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檉坐在大堂內看軍報,天登縣終於被拿下,呂將幾乎兵不血刃就進了縣城。
軍報寫得有些急促潦草,顯然是急着稟報,匆匆寫就,並沒有具體說明用了什麼謀略,只說接下來可能還會招降天登的西夏兵。
趙檉神色愉悅地放下軍報,他知道隨後會有更詳細的報告送來,那時就知呂將到底使用了什麼妙計,才取得這般毫無折損的勝利。
而史進也有密信來,卻是依舊在與永祝縣拉扯,他也想沒大折損就拿下永祝,可琢磨不出好的辦法,只能這麼暫時糾纏僵持着。
接着趙檉又看了兩封家書,一封是蕭敏寫來的,除了問候之外,還寫了不少趣事,如大雕和紅馬打架,大雕去高原山中捕獵,卻遇見巨鷲王差點不敵,回來獨自躲在精舍養傷,不好意思見人,最後蕭敏還畫了個大大的笑臉。
另外一封是小娘寫來的,小娘有孕了,驚喜又有些怕,戚紅魚已經入府貼身照顧她,又多僱了幾個丫鬟,郎中開了安胎湯藥,一切都正常無礙。
趙檉也不由心中高興,急忙寫去回書,囑咐了一些事情,又給柳隨雲去信,讓他將王府的守衛再加一層。
隨後他開始坐在椅子上思索,男孩該起個什麼名字,女孩又要叫點什麼,想着想着不由笑了起來。
這時盧大來報事情,他們結義兄弟四個被趙檉派去監視松濤樓,今日卻發現幾個行跡鬼祟的人進入後院,似乎並非卓囉城的本地住戶。
趙檉知道哪怕城門處盤查得再嚴密,也難免會有破綻被奸細混雜進來,便詢問道:“都是什麼樣的人?”
盧大道:“年輕少女,壯碩青年,窮酸文人,紅臉老漢,一共四個!”
趙檉想了想,起身道:“隨我去牢房一趟。”
到了軍牢之內,只見王黑山正蜷在角落,身子被鐵鏈繫着,拴於柱上。
見趙檉來,他急忙爬起,眼中滿是希冀目光,這些天他算是想通了,自家原本就是江湖人,靠着刀頭舔血吃飯,給誰賣命不是賣?
何況在悲風堂他只是楔子,負責殺人,絕無什麼晉升可能,畢竟身上既沒有官品也沒有軍級,說白了就如僱傭一樣。
既然如此,那還不如投靠了混個自由之身,不過對方並沒有露出什麼招攬之意,他也不好直接開口。
趙檉負手站在牢外瞅他:“王黑山,問你件事情。”
王黑山急忙沙啞着聲音道:“大將軍請問,但有所知概無不答。”
趙檉道:“有四個人,少女青年中年老者,一起來了卓囉城,眼下已經進入松濤樓,你可知是什麼人嗎?”
“少女青年中年……”王黑山略微思索,隨後驚訝道:“這該是元家的人!”
“元家的人?不是悲風堂的嗎?”趙檉皺眉。
“是元家的人,但也是悲風堂的楔子。”王黑山忙不迭地解釋道:“這四個乃是鏡妃的親近手下,在元家同靜妃一般都是庶出。”
“哦……”趙檉點了點頭:“叫什麼名字,都有什麼本領?”
王黑山道:“少女叫做元春,青年元夏,中年元秋,老年元冬,武藝都極爲高強,所用拳腳兵刃便與這春夏秋冬有關。”
“春夏秋冬?”趙檉揚了揚眉,武器越怪,死的越快,一聽這花裡胡哨的名頭,怕也並非什麼真正高手。
他轉身就帶着盧大出去,邊走邊想,若是派軍兵圍捉,便是打草驚蛇,松濤樓未必再能釣得人來,且軍兵手腳不利落,跑掉一個半個反爲不美。
趙檉如今手下武藝最高的就是盧俊義和杜壆,但盧俊義需要坐鎮西寧隴右,杜壆雖然跟來,可也不好輕易顯露,何況這些天一直在操練兵馬,擒拿奸細這種事情不便出頭。
而松濤樓還得暫且留着,倘若就這麼查抄了元鏡必然不死心,還會繼續想別的花招,不如讓她看到來多少人都是自投羅網,那最後無人可派,無計可施時,就有可能會真的送相思矢和銷魂箭的練習方法。
打發盧大繼續回松濤樓監視後,他去找元果,元果正在小院的角落裡捉蛐蛐,身旁罐子內已經裝了好幾只。
看趙檉到來他急忙起身行禮,趙檉笑道:“劉營長如此悠閒,捉蟲爲樂?”
