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片刻,趙檉聽完劉慧孃的話語,微微沉思。
劉慧娘與他述說妙真所立規矩,不止男子禁行小島這一項,還有些旁的條款,件件嚴苛。
他瞅向劉慧娘,劉慧娘目光柔靜似水,趙檉道:“還是要上山看看。”
劉慧娘點頭:“既然陛下決定,那民女給陛下帶路。”
趙檉道:“慧娘何必如此生分,張口陛下,閉口陛下的。”
劉慧娘嫣然道:“禮儀不可廢。”
趙檉自嘲道:“這倒反而叫我無話可駁了,那隨慧娘你便是。”
隨後上山,到前面路徑,朝着小青山走去。
這時趙檉已經知道,妙真道人共收有七名弟子,全是女子,劉慧娘最小,卻因爲天資好,所以最受妙真看重。
妙真覺得劉慧娘有天人之姿,這個天人指的是完整天人境天人合一,而劉慧娘現在已經叩進大門,是半步天人境了。
所以妙真是將劉慧娘作爲衣鉢傳人看待的,一身所學,盡皆傳授,也包括……天長地久不老長春功。
妙真是李滄海的徒弟,並沒有學金臺武藝,而李滄海就這一名弟子,所學自在門的本領,離開西夏所帶的秘籍,全都傳授給她。
妙真此刻是準天人境界,不過這個境界距離天人合一,還有一個小門坎,和一個隱形的門檻。
小門檻就是唐括無敵那種卡在瓶頸中不上不下的境況。
而隱形門檻則是段和譽的僞天人,只是僞天人並非誰都會出現,只有到達此步,卻因對天人與功法的理解有了微不可查的偏差,才或許會出現這此種稀罕情形,一般來說,可以忽略不計,畢竟自古武藝能登頂就少,更無勿論這個時候理解出現偏差。
總體來說就是天人合一大於僞天人,僞天人大於小門檻瓶頸,小門檻瓶頸大於準天人。
段和譽是要強過唐括無敵一絲的,唐括無敵強過大仙知,而妙真和大仙知在同一水平線。
其實這已經很厲害了,畢竟天人境是一個概稱,包括半步天人在內,統統都可稱之爲天人境界,自古以來能進入其中者寥寥無幾,尤其中古之後,更是少見,以六十年爲甲子數,每甲子世上都不會超出十個,而至於天人合一,兩三百年都未必有一個。
不過在趙檉眼中,這些卻根本不算什麼了。
認知的偏差,叫同樣天人境但卻在天人合一之下的人以爲相差有限,可實際上卻是天地之別。
只有真正踏足天人合一,才知道與其他境界間的差距有多麼巨大,就是一念仙凡的區別。
一行人上山,只在半途,遇到女子擋路。
本來該是副凶神惡煞形狀,可見趙檉人多,劉慧娘又在其中,女子壓住心頭怒火,大聲質問:“小師妹,怎引這許多臭男人上山?”
劉慧娘剛想答話,卻被趙檉制止,他不想令其做難,劉慧娘是妙真弟子,又定爲衣鉢,怎好辱命壞老師立下的規矩?無論怎麼回答都會被對方抓住把柄由頭。
趙檉眯了眯眼,衝旁邊一伸手臂,元纓急忙遞過他那把玉骨描金畫神仙圖的摺扇。
這扇子是老演員了,跟在身邊有二十來年,吳道子畫的扇面,懷素和尚寫的字,他“唰”地一下展開,淡淡地道:“誰在前方喧譁!”
歐陽北和魯達從後面立刻跳了出來,歐陽北大聲叫道:“哪裡來的山野村姑,敢在陛下面前聒噪,還不趕快跪下請罪!”
魯達則吼道:“膽敢反抗,將你切做肉餡,一半全是精肉臊子,不沾半點肥膘,一半全是肥肉臊子,不見一絲瘦肉!”
女子聞言氣得渾身顫抖,“嘡啷”一聲從背後拽出寶劍,但卻不敢上前,一步步往後退去:“你們,你們……”
趙檉淡淡道:“此山乃朕師門所在,你是哪個,敢鳩佔鵲巢,在此處撒野?”
