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宣和二年九月初九,丁未。西圓1120年10月3日
衢山。
趙文腳步匆匆,拖着殘腿一瘸一拐的走進舊日衢山軍觀音山主寨、現如今衢山總督府的白虎節堂的主廳中。對着正與一衆參謀盯着兩浙沙盤地圖的趙瑜說道:“二郎,對岸有消息了”
趙瑜擡起頭來:“哦?終於來了”
趙文點了點頭,走上前來,幾個參謀忙給他讓出了位子。站在沙盤前,趙文打開手上的公文夾:“方纔從杭州傳來了最新的情報,自八月廿二,方臘敗兩浙都監蔡遵、顏坦五千兵於息坑之後。其便領軍直攻青溪縣城,於二十八日攻克。休整一日後,又揮軍沿新安江向西,直逼睦州。而此時的睦州,由於五千州兵已盡數戰歿於息坑一戰,無力抵禦。三日之後,也就是九月二日,睦州城破,知州張徽言棄城而逃,通判葉居中城破後被殺,方臘軍遂入睦州。”
“終於到睦州了”趙瑜算了算時間,方臘是七月初一起兵,在青溪一帶,費了近兩月時間,招募人衆,積蓄實力。現在出兵,是厚積薄,攜息坑大捷的餘威,一戰破青溪,只隔四天,便又打下睦州。其兵勢之鋒銳,着實令人驚歎。
陸賈一邊指揮着參謀們,按照趙文帶來的情報,在沙盤上把一面面紅色小旗插上----趙瑜既然已經到了衢山,他這個總督就只能改作參謀的工作----一邊說道:“方臘是七天前進的睦州。如果他不休兵,而繼續進軍。以他進兵地度,現在應該已經攻下了桐廬縣了。”
趙瑜俯身看着沙盤。這塊兩浙地形沙盤,滿目的都是代表山林的青綠色。兩浙多山,天目、天台、四明、雁蕩幾大山系把兩浙州縣切割得支離破碎。在兩浙用兵,要麼走水路,要麼就得沿着水道切割山脈產生的河谷----也就是順着河岸走----否則就得翻山越嶺。而方臘的大軍也不可能例外,以他現在所處的位置,若要出兵。只能沿着夾在龍門山脈中的新安江河谷走。
從青溪到睦州再到陸賈所說的桐廬縣,都是新安江沿岸地城鎮。新安江是後世富春江的一部分,這條江在宋時,自睦州以上。即名新安江,睦州以下,直到杭州錢塘縣,則被稱爲浙江----兩浙的名字便來源於此---而由錢塘縣至海,便是大名鼎鼎的錢塘江。作爲兩浙中心城市地杭州。就座落在錢塘江北岸。而方臘的目標,不出意外,定是杭州無疑。
趙瑜看了半天沙盤,擡頭對着廳中的參謀道:“你們有什麼意見?”
聽趙瑜相問,一個參謀搶先說道:“桐廬縣是杭州的西南門戶,地勢最爲重要。一旦桐廬被攻克,擋在方臘大軍面前的。就只剩富陽縣了。”
另一個參謀搖了搖頭:“從睦州至杭州。大半路段都在新安江河谷中。這條河谷。最窄地兩處便是桐廬縣城和富陽縣城所處地位置。而這兩座縣城。便就是作爲杭州西南地關隘而修建。方臘雖然能一戰下青溪。一戰克睦州。但再想繼續攻打桐廬、富陽。怕是很難做到。他地兵畢竟多是夾裹來地農民。除非經歷過幾場血戰。汰弱留強。否則絕難做到連續作戰。”
陸賈捻着下頜地幾縷短鬚。皺眉想了一陣。最後也點頭同意後一個參謀地意見:“睦州本就是軍事州。去年剛剛被升做建德軍節度治所。崇寧年間編戶時。戶數只有八萬。而丁口也只有十萬七千。方臘大軍雖然號稱十萬。但以他剛剛攻下青溪、建德----這是睦州州治所在----兩縣。實際上能有四五萬兵就頂天了。而其中地精銳……最多隻有一萬”
趙文接口道:“一萬精銳。要想攻下桐廬也許不難。但想在連破桐廬、富陽之後。再攻下杭州。幾乎是癡心妄想。”
“所以除非方臘被燒壞了腦袋。否則他絕不會得意忘形地直奔杭州要麼留在睦州等待官軍進剿。”陸賈指了指沙盤:“要麼。就會分出部分兵力。先回他地老家歙州。去那裡招兵買馬。”
趙瑜輕輕點頭。此時地新安江上游。沒有水庫。沒有千島湖。只有幾條寬闊地河谷。能直抵歙州。方臘領軍西行。最多十日便能抵達歙州。而那時歙州守軍。應該已經被調去協防杭州----歙州有官道直通杭州。不須繞道睦州----空虛地城防。再加上聖公方臘在歙州地人望。莫說十萬兵。就是擴軍到二十萬。也只在數日間。到那時。方臘便可以分兵兩路。一從睦州、一從歙州。合擊杭州。
趙瑜摸着下巴:“只要方臘足夠聰明。就應該會選這條路。雖然看着是繞了點路。但比起盲目地攻打杭州。卻會順利得多……只要方臘足夠聰明……”
他猛地擡頭,看看廳中衆人,問道:“方臘會有這麼聰明嗎?”