元果腹誹,你這惡王明知故問,封我一個營長的芝麻綠豆小官不說,還軟禁起來不讓出門不給手下,我不自己找點樂子豈不是要悶死!
“啊王爺,小人自小學文習武盡皆不成後,便耽於玩樂,這玩蟲一道卻是有些年頭,頗得其中三昧。”
趙檉看了看他,忽然想起東京皇宮中的趙桓,未免嘆道:“本王倒是羨慕這逗蟲遛鳥,走狗架鷹的生活,可惜卻難得有如此悠閒時光,劉營長,你要多珍惜此刻啊。”
我珍惜個屁啊,元果嘴角抽了抽,心中氣惱,你這惡王果真是矯情,你想這樣我纔不要呢,我要的是吃喝玩樂,紙醉金迷,醉臥美人膝,醒掌天下權,誰要整天沒事逗蟲玩!
“王爺說得極是,小人必然珍惜,就是王爺……有一天定鼎天下,四海臣服後,也會有時間享這悠閒時光的。”
“定鼎天下,四海臣服?”趙檉笑道:“你這恐怕說的不是王爺吧!”
“啊,小人失口,小人失口……”元果假意打自己耳光,暗下卻道,我就不信你這惡王沒有當皇帝的心思,你看這樂得嘴巴都合不攏了,還裝什麼裝,真是狼子野心,路人皆知啊。
“好了,別假惺惺打自己了。”趙檉道:“我來問你一事,可知道你元家的春夏秋冬四人嗎?”
“元家春夏秋冬?”元果點了點頭:“知道知道,這四個雖然年歲彼此相差,但卻與小人同一輩分,武藝似乎不錯,一直在興慶府當差。”
趙檉道:“這四人來卓囉城了。”
“來,來卓囉城了?”元果立刻身體一凜:“王爺,不會和那倆個一樣,也是來殺我的吧?”
“你說呢?”趙檉笑眯眯看他,之前他曾帶元果去大牢裡見過王黑山,王黑山招供了若是帶不走活人,就將元果的腦袋割下拎回興慶府,元果差點沒當場氣死。
“妹妹,你好狠的心啊!”元果捶胸頓足,罵道:“想當初小的時候,有一塊冰糖,我分成兩半,一半給你吃,另外一半也給你吃,有兩隻雞腿,我大的那隻給你吃,小的那隻也給你吃,沒想到啊沒想到,我對你這麼好,如今你竟然想要殺了我!”
“怎麼都給了?”趙檉摸着下巴納悶地道,按照元果這德行,藏起來一點不給纔對吧。
“我,我……我搶不過她啊!”元果氣憤地直跺腳,“元鏡啊元鏡,別讓我撞見你,撞見你我倒要好好問你,莫非你真的想弒兄不成!”
趙檉看他有些發癲,搖搖頭走出了小院。又過幾日,盧大來報,松濤樓的元家四人到處打探,他們分頭跟蹤,最後發現四人鬼鬼祟祟地都到統軍司附近踩點。
趙檉聞言叫來張憲和碎玉樓些人,暗中佈置安排下去,然後又隔了一日,帶着元果和白家兄弟出行。
這卓囉城如今已經恢復得和打仗之前差不多,軍兵雖然剛入城時殺了一通,但接下來卻並不欺壓擾民,所以党項的百姓不怎麼懼怕,只當還是以往那般生活。
趙檉樂得見到此種情景,党項的百姓對西夏朝廷歸屬感不算強烈,畢竟乃是遊牧民族的血統根底,一但去到茫茫大草原上放牧,哪還管什麼皇帝朝廷,一家子吃飽就是最滿足的事情,對什麼國家朝堂並沒有太多概念。
這和大宋的農耕社會不同,大宋無論中原也好,江南也罷,都是以耕種爲主,而農耕就要有土地,土地是朝廷最重視的東西,許多律法規矩都和土地有關,皇帝官府也都關心土地的得失收成,這無形之間就把黎民百姓和朝廷捆綁在了一起。
其實不但党項西夏這邊鬆散,就是遼國也差不多,缺房少地沒有關係,拉着帳篷上草原,順着河流放牧爲生,有沒有朝廷皇帝無所謂,走着走着說不定就走去了另外的國度了。
遊牧大抵就是如此,部落也好,朝堂也罷,實際上都對下面百姓都沒有太大的約束力。
趙檉高興這副景象,元果卻不願看,心中罵着真是一羣沒良心的東西,城池被宋人佔了,居然還一副不在乎神情,一點忠君愛國的氣節都沒有,他此刻倒是忘了,整座卓囉城最不忠君愛國的其實就是他。