“你,你是誰?”女子連連後退,顯是恐懼已經壓過了惱怒。
“山野村姑,此乃我大秦皇帝陛下,你已經犯了大不敬之罪,論罪當斬,若是還敢出言犯上,株連十族!”歐陽北狠狠恐嚇。
“大秦皇帝?”女子顯然在這海外呆得久了,聽到皇帝二字有些發懵,隨後反應過來,臉上露出又呆又愣神色。
趙檉擺了擺手:“此山乃朕之師公天下神拳金臺留下,你又是哪個?敢在此跋扈,佔我師門之地?”
女子瞅了瞅趙檉,又瞅了瞅旁邊的劉慧娘,就見兩人似乎親密,郎情妾意一般,不由頓覺被戲弄,小師妹怎麼可能不告訴對方她們這些人身份?分明就是聯合起來欺負於她。
“你們,你們……欺負人!”女子忽然轉身就跑,連手上寶劍都不要了,“哐啷”一聲丟下,比兔子還快。
這下輪到趙檉愣住,按理說妙真也是世外高人,既能教出劉慧娘這般跨進天人門檻的徒弟,那旁的弟子武藝膽量都該不差,可這……
“陛下,還請陛下善對此事與我師門中人……”劉慧娘低聲道。
趙檉擺了擺手:“此事慧娘你不要管,我自有章程,剛纔說你上次回來你師父就不許你再往陸地,我心中有氣,必須問個道理。”
劉慧娘搖頭道:“陛下不必如此,師父自也是爲了我好,總不至於坑害民女就是了。”
“好個錘子。”趙檉一想此事就氣不打一處來,哼道:“她是想叫你繼承門楣,出家做道士,終老這海外孤島。”
“陛下……”劉慧娘眼波流轉,柔意更濃:“我……大抵是不會離開此島的。”
趙檉瞅她一眼:“此事再議,不過你那師姐怎麼這副樣子?跑就跑,怎麼連劍都不要了,哪裡有半點武人模樣?”
“師姐她……”劉慧娘嘴角微微彎起:“陛下,師姐別看兇巴巴的,實際上根本沒見過太多外面人物,雖然練了一身武藝,可從來沒和人真刀真槍對戰過,也就是自家師姐師妹們切磋,所以……”
“所以這一身武藝不過和紙上談兵彷彿?”趙檉搖了搖頭:“我知道了,只是練了武藝,根本沒有實戰經驗,甚至連膽量都缺乏。”
“正是如此。”劉慧娘點頭:“其實師姐們都還是很善良的,只是師父這些年時常說外面如何如何,灌輸些自家道理,便就潛移默化了,變得不通人情世故,可本性卻都還是淳樸的。”
“確實淳樸。”趙檉頷首,說這些人欺負她,逃跑的時候把劍都扔了,還不夠淳樸嗎?
“既然慧娘知道乃師爲錯,怎不提醒一番呢?”
“陛下,正是因爲提醒,師傅纔不叫出去了呢,說被外面人心蠱惑,恐我上當受騙。”劉慧娘雙眸閃閃地道。“這個……”趙檉搖了搖頭:“不提她虛空意想,要知道哪裡有壓迫,哪裡就要有反抗,師父若是不對,沒有道理,那就不要遵從。”
元纓在旁立刻豎起了耳朵。
“可是,陛下,不是該尊師重道的嗎?”劉慧娘幽幽地道。
“天下之間,道理最大,一切都要循道理行事,天地君親師,除了前面三個說出來的話就是道理外,後面兩個,還有其餘門門種種,還是要講道理,衡對錯的。”
元纓聽到此言,很想叉腰大喊一聲:狗師傅,你真不講道理!你爲了不講道理,居然把自己給擇出去了!
“這卻是爲何?”劉慧娘抿了抿嘴脣,瞧着一旁元纓的表情,有點忍俊不住。
“因爲前三者是規則的制定者。”趙檉輕咳一聲:“所以他們本身就是道理!”
說完又補了一句:“自然,這君只代表我一人,前來後往的那些就不算了,因爲只有我纔是天下間最講道理的人,制定的規則都是最好的道理規範。”
他此言一出,四周個個都低下頭,歐陽北嘴角抽搐,覺得公子說得實在是太好了,公子太有才學了。
元纓都聽傻了,心想這是什麼道理?這狗師父如此作爲,分明纔是最不講道理的那個啊。
趙檉眼神掃過她:“二十八,知道這是什麼道理嗎?”
元纓下意識搖頭。
趙檉淡淡道:“這叫做乾綱獨斷。”
“啊?”元纓愣了愣。
“不懂問你師兄去!”
