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寨金軍大營。
持續了三天的雨雪終於停了,天空中的雲層仍沉沉的壓着。冬日的陽光是有氣無力,縱使在正午,也無法將雲層穿透,整片天依然陷入在昏暗中。
而與今日陰鬱的天氣完全不同,完顏宗翰踩着輕快的步子,在帳外衛兵的通傳聲中,不待大帳主人的允許,就掀開門簾走進完顏宗望的帳內。
隨着帳簾的掀起,宗翰就感到一股熱浪撲面而來。不僅僅因爲從宋國皇宮裡搬來的兩座一人多高的熟銅火爐中上等貢炭,正閃着幽幽的藍色火焰,帳中的**景緻,更是讓人從心底裡燃燒起來。
寬十餘步的大帳中,正有十幾名年紀不等的美貌女子翩翩起舞。她們身上都只披掛了幾縷薄紗,身形舞動中,私密之處忽隱忽現。帳幕中的角落處,一名二十多歲身着宮裝的美婦,正輕撥琵琶唱着時的小調。而坐在一張墊着厚厚數層羊皮的軟榻上的完顏宗望身,簇擁着五六名半裸着身體的絕色子,爲他斟酒夾菜。
宗翰環目掃,帳內人目眩神迷的風光盡收眼底,他大笑,“幹離不,你好享受啊”
見着宗翰不待允許就排門而入,完顏宗望臉色不渝,從眼底裡閃過的,甚至有幾分惱怒,不過更多的還是疑問。宗翰的部隊已經從城南的青城寨移駐到城東的劉家寺,兩座大營相隔十餘里,來往也不是多方便,宗翰今日不請自來,肯定沒好事。
“還比不上你那般快活”宗望說着,擺了擺手,“你們都下去”
示意帳內的女人們都出去,軍機大事,也容不得外人旁聽。(更多新章節請到〕諸女聞言,蒙大赦,忙着穿起拋擲在地上的衣服,急匆匆的逃離帳子,而那個坐在角落處,彈着琵琶助興的美婦也站起身,準備跟着一起出去。
只當她走過宗翰身邊時,大金國相突然神色一動,伸長手臂一抓,一把將那美婦拉到近前。他細細打量美婦的相貌容顏,的確是他曾見過的宋國天子的皇后朱氏。感覺着一國之後的溫軟軀在手中瑟瑟而抖,宗翰得意非常。
‘難怪宗望這麼喜歡貴家子,感覺就是不一樣。
這皇后比起帝、嬪妃來,還要有味道’他心裡想着,嘴裡調笑道,“咦這不是皇后娘嗎?……想不到你竟然進了斡離不的帳子幹離不,這麼的貨色,你一人獨佔可說不過去,也分我幾個晚上罷”
“粘罕。”宗望面無表情的提醒道,“她可是大宋皇后,我也只敢讓她陪個唱,做得太過,陛下那裡可說不過去”
“你放心,我也只是讓皇后娘娘到我帳裡唱歌小曲兒……”宗翰大笑的說道。
宗望哪裡會信,朱皇后更不會相信。宗望帳中的這些女子,不是嬪妃,就是帝、宗。自從被擄入金營,在金人的淫威下,這些大宋國的金枝玉葉,就猶如在東京城甜水巷賣笑的娼妓一般,不得不強顏歡笑,曲意逢迎。
當日在東京城外,宗望曾經獅子大開口,宣稱爲了懲罰大宋君臣背信棄義的舉動,要東京城內交出一百萬金,五百萬銀,作爲犒軍的。(更多新章節請到〕這樣的天文數字,當然不是一座城市所能承受的,所以宗望很寬大的提議,‘如不敷數,以帝、王一人準金一千錠,宗一人準金五百錠,族姬一人準金二百錠,宗一人準五百錠,族婦一人準二百錠,貴戚一人準一百錠。’,以皇家宗室的女子來充抵賠款。這十幾天,從東京城內送出來犒軍的貢女有四五千人之多,泰半從東京城內各處搜捕來的皇家貴冑,更有數以千計強擄來的民、歌妓和宮人,用來勞軍。殘暴的女真人,將們當作泄獸慾的工具,時刻都有凌辱而死的可憐女子被拖出人營寨。
但比起宗望,宗翰卻更加殘暴。他可是親口下過令,將三名不肯屈服的宗,用槍挑死在寨門前,用來殺一儆百。而且據說被虐待後,死在劉家寺宗翰大營的貢女,也遠比青城寨要多,所以昨日王時雍來送新的貢女的時候,宗翰硬是多要了份。如果真的跟宗翰走了,哪還會只會陪唱就了事的。
朱皇后容色慘然,身爲大宋皇后,母儀天下。如今雖說淪落至此,給宗望的淫行助興已是她的極限,何再能到宗翰此獠的帳中受辱悄悄的從髻上拔下一枚金簪,舉手就往喉間扎去。
