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你乾的,小小年紀開始殺人,這一點我望塵莫及,古時候秦舞陽十三歲當街殺人,你比他強的多。”狄青笑了起來。
“別把我和那個無膽匪類相提並論,他殺人只是爲了一時暢快,我殺人是爲了救人,這兩者高下立判,這一點你要分清楚。”
雲崢把玩着手裡的扇子瞅着街道兩邊的人羣爭辯道。
“你有抗爭的勇氣,也有抗爭的智慧,這讓老夫非常的佩服。這次回京如果沒有你相伴,老夫此時一定過得悽慘無比,先謝過了,有人陪伴老夫的膽子就會非常大。
你我都是軍陣上廝殺慣了的人物,只要還有一個同伴可以背靠背的戰鬥,就算是刀山火海也敢去闖一闖,如果只有一個人和敵人作戰,對面的敵人老夫從不在乎,老夫只是擔心後背射過來的冷箭,想想都讓人心寒。”
雲崢認真的對狄青道:“那就不要死,別留下我一個人孤軍奮戰,將門裡面只有你能成爲我真正的隊友,如果有一天你不在了,皇帝讓我帶着一羣豬上戰場,那就太悽慘了。”
狄青哈哈大笑起來,長胳膊伸出去就從街邊密密麻麻的小販手裡撈回來一罈子酒,小販也不驚訝,笑嘻嘻的跟着牛車跑,雲崢手指一彈,一塊小小的銀錠就飛了出去,小販手疾眼快的撈住,很快,謝客官賞賜的聲音八條街都能聽到。
就不錯,看樣子真的是上了年頭的米醴瓊,只是後來叫做狀元紅,也不知道是哪家的規矩,狄青拍開上面的封泥,喝了一口就遞給了雲崢,雲崢伸手進去從裡面果然撈出來兩顆荔枝,這種酒在廣南的時候沒少喝,看樣子蜀中的商賈們已經滲透到了東京,這東西以前在東京應該沒有的喝纔對,他在廣南的時候就喜歡撈酒裡面浸泡的荔枝吃。
沿着瓦市子很快就到了大相國寺,這座寺廟很厲害,東京城最中心的位置不是皇宮,而是相國寺,當然,東京城經過歷代皇帝整修,已經變成了一個奇形怪狀的模樣,早就不是長安城那種四四方方的模樣,如果從天上往下看,東京城已經快要變成一個橢圓了。
想在東京城鬧中取靜,相國寺無疑就是一個最好的去處,抱着酒罈子進廟門不太好,這裡紅牆碧瓦,殿宇巍峨,霜鍾遠振,有“汴京八景”之“相國霜鍾”、“資聖薰風”,再加上吳道子親手繪製的文殊菩薩像,只是“吳帶生風”這一條就讓這座規模宏大的皇家寺廟聲名遠播。
廟門口有很多家僕和家將,不知道是誰家的,諾大的相國寺今日似乎只招待這一家人,別的香客只在面門口的巨大鐵香爐裡上了香之後就離開了。
“楊家的人在上香,估計還是女眷,看馬車的儀制該是楊家的老太君,也就是楊無敵的老婆,折家人就是長壽,她今年八十歲是有的,我們不妨回家算了,不好去打攪,就算是給先輩一點面子。”
狄青說完話一回頭,就看見雲崢興致盎然的的指着大相國寺對他說:“你說裡面是佘老太君?我老婆在京城參加聚會的時候拜見過這位老夫人,我對她的名聲可是如雷貫耳啊。”
“如雷貫耳?此話怎講,她不過是一介婦人而已,雖說她是名將折德扆之女。楊無敵之妻,名將楊延昭之母,也不應該讓你這樣的人物動容吧?”狄青瞅着雲崢激動的發紅的臉問道,在大宋可不興動輒和人家的內眷相見,即使這位折老太君已經八十幾歲了。
雲崢當然沒辦法說自己就是聽着這位老太君的評書長大的人,如今見到真人了,哪有不去見見的道理?
“楊文廣隨你南征有功,授興州防禦吏、知涇州,爲定州路副都總管,遷步軍部虞侯,這算是被朝廷重用了,這裡面自然有你我舉薦之功,我們去拜見一下老夫人應該無礙吧?”
狄青看着雲崢慢慢道:“你的這個要求還真是無理!算了,遠遠地看一眼就算了,我們從相國寺的後院翻進去,這事老子十二歲以後就沒幹過了。”
“不能正大光明的去拜訪嗎?”
