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夢哼着小調被送回了海邊小築,景靈一看吳夢那醉醺醺的模樣真是好笑。
有心責備他幾句,又心疼他這一年來不辭勞苦的耕耘,卻還受盡百姓的責難,於是搖了搖頭,打來一盆溫水,替他洗臉搓腳。
吳夢悠悠然哼着小調:“今日個真高興,今日個呀真高興,高興、高興真呀真高興……”
景靈笑罵道:“瞧先生這酒醉的樣子,今日又有甚子愉悅之事?前些日子燒製出了玻璃杯也沒見先生興致如此之高。”
吳夢哼哼道:“那玻璃杯有何稀奇,不過一器皿而已,今日可是煉出了全天下從未有過的好鋼,我華夏子民再也不怕那遊牧部落的侵襲。”
景靈搖搖頭道:“先生,沒那麼簡單,那些党項蠻子天天吃肉,體格比大宋的兵士要強壯許多,光有好兵刃就能克敵制勝麼?”
一句話提醒了吳夢,沒有馬,機動力不行,也幹不過北方那幫遊牧騎兵。
要和遊牧民族對抗還是得搞點遠程武器。槍、炮斷然不成,臺灣島還需要打基礎,不能把精力放在那上面。
再說十幾年內四海昇平,待丁睿長大後再搞熱武器不遲,自己就不摻和這些殺人利器了。
嗯,不過滑輪弓和滑輪弩倒是可以弄弄,有了遠程射殺武器,臺灣島上那些連鍊鐵都不會的土著更是不堪一擊。
想到此處,吳夢笑嘻嘻的在景靈臉上輕輕揪了一把,說道:“多謝夫人提醒,在下過些日子就打造些強弓硬弩,呵呵,必定殺得那些遊牧騎兵東奔西逃。”
景靈臉上飛起兩朵紅暈,心裡卻是甜滋滋的,她笑道:“先生早些歇息吧,明日還得去授課。”
說罷端起水盆嫋嫋婷婷的走了出去。
…………
翌日清晨,林貴平一大早便出了門,初秋的臺灣島上薄霧渺渺,稻穗在晨風中輕搖,稻葉上點點晶瑩的露水,四下一片靜謐。
他緩步而行,腦海裡卻翻騰着昨晚廂軍們高唱《精忠報國》的畫面。
吳夢曾經給林貴平含蓄的描述過後世的工農紅軍,因爲他們有信仰、有夢想,有百姓支持,所以戰鬥力相當頑強。
而此次廂軍們在慶功酒宴上放聲高歌,士氣大漲,林貴平才真正領會了什麼叫信仰強軍。
也正是通過軍民團結一心,才熬過了來臺灣後最困難的日子,災民們以前還恨恨的私下裡罵賊配軍,隨着廂軍們幫助災民耕作畜牧,如今的罵聲慢慢的極少聽到。
林貴平尋思大宋禁軍同樣要有信仰、有夢想,才能激發他們的戰鬥力。
走過一大片空地,他走進了臺灣營田司衙門,門口守衛的廂軍抱拳行禮,林貴平點了點頭進了值房,隨即修書一封並附上剛打製的兩把鋼刀至京師報喜。
寫完書信交於隨從,林貴平又吩咐手下將李鐵牛請來。
正在爐前勞作的李鐵牛洗淨了手,匆匆趕了過來,進了值房便叉手行禮道:“官人呼喚小老兒有何見教?”
林貴平拱了拱手,端坐不動,面無表情道:“老丈不必多禮,昨日老丈見識了臺灣的鍊鋼神技,如何?”
李鐵牛面露崇拜之情:“神乎其技,此鍊鋼之法真乃上天賜予我大宋的妙法。”
林貴平突然面孔猙獰,陰惻惻的說道:“遼國苦寒,對我大宋之富庶垂涎三尺,此法若被契丹人得去便如虎添翼,我大宋將危在旦夕,本官正尋思如何才能守住機密。”
李鐵牛在相州幾十年,跟朝廷官員打過不少交道,聽話聽音的本事本不弱,此刻一聽便知道兇險萬狀,眼前的官人只怕想殺人滅口,他立時汗流浹背。
再瞅瞅林貴平那殺氣騰騰的神色,李鐵牛雙膝一軟跪倒在地,滿臉惶恐的哀求道:“官人,小老兒對大宋忠心耿耿,絕不敢泄露鍊鋼之法,且小老兒上有七十的老孃,下有未娶親的小兒,求官人開恩饒小老兒一命。”
林貴平鼻子一哼:“當真對我大宋忠心耿耿?”