宗翰眼疾手快,大手一伸,將朱皇后持簪的右手一把攥住,力量之大,幾乎要將朱皇后的手捏碎。只是朱皇后渾然不覺,連喊痛都沒有一聲。
看着萌生死志的朱皇后,宗翰的臉色變了,他一張臉本就長神惡煞,只稍微瞪起雙眼,一股暴戾之氣就透了出來:“想死?沒那麼容易你若死了,我就把你的兒子送去跟你一起上路若保住你兒子小命,就生服侍着”
“不……”宗翰一搖
否決了剛纔的威嚇,獰笑道,“宋國的太子殺掉就還不如送給斜也,他可是最喜歡漂漂亮亮、細皮嫩肉的小男孩的”他哈哈大笑,“大宋國的太子竟然開始要賣屁股,傳揚出去,也能夠名傳千古罷”
朱皇后渾身一顫,眼中滿是絕望,終於跪了下去,匍匐在宗翰腳下,“請大王開恩”
“那就回去好好打扮一番,再到帳外等我。(〕否則,我可是說到做到下去”
宗望在一邊冷臉看着,眼中怒火熊熊,自始至終,宗翰都沒有問過他這個主人的意見。原本他對趙琦的一樁提議還有些猶豫,看到今宗翰猖狂的模樣,心中終於下了決定。
朱皇后踉踉蹌蹌的走了,所有的宋國貴也早都出去了,大帳中現在只剩宗翰和宗望二人。
“好了,說說到底有什麼事?”宗望表情恢復正常,嘆了口氣,出言問。
宗翰大步走過來,一屁股在宗望身邊軟塌上坐下,拿起一隻酒壺先給自己了杯極品的羊羔酒,然後才扭頭對宗望道,“銀術可既然已經在太原城外擊敗了种師中的援軍,西軍已然不足慮。如果命銀術可繼續南下,兵河中府,就可直抄西軍後路。如此一來,老種和姚古是進退不得,接下來東西兩面合圍,大宋的西軍再無生路斡離不,你看何?”
“河東是你的地盤,自然你說了算,沒必要來問”宗望搖頭說着。(更多新章節請到、〕看似是不想插手宗翰的地盤,但實際上卻是在拒絕宗翰兵相助西路軍,徹底解決种師道和姚古的提議。
宗翰如何聽不出宗望的言下之意,詫異道:“斡離不,這可是解決西軍最的機會,難道你要放過?”
“沒有西軍相助,南面的道君上皇鬥不過東海王的……”宗望正色道,“粘罕,我們真正的敵人是東海,不是西軍若當真滅了西軍,只會便宜了趙二這纔多少天啊,難道你已經忘了十幾天前,我們定下的計劃嗎?是放西軍南下,跟趙瑜在江南鬥啊”
“時候不同了,戰局也在變,放着眼前的西軍不打,萬一他們不南下,而返回關中又該如何?”
“西軍一走,馬忠、範瓊又是無膽、無能之輩,張叔夜一人獨木難支。那樣我們不就達到最初的目標,可以順利返回國中了嗎?現在不是已經有傳言說,天津和旅順的東海軍已經出動,準備抄我們的後路,還是早點回去比較放心。”
“那個謠言根本就是個笑話”宗翰厲聲道,“兩天前,撒喝不是還來報了安,平州一帶積雪三尺厚,東海人怎麼出動?”
他的臉色變|難看,宗望寧可胡言亂語也要拒絕他的提議,這是他來之前始料未及的,“幹離不……趙琦今日間是不是遣人來找過你?你們究竟談了什麼?”若非此,你爲何會放過西軍?後半句,宗翰沒說出來,意思已經表明了。
“沒什麼,只來談談割地、歲幣賠款的事。(〕
”宗望嘴裡答着,心中暗罵,宗翰竟然遣人監視他的大營。而且話裡話外,還在暗指他跟趙琦勾結,敗壞國事。
宗翰眉頭皺起,他想不到宗望會裝作聽不懂,正正經經的答起話來。心下一陣冷笑,他展開眉頭,順着宗望的話接下去問,“趙琦怎麼說?太原、河間和真定他讓不讓?”
“沒有”宗望搖搖頭,“趙琦只答應將本屬遼國的燕諸州交還於我,國境還是維持宋遼之界。他說了,歲幣可以再商量,兩百萬貫、三百萬貫都可以,割地絕對不會答應。除此之外,趙琦還說東京城裡,家家殘破,已無餘財,請我們高擡貴手,不要再逼着要債了”
“恐怕要提醒他一下,這裡究竟是誰說了算”宗翰的聲如同帳外的空氣一般寒冷,傀儡就該有傀儡的樣子,什麼時候一個傀儡有資格出來討價還價了?