陸賈點了點頭,“應該有,方臘絕非等閒之輩。他起兵時,所定下地戰略已經足以說明這一點。”
他手向後一伸,一個乖巧的參謀便隨即遞上了方臘當日表的演說文稿。陸賈看着這份文件,先搖頭讚了兩句:“真不知道職方司是怎麼弄到手的”然後才念道:“三十年來,圓老舊臣貶死殆盡,當軸者皆齷齪邪佞之徒,但知以聲色土木淫蠱上心耳。朝廷大政事,一切弗恤也。在外監司、牧守,亦皆貪鄙成風,不以地方爲意,東南之民,苦於剝削久矣。近歲花石之擾,尤所弗堪。諸君若能仗義而起,四方必聞風響應,旬曰之間。萬衆可集。守臣聞之,固將招徠商議,未便申奏,我以計系之,延滯一兩月,江南列郡可一鼓下也。朝廷得報,亦未能決策兵,計其遷延集議。亦須月餘,調習兵食,非半年不可,是我起兵已尾期月矣。此時當已大定,無足慮也。況西北二虜,歲幣百萬,朝廷軍國經費千萬,多出東南。我既據有江表,必將酷取中原,中原不堪,必生內變,二虜聞之,亦將乘機而入,腹背受敵。雖有伊、呂,不能爲謀也。我但畫江而守。輕徭薄賦,以寬民力。四方孰不斂衽來朝,十年之間。終當混一矣。不然,徒死於貪吏耳。諸君其籌之。注”
趙文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段起事演說。細細琢磨着,點頭讚道:“方臘確是個人傑。現在朝中上有昏君下游奸臣,地方上官吏也是貪腐成風,早是民怨沸騰。尤其是東南一帶,被應奉局的東南小朝廷以花石綱的名義搜刮得民不聊生。單從東南局勢看,他此時起兵地確是選對了時機。”
“誰說不是呢”陸賈嘆了口氣:“方臘軍能這麼順利的打下青溪和睦州,不是他手段高,而是道君皇帝、蔡京和朱的功勞。若非民怨沸騰,他如何能在一月之間,聚兵數萬?而睦州的官吏也正如他所料,當他起兵的時候,並沒有加急上報,也沒有即時進剿,而是猶豫不決,讓他得到了近兩個月的展時間。”
“不過……”趙文冷笑道:“方臘也僅算對了兩浙的局勢,如是放眼天下,他的戰略規劃可就是大錯特錯方臘以爲朝廷地大軍要半年後才能調集,他可以利用這段時間差乘機席捲東南。但他應該沒料到,爲了北伐燕雲,童貫的十五萬西軍早已集結在開封附近。調頭南下,也只需道君皇帝的一道旨意。”
一個參謀道:“從開封沿汴河水路南下杭州,快的話只需半個月。而以汴京城中地運力,把十五萬大軍盡數運抵江南,也只需四十天到五十天。”
另一個參謀一點頭:“也就是說兩個月之內,朝廷的大軍必至。而那時的方臘,最多也只能打下四五個州,甚至過不了太湖。”
趙文冷笑:“不能過太湖,那方臘的劃江而治,十年一統天下的策略便只是癡心妄想。蘇湖熟,天下足。打不下蘇州、湖州,方臘也只有做賊寇地命。”
陸賈也道:“方臘戰略規劃,便建立在割據江南魚米之鄉,等朝廷因軍事大肆搜刮北方百姓,引民亂,從而導致北方二虜入侵上。這個策略不可謂不高明,但錯就錯在沒有把北伐之事考慮進去。”