“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們兩個人正在被禁足,老夫可不想被別人看見。”
寄存了牛車,狄青和雲崢就來到了大相國寺的後院,狄青看着那道明顯被人摩擦的亮晃晃的青石感慨萬千的道:“知道不,四十年前這裡是這模樣,四十年後依舊如此,東京城的人都知道相國寺後面的香積廚可以爬過去偷食物吃,相國寺的和尚卻從來沒有想着將這裡加高,廚房的蒸籠裡永遠都會留下一屜饅頭,飢餓的小偷即使拿饅頭,寺廟裡的和尚見到了也不會驅趕。
說來古怪,大相國寺每夜都會有小偷進入寺廟,寺廟裡除了一成不變的會丟失一屜饅頭之外,從未丟失過其餘的東西,哈哈,那些有着高牆大院的地方,反而總是失竊,你說,高牆深壘是不是隻能預防君子,而無法預防竊賊,而相國寺的一屜饅頭卻能讓天下所有的賊人止步!”
雲崢佩服的道:“玄苦大師果然是一個老奸巨猾的老禿驢!”
“放肆!你怎能如此形容玄苦大師?”狄青立刻就翻臉了。
“放心,我對有慈悲心的人從來都是心存敬意的,不管他做善事有沒有其餘的目的,我也是非常尊敬他們的,不管他做了什麼事,首先做善事在前面,這就值得尊敬,這句話老禿驢又不是我說的,是另外一個胖大的著名禿驢說的,等一會見到了你去罵他,少罵我。”
狄青黑着臉道:“你說這句話是五溝和尚說的?”
“沒錯,當初他和我說起東京名勝的時候,特意告訴我要離玄苦禿驢遠點,否則就會上當,這麼明顯的警告我豈能不放在心上。”
狄青爬到牆上俯視着站在牆下的雲崢道:“我怎麼覺得你嘴裡說的這位五溝大師就不是什麼好人,鄒同說他請皇帝砍你腦袋這句話應該不假。”
雲崢把扇子插在脖領子後面一面爬牆一面說:“絕對是真的,鄒同一個字的假話都沒說。”
兩人噗通一聲跳下矮牆,狄青撓撓腦袋問道:“既然他是你好友,就不該說這樣的話,他是得道的高僧,不知道說出這樣誅心的話,會讓你的處境雪上加霜?”
雲崢重新把扇子拿在手裡敲打着手心道:“絕對不會雪上加霜,他這是在爲我解圍,我知道的,絕對不會有錯。”
狄青停下前行的腳步回首看着雲崢,好半晌才道:“你如此的信任他?”
“我朋友不多,也就一兩個,如果他們願意騙我,我早死了八十回了,他們對我非常的信任,所以我根本就不想他們會不會背叛我,哪怕五溝和尚請皇帝殺掉我,我也堅信他這是在某一個特定的環境下說的特定的話,是在幫我,而不是在害我。”
狄青走到雲崢的面前,雙手按着他的肩膀道:“你以後可以把我當成你的朋友!”
雲崢掙開狄青的手大笑道:“你已經是了,從你在大理回軍最寧府的時候就已經是了,否則你以爲我吃飽了撐的去找監察御史的麻煩?”
狄青也跟着哈哈大笑一聲,取出酒罐子大大的喝了一口酒嗎,遞給了雲崢,雲崢接過來從中間撈出一顆荔枝吃了,兩人愉快的向大相國寺的前院走去。
狄青的腳步輕快,雲崢需要小跑才能跟上,和一個身高足足有一米九以上的大漢比快步走,他走的不是一般的辛苦。
相國寺很大,今日裡的人卻非常的少,和尚們正在做早課,寺廟裡的禪唱梵音不絕於耳,漫步在這佛的國度,再加上有一個很好的心情,整個人都好像沐浴在佛光下,暖洋洋的。
不知道大相國寺的四位看守山門的金剛爲什麼會在後面,四個金剛俯身瞅着兩個賊人從自己的腳下走過,只能怒目圓睜卻沒有進一步的責罰,這種程度的精神攻擊對雲崢這種敢從佛像上刮金漆的猥瑣之輩毫無壓力,倒是狄青還專門在每個佛像前雙手合十禮敬了一番。
相國寺裡的槐樹很多,如今也到了落葉時分,一陣微風吹來,樹上的葉子就抖落了下來,掉下來的不只是黃葉,中間還夾雜着無數的綠葉,就像人一樣,死掉的不一定都老年人,也會有好多的年輕人,死不死的和年紀無關,只關乎命運。
和尚們很善良,每一個見到兩個賊人大搖大擺的從後殿裡竄出來也不吃驚,臉上帶着白癡般的慈悲笑容,單掌施禮,狄青一點都沒有賊人的覺悟,也恭敬的還禮,後來狄青才告訴雲崢,堵住大門不讓別人進來的是楊家,不是相國寺,相國寺是方便之門,誰想進都可以。
聽了這句話,雲崢再看到那些衣着華麗的侍女和女眷就沒有什麼好感了,一個丫鬟剛要指責雲崢和狄青的無理,雲崢就笑嘻嘻的在丫鬟的臉頰上捏一把,就搖着扇子繼續跟着狄青往前面走,很奇怪,那個受辱的丫鬟並沒有去上吊或者投井,反而在後面大聲說:“不敢去前院,小心被家將打折腿!”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