李鐵牛一聽似有轉機,這條老命怕是能保住,趕緊膝行上前磕頭不止:“官人可去相州問問,小老兒爲相州鐵監做牛做馬三十餘年,從未乾過壞事,請官人明察,留着小老兒這條老命還能給臺灣盡些綿薄之力。”
林貴平依舊是面無表情:“既如此,你須依某一事。”
李鐵牛都要大聲嚎哭了,只要能留住性命,莫說一事,百事萬事皆可,他忙道:“官人請講,小老兒豈敢不從。”
林貴平上前扶起李鐵牛,和顏悅色的說道:“李鐵牛,你只須將家眷全部遷來臺灣,某就留你一條性命。往來車馬由本官來安排,你只需修書一封交於某,某即令人將你家眷接來。”
李鐵牛鬆了口氣,不由腹誹這官人無非是用家人做質子而已,何必如此殺氣騰騰,嘴裡卻說道:“官人,此事何難,只是小老兒家中老孃逾七旬,如何能車馬勞頓,肯請官人將家中老孃送於我兄長處照看。”
林貴平剛剛還略微和煦的臉上頓時一板:“嗯……”
李鐵牛雙膝一顫,心知壞了,忙惶恐改口:“小老兒按官人的意思修書一封,這就辦、這就辦。”
林貴平微微頷首:“如此就對了,識時務者方爲俊傑。你回鐵場後,還須將隨你而來的工匠全部告知,諸工匠不許漏過一個親屬,否則唯你是問,你可明白。”
李鐵牛連忙雞啄米似的點頭表示照辦,戰戰兢兢的轉身離去。
…………
某日丁睿在鐵場試驗坩堝鍊鋼,剛走至鋼錠存放處忽然然聽到庫房內有人在嘀嘀咕咕,他隱隱聽到了“林大官人”四個字。
丁睿一時好奇心上來,悄悄走到門口豎起耳朵偷聽。
只聽到裡頭李鐵牛正對自己的大徒弟說道:“師父也是無法啊,那林大官人定要將我等相州鐵匠的家眷全部遷來,以防鍊鋼之法外泄。”
“師父,林大官人欺人太甚,再說某等並不歸基隆營田司管轄,林官人有何權力遷徙某等家眷。”李鐵牛的大徒弟怒聲道。
“徒兒啊,你卻是不知,調我等來基隆的可不是相州鐵監啊,乃是京師的皇城司,你敢與皇城司作對,有幾個腦袋可砍?那林官人說了,不願遷家眷就殺頭,爲師勸你們還是從了吧。”李鐵牛無奈說道。
善良的少年聽後不由大怒,完全想不到平素和藹可親且胸懷拳拳報國雄心的舅舅居然如此狠毒,他走出鐵場便打上門去。
丁睿行至營田司衙門徑直而入,守門的廂軍知是提舉的外甥,任他入內。
繞過大堂,丁睿一眼瞧見自家舅舅正官袍光鮮的坐在案後批閱公文,便衝進值房,哼了一聲恨恨的瞪着林貴平。
林貴平感覺不對,擡起頭來看見丁睿正用噴火的眼神怒視自己,心下詫異,放下鵝毛筆站起身來走至丁睿身旁,伸手慈愛摸了摸丁睿的頭:“睿哥兒,如何這般大的火氣?”
丁睿頭一歪,避過了林貴平的手,怒道:“舅舅你平日裡教我要與人爲善,兄友弟恭,那爲何要把工匠的家眷全部接來臺灣作爲質子,不願意者便要殺之。這鍊鋼之法是我和師父傳授的,莫非舅舅也要把我父母兄長也抓來臺灣?”
林貴平給他噎的瞠目結舌,心想這孩子真是長大了,知道怎麼懟人了,不過心地還是太過良善,放眼天下,如需保密,有哪處不是行這般手段。
然而他並不知道的是,接受了後世和佛家教育的丁睿其道德觀講究衆生平等,不像古代人把平民百姓的性命當作草芥一般。
“睿兒,鍊鋼之法乃是我大宋的機密之事,若泄露給遼國,我大宋如何抵擋住擁有神兵利器的契丹鐵騎。舅舅無奈之下才出此下策,所謂殺人滅口純屬唬人之言,當不得真,不過你可不許嘴快說了出去。”
林貴平只有先撿好聽的話穩住自己的外甥。
“舅舅你不可隨意殺人,這次我就信你了,鍊鋼之法其實也算不得什麼,師父還知曉更多更厲害的武器製法,他說過蒸汽機試製出來便可打造,到時助舅舅和師父帶兵打敗党項和契丹。”
丁睿心思通透,心知也問不出所以然來,舅舅服軟了他也見好就收,同時拋出個大魚餌,讓舅舅對以後期望值更高,便不會死死的盯住這幫工匠。
林貴平卻是心道如若有更厲害的兵器那某會更小心了,這般下作的手段以後還是要做的隱秘些,此次密告丁睿的傢伙查出來定要殺之而後快...哦,不對....
若是幹掉告密者這聰明的外甥定會知曉,算了,還是以後暗中行事爲上。
林貴平想清楚後笑眯眯的說道:“人命關天,舅舅以後一定不會如此。”
“嗯,那舅舅我去上課了。”
丁睿就舅舅言辭懇切,便點了點頭,出了衙門往學堂而去。
這是古代三觀和現代思維的第一次交鋒,站在林貴平的角度其實也沒什麼不對,爲了大宋的技術機密,殺幾個人是爲了日後的大戰中少死幾十上百倍的人,這種事在後世社會同樣存在。
即算這事是智能和尚知曉,那天天吃肉唸佛的和尚只怕也會站在林貴平一方。
教育丁睿的吳夢只是後世社會的平民百姓,雖然也曾見過官場和生意場上的黑幕,但是更高層的黑幕他是聞所未聞。
丁睿秉承的便是吳夢的平民化三觀,僅僅是造福於萬民而不是稱王稱霸,人命關天是他樸素的道德觀。
他不認爲任何一個人人可以無理由的去剝奪他人的生命,哪怕很有可能會危及自身的安全。
古今思維、三觀的交鋒會不斷髮生,也會不斷的相互妥協,同時也會讓我們的小丁睿一步步成長爲參天大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