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宣和二年十月初八,乙丑。西元1120年10月3
衢山。
“……所以你家呂指使便決定夜襲方臘大營,以便打擊明教軍氣焰,提振城內士氣?……當然,如果能順便做翻了方臘,那就更好是也不
議事廳中,因九月末,應該是今年的最後一場颱風,而不得不滯留在衢山已有七八日的趙瑜和趙文,正好與衢山總督陸賈一起,聽着從杭州城中派回來的信使的報告。
“回大王的話,正是如此”信使恭聲應道。擔心着趙瑜不喜歡呂師囊這種冒險的決定,信使偷眼望着趙瑜,想從他的臉上看出點端倪。
趙瑜臉上的表情卻是不置可否,只說道:“……繼續。”
信使重新垂下眼簾來,說道:“那日。呂指使與餘副指、丁教導合議定計之後。便由余副指領五十兵留守涌金門。而指使和教導則率其餘四百五十人,於三更時,乘小船潛出涌金閘,沿着湖堤大道,直奔方臘大帳所在的孤山島殺去”
“孤山?”就算再沒見識,趙瑜也不會不知道西子湖中最爲有名的一山二堤,“方臘還真會享福,竟然挑了這麼個好去處”
“方臘瘋了”陸賈壓低聲音叫道:“孤山離州城應該只有三四里罷他怎麼把主帳安得離城這麼近”
“也許明教聖公喜歡西湖上地風景也說不定”趙瑜開了句玩笑。接着正色道:“不過,以方臘軍的軍勢。就算他把大帳放在離城更近地保塔上都沒什麼好奇怪的。主帳離得前線越近,就越能激勵軍心。看多了官軍的表現,難道方臘還會擔心城中守軍殺出城來?”
“還是太冒險了”陸賈搖着頭道。
趙文不知從哪裡摸出一張一尺見方地杭州地圖。看着圖上道:“孤山是湖中孤島。只有白堤和另外一條小路連着陸上。只要在兩條路頭設下營寨。方臘地安全完全不必擔心。”他擡頭問信使。“既然呂師囊是從涌金閘乘船出地城。而陸戰指揮又最擅長登陸戰。按理說應該是直接走湖上直攻孤山。怎麼還要下船。從陸上繞過去?”
信使道:“賊軍沿着孤山外圍。排下了近百條船。頭尾相接。結成了水寨。而出城用地四艘船又不大。加起來一次僅能運上六十人。只能來回城內城外。”
陸賈搖頭:“孤山地小。結水寨作防禦也不奇怪。但只用繩子把船隻頭尾連在一起。不能叫水寨。那叫自殺。呂師囊和狀元郎不可能輕輕放過罷?”
“陸督猜得正着”信使點頭笑道:“我軍從水閘出了城後。丁教導便使人把城防用地柴草裝滿了四條船。劃去孤山那裡放了把火。圍在島外地百多條畫舫漁船一下給燒了個乾淨”
“湖上火起。主帳危急。外圍地守兵必然會大亂”趙文撫掌大笑。“呂師囊和丁濤不會放過這麼好地機會?”
“正是”信使自豪道。“那時呂指使已經帶兵潛至錢塘門外。當看到守在白堤口地賊軍營中大亂。便立刻率軍衝鋒。一舉攻入營寨營中地賊軍有近五千人。皆是有甲地精銳。但給我東海精兵一衝。卻登時炸了營。亂得猶如一窩蜂。呂指使早前說得沒錯。那些吃素地賊人都是雀矇眼。我們藉着星光和篝火能看清賊人。但賊人卻個個都是睜眼瞎。我們砍起他們來。就像砍瓜切菜一般順手。”
陸賈連連搖頭:“方臘實在太大意了,緊靠着杭州城紮營,卻連個暗哨也不放,活該遭此劫報”
“怎麼沒有暗哨?”信使立刻反駁,“營寨外,賊人的明哨暗哨有十幾處。不過暗哨藏身的位置實在太明顯,我們在城頭上早看得一清二楚。丁教導親自領着一隊人打頭陣,潛過去挨個解決掉
“就沒有一個慘叫的?”陸賈覺得丁濤地運氣有些不可思議,“就算豬被殺之前,也會哼哼兩聲啊”
“當然有”信使猛點着頭,“但賊軍卻聽不到。爲了疲兵,他們在城外敲了一夜的鼓,不論出城潛行,都幫了我們不少忙”
“這是報應啊”趙瑜大笑起來,“也真是運氣了。軍鼓一響,什麼聲音都蓋住
陪着趙瑜笑了一陣,趙文問道:“方臘主帳外圍水寨被燒,鎮守白堤口的營寨又炸了營。你們的呂指使可是乘勢殺了進去?”
