡面還有小石室若干,是因爲有壁畫機緣在,若是那邊也是空的,又是幹什麼的呢?
英雄島主經營此處幾十年,不可能沒有些秘密,但是和機緣同屬一座山中,可見定然重要。
趙檉道:“可聽到那邊有人聲?”
武松思索道:“沒有聽到人聲,就是什麼東西撞擊牆壁的動靜,沒什麼規律,一會輕一會重。”
趙檉皺眉想了片刻,道:“明日帶我去看看。”
第二天一早,吃過東西后,四人一起去了島中心的石殿,卻看裡面已經許多人,都是觀看壁畫的,其中有些應該是昨晚未走在石室中過夜,起來後便直接過來瞧看。
趙檉揹着手瞅了片刻,隨後道:“二郎帶路。”
武松急忙在前引路,待走到洞口的時候,趙檉忽然一回頭,眼睛猛地落在了石壁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