元纓急忙小聲問高寵,高寵雖然自小讀書,可他卻讀了個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心中只記掛舞搶弄棒,知道這詞,但不知道什麼意思。
高寵又問沈飛,沈飛讀書比兩個都少,少年時逃荒來的東京,若不是後來加入禁軍,又被趙檉收於門下,恐怕連字都不認識,但現在也只限於認字,對別的學問沒有研究。
看三人大眼瞪小眼,趙檉皺了皺眉,好嘛,仨文盲徒弟。
他不再理三個,而是對劉慧娘道:“走,慧娘,我現在就去見見你師父,論一論這天下間的道理。”
劉慧娘本想勸說他幾句,但又想到這山本是趙檉這一脈的歸屬,於這上面並不好說,趙檉帝王身份,幾次三番說了不要她管,她再難以開口,便只得心中微微嘆氣,跟着向前走去。
待片刻後,看到山上的房屋建築,卻是比另外兩山更要精緻恢宏,畢竟之前是金臺與李滄海居住的地方。
此刻就見正中木堂內正走出來幾個人,爲首的是一箇中年道姑,後面跟着皆是女子,剛纔丟劍跑掉的女子就在旁邊。
趙檉看這道姑,生得倒還算端麗,膚色偏黑,也就三四十歲模樣。
但趙檉知道,這是練了天長地久不老長春功的緣故,這妙真道姑實際年齡恐怕至少六十歲往上了。
他止住腳步,輕搖手中摺扇,劉慧娘走上去,輕聲道:“師父。”
妙真臉若寒霜,看着劉慧娘冷冷地道:“怎麼帶外人過來,還欺凌自家師姐,難道忘了這迭翠山的規矩了嗎?”
劉慧娘道:“師父,這並非外人。”
妙真依舊冷着臉:“就算是秦國的皇帝於咱們迭翠山來說,也是外人!”
趙檉聞言在前方雙眼微微眯起。
歐陽北低聲道:“公子……”
趙檉點了點頭,歐陽北“噌”地上前一步:“女牛鼻子,居然敢藐視聖駕,你不想活了嗎?”
妙真聽到險些氣個倒仰,什麼叫女牛鼻子?
她暗自運氣,手上拂塵絲根根繃緊,彷彿鋼針,怒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可這大海之中又與秦國何干?從來王土四海之內,王權海外不達!”
歐陽北冷笑道:“女牛鼻子說得倒一套一套,豈不知如今我大秦已下高麗,平南洋,此刻征討東瀛,似此等宏闊國境,這方地界只不過我大秦的內海水湖,盡皆我大秦領土,你生在我大秦之內,焉還敢還口出狂言,說什麼不服王權管束?”
“你……”妙真聞言頓時變色,高麗與南洋之事她並不知曉,就是秦國徵東瀛她也不知,還納悶秦國皇帝來這大海中作甚。
“就算你們秦國征服四邦,這大海也非你所有,海島乃是天地所賜,與你秦國無關!”妙真咬牙說道。
“與我秦國無關,那與我師門有關呢?”趙檉這時淡淡開口。
“什麼師門?”妙真臉上頓時出現一絲慌亂之色,之前女子回來提過此事,但卻含混不清,她聽個模糊,心中疑惑,但有猜測,這時從趙檉口中說起,立時心虛。
趙檉走上前去:“此山乃是我師公金臺的居所,是本門祖師留下來的地方,如今師公金臺在嵩山修行,你卻佔據此處,不讓本門弟子觀仰,是何道理?莫非欺我門中無人嗎?”
“你,你胡說!”妙真臉色大變,趙檉開口提金臺,此事她便再辯不出道理,只能強硬不認。
“大膽,居然敢頂撞陛下!”白戰等人一起喊道,紛紛操起兵刃,圍上前去。
“呵呵……”妙真神情變得有些兇戾:“秦帝想要以多欺少,以男欺女嗎?縱使你大軍臨海島,我亦是不懼!”
趙檉揚了揚眉:“倒是嘴硬,還敢惡人先言,實乃罪不可恕,不過……”
說到這裡,他露出一絲玩味神色:“朕就是要以多欺少呢?”
“你!”妙真看着趙檉,怒道:“就算你人多,但在我眼中……也不過是土雞瓦狗耳!”
話音尚未落下,就看她身形如電,直向趙檉撲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