“回樞相地話,正是如此”信使說道,“呂指使領着我們直直在賊軍中殺開一條血路,擋在白堤上的賊人都被砍翻進湖裡,一直殺到了方臘地主帳下。只可惜啊……”
“只可惜什麼?”陸賈搭了一句話,雖然答案都已經知道。
“只可惜方臘逃得太快,呂指使又顧忌我們人數太少,最後只把賊軍的帥旗奪了過來,便回師城中,沒有再追下去。現在那面大旗應該還在城頭上掛着,這幾日,賊軍主攻哪一座城門,我們就把這面帥旗傳到哪裡去,看到帥旗在我手中,賊軍都無力進攻”
“能見好就收,不被大功衝昏頭腦,呂師囊做得不錯”趙瑜點頭讚道,不因方臘逃脫而失望。用兵必得謹慎,不可貪功一向是東海軍地指揮方針,也體現着趙瑜的性格。
得趙瑜稱讚,信使喜笑顏開,接着說道:“我軍順着原路返回,剛好與前來救援地賊軍前後腳錯開。兩支賊軍沿着湖堤衝到孤山。分不清敵我,竟自相殘殺了一夜。”
“也就是說雖然你們在賊營中一進一出。其實也沒有遇到多少賊軍地反抗嘍?”
“回大王,的確是這樣沒錯”
“那爲什麼最後還會有六十多人地傷亡?”趙瑜緩緩問道。出戰四百五,卻有六十餘人或戰死、或重傷。他起兵以來,東海歷經多次戰事。但這還是第一次,在一場戰鬥中出現過一成的傷亡率。
信使臉色猙獰起來:“那是給宋軍殺的”他恨恨喘了兩口氣:“回程時。途徑錢塘門外,城中的守軍那時已經被驚動,都上了城守候。呂指使便派人上前說明身份,好從城外的道路回涌金門去。但沒想到,大隊剛走到城下,就被城頭上一陣亂箭射過。那些宋軍也拿着神臂弓。就隔着二十餘步,我們身上地皮甲根本擋不住,一下死傷了幾十個兄弟。”說着信使的眼睛就紅了起來,“碰上賊人都沒怎麼傷着,沒想到卻被自己人來殺,大王那些兄弟死得冤吶”
趙文、陸賈的牙齒咬得咯嘣咯嘣的作響,趙瑜寒如冰雪的聲音從牙縫中擠出:“當時守在錢塘門上的將官是誰?”
