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和七年二月十五日,癸酉。西元1117年3月19日
自從上元夜回到基隆,趙瑜只在開始時花了幾天在島上巡視了一下,多數時候都是在修養着。島上的政事被陳正匯處理的依依噹噹,並不需要他多操心。而軍事方面,所有出征過交趾的隊伍,除了隔幾日就演練一陣在祭靈大典時要完成的節目,其他時候也都在修養----出戰兩月多,對軍力士氣的消耗極大,必要的休整必不可少。只有預訂要出征占城的野戰二營,野戰三營,在緊張的做着針對性的訓練。
這一個月來,趙瑜每天所要做的,僅僅是依例在呈上來的重要公文上蓋章簽字,剩下的時間,都用來陪着妻兒,讀書習武。不過假日總有結束的一天,從今日的祭靈大典時起,趙瑜也終於要重新投入繁重的工作中了。
晨起。
趙瑜平舉着雙手,像根木架子般站在居所的主廳中,苦着臉看着蔡婧、陳繡娘帶着一羣侍女在他的身邊忙活着。
“不能再快點嗎?”趙瑜半帶抱怨的催促着。他的手舉了半天,早已又酸又脹,但那兩個女人,卻一點也不體諒。把一套甲冑在他身上披上去又脫下來,脫下了又披上去,整了又整,就是不見完工。“不過就是披個甲嘛,套上去繫好就是了,哪有那麼麻煩的?!”
蔡婧一邊舉着一塊綴滿甲片的披膊在趙瑜身上比劃着,一邊說道:“今天是大典禮,又有外人在場,出了岔子可是會惹人笑的!瑜哥哥你是東海之主,這禮儀上的事一點都不能亂!”
“要是打仗都要這麼費手腳,等敵軍殺到中軍帳,甲冑都不一定能上身呢!”趙瑜抱怨着,手也鬆了下來。
“站好,別動!”陳繡娘一聲喝斥,“真要是打仗時。也不會讓你穿這套明光鎧!”
“說得也是!”趙瑜一聲嘆氣,再度把手舉高。今日的祭靈大典,趙瑜理所當然要出面主持,身上穿的服飾自然也不能含糊。他現在所穿的這套禮儀用的盔甲,並非他出戰時慣常所穿、東海軍制式的魚皮綴鐵重甲,而是正統的明光鎧。
是東海軍器坊地幾個老鐵匠。花了半個多月時間打造,於兩天前才呈上來的。整套明光鎧金光閃閃,胸口、背後的幾塊護心鏡的確可以作鏡子用。綴合成整套明光鎧的甲葉,每一片只有半個巴掌大,但片片都被打磨得晶亮。
這套明光鎧耗費地人工材料。若是換成普通地重甲。一百套都不止。不過總比陳正匯所提議地九旒冕、九章服要便宜得多----那王公祭祀所用地袞冕全**下來。至少也要兩三千貫。但趙瑜明白。陳正匯地提案本意上還是在做試探。並非真地打算在祭靈大典上用這套祭天祀神地禮服----那完全不合禮制。所以趙瑜直接了當地拒絕了陳正匯地提案。而是決定穿武服甲冑上場。至少在現在。他自立稱王地時機還沒有到來。東海軍還得保持一陣海外武裝集團地身份。
不知過了多久。從窗外投進來地陽光從牆角縮到窗前。蔡、陳二女終於把整套明光鎧都披到了趙瑜身上。左右前後審視了一陣後。蔡婧拿着塊細麻布把已經光可鑑人地鎧甲甲片擦了又擦。而陳繡娘則從侍女手中拿來一件鮮紅地重絹披風。小心翼翼地給趙瑜繫上。接過侍女遞上來地佩劍。自己系在腰間。趙瑜大踏步地逃出門去。仰天長舒一口氣。終於解脫了。
巳時將盡。趙瑜已站在校軍場北面地點兵臺上。趙文、陳正匯等人都各着甲冑禮服陪侍在側。而趙琦、趙武、陳五、朱聰等駐紮在外地大頭領們也都趕了回來。參加此次地祭靈大典。對交趾一戰。是東海成軍以來前所未有地大勝。尤其是俘王破國而歸。更是大宋自太宗趙炅之後就沒有完成過地創舉。故此。趙瑜便
外派地大員們都喚了回來。一同觀看大軍凱旋而歸地勝利儀式----今日祭靈大典。其實也只是個噱頭。主要地目地還是耀武楊威。宣揚此次地戰功。所以除了祭拜枉死地冤魂外。更多地還是閱軍、獻旗、獻俘之類地儀式。
校軍場中地場地上。空空蕩蕩。參加了對交趾作戰地幾支隊伍都還沒有出現。不過校軍場並未因人少而冷場。祭靈大典對外開放。臺灣島上地百姓和外來地民衆把四周地看臺擠得水泄不通----就算是每年蹴鞠聯賽地決賽時。這裡也沒此般熱鬧過。人聲鼎沸。卻都在期待着大典地開場。
日頭又升高了少許。日晷上地陰影指向了午時地刻度。中軍大鼓隆隆擂起。號角長鳴。校軍場內一時靜了下來。
咣!咣!咣!咣!