幾人晃晃悠悠地向着城東走,東面有城內最大的一座佛寺,喚作嘉定寺,西夏崇佛,幾乎每座城池都有佛寺,興慶府更是大小寺院無數。
到了寺內燒幾柱香,便四下游玩觀看,這寺與嵩山寺不同,裡面不分內外,哪裡都可走動,後面更是有半截小山可以攀登。
此刻已經入夏,那山青翠,不過進寺的大多是許願還願,而且都爲卓囉城老住戶,所以去山下登山遊玩的不多。
趙檉卻是沒來過,走到後面看風光正好,笑道:“去山邊瞅瞅。”
幾個人速度不快,出了嘉定寺後門就來至山腳下,望見半山腰處有一涼亭,便想上去觀看景緻,可就在這時,不遠處忽然響起了吟詩的聲音。
那聲音清脆悅耳,聽着是少女口中發出,只聽她吟誦道:“春光明媚春風吹。”
隨後,一個青年續道:“夏花燦爛夏雨雷。”
再接着,中年人的聲調出現:“秋高氣爽秋蕭瑟。”
最後,是個老者的語氣:“冬日嚴寒冬雪飛。”
趙檉幾人轉頭一看,卻是四人朝他們這裡走來。
這四人頭裡的是個身穿水粉色衣衫的少女,生得嬌俏活潑,雙目靈動有神,掌中握着一支翠色長笛。
其後則是個敞懷青年,紅彤彤的臉膛,裂着嘴似乎十分高興的模樣,手上拎着一把類似鐵鋪打鐵的大錘。
然後是一名着青白打着補丁長衫的寒酸中年文人,滿臉悲寥不平神色,一隻手拿着本書,另外一隻手則抓着只判官筆。
最後是名老者,哪怕此刻天氣已經很熱,卻裹着件羊皮短襖,肩上扛着根木棒,這棒一頭粗一頭細,類似狼牙棒形制,只是上面沒有尖刺。
趙檉停下腳步,雙眼微眯,冷冷地道:“裝神弄鬼!”
元果此刻卻是大吃一驚,兩隻眼睛瞪大:“公子,公子,他們是元家的人,他們就是那春夏秋冬……”
說着,就往趙檉身後躲。
趙檉一伸手將他提了回來,皺眉道:“怕什麼,你不也是元家的人嗎!”
元果強擠出一絲笑容:“公子,我,我現在是大宋人了。”
就聽那少女在前面略帶嘲諷地道:“十一哥,你什麼時候變成宋人了?”
“我不認識你,誰是你哥哥,你給我閉嘴!”元果本來十分害怕,但看到趙檉鎮定,心中想着卓囉城眼下乃是這惡王的地盤,惡王總不至於將自身置於險境,說不定早有什麼安排埋伏,不須憂心擔驚,便挺了挺胸膛怒斥道。
“十一哥莫非連祖宗都不認了嗎!”紅臉青年聞言譏道。
“公子,公子……”元果不理青年,小聲對趙檉道:“這四個手上的兵器都有名堂,內藏消器機關,剛纔吟的詩句最後三個字就是兵器名稱。”
“哦?”趙檉揚了揚眉:“春風吹,夏雨雷,秋蕭瑟,冬雪飛?”
“正是正是,這四件兵器乃元家家傳,不是藏着暗器,就是能變化形狀,十分歹毒。”
“老十一,你竟泄露我們兵器的秘密,看來你是真的投靠宋狗了。”寒酸文人嘆氣道,一臉悲愴。
“你這元家的賊孽懂什麼,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這叫良禽擇木而棲,良臣擇主而事,識時務者爲俊傑!虧你還讀了那麼多書,居然連這麼淺顯的道理都不懂。”
“你……”中年寒酸文士聞言氣得渾身直抖。
“你們三個和這敗類做什麼口舌之爭,此處敵軍城中,夜長夢多,還不趕快拿下他,其餘的全部殺死!”羊皮襖老者開口。
另外三人互望一眼,腳步閃動,便向着趙檉幾個撲了過去。
元果嚇得大叫一聲就往後跑,但跑出沒幾步,便聽得身後傳來“噗通,噗通”的倒地聲音。
他心中驚懼,急忙回頭觀瞧,只見那春夏秋冬四人全都摔在地上,個個呲牙咧嘴,一臉痛苦表情。
再看趙檉,正伸手摸着下巴,瞅四人淡淡道:“不過才勉強一流武藝,就敢前來行刺搶人?元鏡派你們這樣的廢物,也未免太瞧不起本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