“兩浙廉訪使——趙約”
“此人該殺”陸賈厲聲叫道。
“已經給殺了”信使說道。
趙瑜一拍座椅扶手。“殺得好”
“怎麼殺地?以什麼名義?”趙文連聲問道,“把事情說清楚”
“是”信使一拱手,朗聲道:“趙約那廝在城頭上射上我弟兄多人,又瞅準了我軍大部出城。便派了六七百人來奪涌金門。面對六七百宋軍,留守的餘副指手上卻只有五十人。不過餘副指是當機立斷。一句話都沒說,擡手一刀便把帶兵過來的宋軍指揮使砍死”
“好”陸賈大叫一聲。
“快刀斬亂麻做得漂亮”趙瑜也鼓起掌來。
信使臉上泛起紅光。得意的聲音更爲響亮:“餘副指殺了宋軍的指揮使後,便立刻縱兵把過來的宋軍殺散。捉了個領頭的,幾句話問明內情,就沿着城牆直殺向北面地錢塘門。趙約那廝還指揮着一千多兵向城下射着箭,但餘副指領着五十勇士一到,只揮刀砍了十幾人,轉眼之間,錢塘門城上就只剩趙約孤零零一個了。”
“就這麼把趙約殺了?實在太便宜他了”陸賈遺憾着,“該千刀萬剮纔是”
“那時還沒有殺”信使搖着頭,“餘副指只是把人捉回了涌金門。不過第二天一早,三個頭兒商議過後,趙約就被綁到了菜市口。餘副指領隊震懾刑場,丁教導在刑臺上歷數其罪,呂指使親手拿着大斧,當着蔡知州、陳龍圖和數千杭州軍民的面,把趙約那奸賊的腦袋砍了下來,祭奠死傷的兄弟。那叫一個痛快”
“痛快痛快做得當真痛快”陸賈哈哈大笑。
“還有更痛快地”信使高聲道,“行刑之後。蔡知州被丁教導逼着下了公文,定了判詞。張榜於街頭巷尾,彰顯趙約之罪,傳城中各處現在杭州城裡人人都知道,趙約是明教的奸細,射殺功臣地罪人。”
“幹得好”趙文右手握拳一錘左手,“現在做成鐵案,也不懼日後有人翻案找麻煩了,就算是道君皇帝面前也好說話”
“呂師囊他們應該已經控制住了杭州的局勢了罷?”趙瑜問道。處斬趙約,凌逼蔡嶷,而陳建卻站在東海這一邊,再加上出城夜襲建起地威勢,杭州城內的大小事務地控制權自然會落到呂師囊、餘道安和丁濤三人手中。
“蔡知州不敢多嘴,陳龍圖從一開始就俯帖耳,城中宋軍更是見了我們就像老鼠見了貓,現在杭州城內是三位頭兒說了算。”
“這樣做,會不會過了點?”趙文猶疑起來,“若是引起大宋皇帝、宰相的警覺,怕是又要多變數了。”
趙瑜搖了搖頭:“至少表面上,他們還是被徵的民間義勇,只要不公開打出東海旗號,大宋君臣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再怎麼說,都是蔡嶷主動要求我們東海出人出力,不是我們自個兒送上門去的。只要從道理上說得通,影響就不會太大。”
趙文點了點頭,信任趙瑜的判斷。轉頭對信使道:“既然呂師囊已經控制了杭州城,想來守到援軍南來應該不成問題就在半月前,童貫當上了江浙、淮南宣撫使;另有一個閹人喚作譚稹的,爲兩浙制置使;西軍大將劉延慶爲都統制,已經奉旨南下。西軍、京城禁軍以及湖南槍棒手,總計十五萬人,沿汴河直奔杭州而來。預計在本月月中時,其先頭部隊就能過江,然後最多十天,大約二十五日左右,全軍便能趕到杭州城下。”
在歷史上,童貫所率領的平叛大軍是在隆冬時節出。那時汴河已經因黃河結凍而封口,大軍南下時,是先走到亳州,才乘上船直抵長江。但現在汴河水運仍在繼續,平叛軍出了開封便坐上了船,南下的度,卻比歷史上要快上五六天。
“但你回去後,還要提醒一下呂師囊。方臘已經把派去攻打婺州、衢州和處州的鄭魔王部召回,算算時間,現在杭州城下的明教軍應該過二十萬了。要他一定要謹慎”仗不是兵越多越好。一座城下聚集二十萬兵,以我東海的指揮和後勤體系也是都嫌吃力,更別說明教賊軍了。其中能派得上用場的精銳能有十分之一就不錯了。其他的只是消耗糧食罷了”
“是”信使再一躬身。
“你先下去歇着罷。等明日我派人送你回杭州”等趙文把該說的話說完,趙瑜出言把信使遣了出去。
信使行禮後,轉頭離開。趙文對趙瑜道:“二郎,即是如此,杭州城就可以不用再擔心了。”
“是啊”趙瑜點頭,“杭州城安生了,颱風也走了,我們也該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