隨着鼓號而起。一陣陣整齊的踏步聲,這時從校軍場外傳了過來。一面大旗舉在最前,一列列士卒排作方陣,挺起長槍,高擡腿,重落步,緊跟在軍旗之後,踏着正步走進校軍場中。一具具鐵甲被擦得錚亮,在陽光中晶晶閃耀,數百雙腳穿着新制地軍靴同時踏下,大地都在震顫,比起擂動地軍鼓尤要響亮三分。在槍陣兩側,兩隊騎兵倒拿着一面面繳獲交趾戰旗,亦步亦趨的緩步而行。
“是野戰四營!”
“是八百抵萬軍,堅守城門十餘日地第四營!”看着進入場中的旗號,觀禮的民衆一下騷動起來。這一月,東海軍把參戰各營的戰績大肆宣揚,島上的百姓對戰功赫赫的各營頭的名號都是耳熟能詳。但隨着槍陣的接近,外來的商客們都被厚重如山嶽般的軍陣壓倒,心神全被震攝,喧譁聲一下低了下去。但東海的民衆卻歡聲雷動,往年冬歇時,各村寨的男丁都被組織起進行列隊訓練,這樣的場面他們也慣常見過。
第四營的方陣圍着校軍場中央空地繞了半圈,在觀禮民衆的歡呼聲中於點兵臺前立定。七百餘人齊齊轉身,槍尾向地面一跺,挺胸收腹,站得如同竹林般筆直。兩隊騎手同時出列,一個接一個通過點兵他,把手中的一面面交趾戰旗都丟在臺上衆將的眼前。
點兵臺上,看着面面戰旗在臺前堆起,趙武壓低聲音對趙文說着:“張帆幹得不錯嘛!收繳的戰利品倒真是不少!”
“這已經是少的了。夜襲交趾大營的時候,已經丟了許多,不然,這幾百人都能人手一份。”
“怎麼沒看到炮隊?”趙琦微微側過身子,輕聲問道。
“炮隊的兵都跟在槍陣裡,今天外人太多,火炮還保密點好!”趙文解釋着。
獻旗已畢,野戰四營聽着都指揮使的號令,轉身起步,通過點兵臺,在校軍場中繞過剩下的半圈,走進中央的空地,隨旗而立。
跟在第四營之後,又一個方陣進入場中,那是水兵們的方陣。閃亮的長槍配着黑色的魚皮甲,加上毫不遜色的整齊步伐,水兵們的槍陣與野戰四營有着同樣的威嚴。
三個水兵方陣連續人場,四周的觀禮臺上幾乎要沸騰起來,但閱兵儀式最後的,卻還是野戰一營帶來。
紅色軍旗高高舉起,金色的野戰一營四個大字同旗面中央的黑色虎頭在風中飄揚。
“是野戰一營!是野戰一營!”
“是那個以一破十,一日三戰,攻破清化城,炸開升龍府的第一營!是活捉了李乾德的第一營!”
“是陸指使!走在前面的那個是陸指使!”
陸賈舉着指揮刀走在戰旗下,在他左右的朱正剛和趙大才目不斜視,與他一起護着營旗正步前行。在他們身後,第一營的隊列,比前面四個方陣更加的整齊,不論橫豎,還是斜向看去,都齊齊的排出一條直線。
“陸兄弟帶得好兵啊!”朱聰笑贊着。臺上衆人中,也只有他披着白色的麻織披風。
“今次戰功第一,當然不是靠吹出來的!”
第一營在前所未有的歡呼聲走過全場,趙瑜在臺上清楚的看到,第一營的方陣中,每一個士兵的臉上都有着無法掩飾的自豪與榮耀。這正是他想要的隊伍,一隻有着榮譽感、有着凝聚力、有着最強戰鬥力的隊伍。
出征交趾的各營都已在場中立定。在臺前堆起的旗幟已如同一座小山。鼓聲這時靜了下來,而號角聲卻壓低了八度。低沉的號聲在風中嗚咽,彷彿在哭泣一般。觀衆們的情緒也被號音感染,漸漸安靜了。
由幾百名穿着朱紫袍服的人羣所組成的隊伍,拖着一架架大車,吃力的走進場中。原本應該由馬匹拉着的四車,被人力拉動着,在校軍場中緩緩行進。馬車上,一具具黑漆的棺材堆放着,那裡承載着枉死的屍骸。從升龍府外的亂葬崗中搜檢到的一百七十二具遺骨,安放在棺木中,展示在所有人的面前。
“是交趾的鳥官!”看臺上的一聲尖叫,頓時引爆了全場的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