趙瑜搖頭道:“區區一個魔教魔王,漆園園主,手下又沒有職方司,如何能及時掌握京中的情報。方臘能有這等見識已經很了不起了”
趙文笑道:“再了不起也比不上二郎你。半年前就把大宋朝廷和明教一起算計在內,從頭到尾,這兩家都被二郎你耍在手心裡。”
趙瑜苦笑:“如果真是那樣就好了。我可是從一開始便不想看到南方生亂。遣人冒名刺殺杭、泉諸州官吏,也是想提醒大宋朝廷把明教的勢力消滅在萌芽之中。可惜啊,一切還是無用功。”
趙瑜其實並不希望看到東南一帶大亂,也不想看到童貫的北伐軍南下,若是能早點滅掉遼國,宋金之間的戰爭也會早一點開始。趙瑜已經等了十幾年,早已等不及了。他曾經想過派人直接解決掉方臘,省得讓趙佶分心。但隨着對東南局勢越是瞭解,他就越覺得這種想法太天真。
在應奉局的拼命搜刮下,江南早已變成了火藥桶。因花石綱而家破人亡的數不勝數。而去年兩浙江東大旱,今天春天福建大旱,民生更加困苦。方臘做地僅僅是把火藥桶點燃罷了。沒了方臘,還會有袁臘,正如梁山泊,沒了宋江還會有宋河。誰領導起義是偶然,但起義爆卻是必然。
趙瑜到最後,便只決定給大宋政府提個醒,讓他們的注意力提前集中到江南。省得讓方臘坐大。但沒想到東南軍力如此脆弱,方臘依舊順利起事,睦州也是轉眼便被攻破。按照現在地形勢展下去,杭州怕是月內便會被攻破。
在歷史上方臘軍也是攻下了杭州,在數月間肆虐了兩浙路的六州五十二縣。東海在兩浙有太多地利益糾葛,若是給方臘這麼一鬧,要虧大了。
“不管怎麼說……”趙瑜敲了敲桌子,把衆人注意力引過來:“爲了我東海的利益,我們都要盡力保住沿海地各州縣不被方臘賊軍騷擾。無論如何,都必須把秀、杭、越、明、臺、溫這六州的州城守住。”
趙瑜既然下令,參謀們便冥思苦想起來。一人當先道:“台州、溫州離方臘太遠,只要保證州內無人起兵呼應,並不需要太過擔心。”
“明州也可以放心。”另一人接口道:“明州是三面環山、一面對海地谷地。要想從陸路進入明州地域,只有西面四明山被餘姚江注切開的河谷一途,也就是舊日的山陰故道。不攻下越州,方臘的軍隊進不了明州。”
“越州也是同樣道理。”第三個參謀說道,“越州南面是會稽山,北面是大海,方臘想進攻越州,除非攻下杭州。而秀州今上海、嘉興也是一樣,”他繼續道,“有杭州在前,賊軍不可能繞過去攻打秀州。”
“也就是說,我們只要保住杭州就夠了?”趙瑜笑道,參謀們對戰略的正確判斷讓他十分高
“當然”趙文總結道:“杭州是江南水陸要衝,不下此地,方臘的一切圖謀都是水中月、中影。我們只需防着他拿下杭州,兩浙沿海諸州便可以高枕無憂”
趙瑜點頭,轉頭對陸賈道:“陸兄弟,你覺得誰去比較合適?”
陸賈道:“讓第三艦隊的陸戰指揮去有呂師囊部的五百人在,杭州城可以無恙”
注:這是《青溪寇軌》中的原文,不算在字數內。
注:今甬江。宋時甬江下游爲大浹江,中游爲慈溪,上游爲餘姚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