“趙琦派來的人也說了,只要等他將東京的人心安定下來,他就會承認現實。‘只輸款,不割地’的話,是說給宋人聽的,當不得真。打下了就是我們的,誰也搶不走。”宗望對宗翰解釋道,“我們之所以立他爲帝,就是爲了對付他的兄長。讓他收服人心,獲取一定的人望,以免趙瑜還沒出動,他就連皇位都開始坐不穩,那樣就失去我們的本意了。”
“所以你答應了?”
“東京城能搜出來的都搜出來了,五十萬兩黃金,三百多萬兩白銀,再搜刮也刮不出多少東西了。(更多新章節請到〕至於歲幣、割地之事,趙琦就算當了皇帝,說話照樣算不得數,我也懶得跟他扯皮了……給他個面子又何?先放一放,一切等來冬再說。”
“好很好”宗翰一字一點頭的念着,臉上完全不是叫時該有的表情。好半天,他才收拾起心中的怒意,生硬的問道,“趙琦使人來找你,說得就是這些事?”
“
”宗望說得很乾脆。但‘當然’二字接的是什麼,說出來。
‘當然不是。’這纔是宗望完完整整的心裡話。在他的盤算裡,趙琦這個皇帝的用處不僅僅侷限於對付趙瑜,還有一部分妙用是針對宗翰來的在金太祖阿骨打的次子完顏宗望的眼裡,他最需要對付的敵人不再是宋國,而近在眼前的宗翰和他的西路軍。
完顏部本就是部落聯合,就算是親兄弟,一旦分了家產部衆,也就是兩家人了,因而派系衆多。
其中實力最強的兩派,一是阿骨打、吳乞買這一支,但自吳乞買登基後,對阿骨打之後多有打壓,這一派漸漸有分離的跡象,另一個就是世任國論勃極烈的完顏宗翰一脈,在攻宋之前,宗翰的那一派就已經控制着西京大同府,擁有自封官征戰之權,有西朝廷之稱,氣勢極盛。
本來宗望他打下了東京,生俘宋帝和文武百官,聲勢一時無倆,十幾天來他被宋國的勤王軍逼得進退不得,只能等待宗翰來援,威望是直線下落。再加上今太原一役銀術可大獲全勝,關中的東北門戶河中府已經暴露在西路軍的兵鋒之下。且從河中府渡過黃河,就是潼關之西,今种師道和姚古將西軍精銳都帶了出來,只要將潼關一堵,將種、姚二人的麾下精銳消滅,整個關中就都是宗翰的地盤了。
如此一來,西路軍將徹底壓倒東路軍,必將勢大難治,對完顏部以及大金國朝堂內的勢力平衡來說,是個極其十分嚴重的威脅。所以宗望要藉助趙琦的力量,延緩一下宗翰擴張的步伐。他與宗翰之爭,是金國東西兩路在戰略上的矛盾的體現,宗望是絕對不會坐視宗翰將下一步進軍的目標轉移到關中諸路上去的。
在趙琦派來的高親信嘴裡,隱隱約約透露出了趙琦已經有了遷都長的念頭。欲守長,必然不能丟失河東太原。否則關中東北大門中開,無險可守,誰都別想睡得安穩。至於河北,趙琦雖然沒明說,但既然他打算遷都長,又要收復河東,自然不會有精力去顧念河北。
雖然宗望並不會期望看到太原又落回宋人手裡,當然他也並不指望趙琦能有這個實力,只要未來的一年,宋國和趙琦將注意力放在河東,一心一意的打擊宗翰的西路軍,而讓他的東路軍擁有平定河北的時間。在這之後,宗翰怎麼對付趙琦他都會不在意。控制了河北,就等於有了自由進出中原的權利,距離把大金的疆域劃到大江北岸的那一天,也爲期不遠了。
‘所以……粘罕,我是絕對不會你所願的。’宗望心中暗暗誓,這大金國的朝政,還是應當由太祖一脈來控制。【注1】
宗翰智謀過人,決斷力是出衆,當他現無法說服宗望後,也不再廢話,站起身,丟下一句話,“幹離不……不要太小瞧趙琦,再怎麼說,他也是東海王的弟弟,不會差到哪兒去的。”
“粘罕,你放一百個心,他在怎麼蹦達也跳不出我的手掌心。”宗望笑着,並沒將宗翰的提醒放在心上。
完顏宗翰皺眉搖了搖頭,心知宗望必是跟趙琦達成了什麼秘密協議,方會此放縱於他。不過現在宗望不聽他的勸告,等到日後事情出了漏子,就莫怪他落井下石了。
宗翰轉身欲走,門簾這時突的一掀,一名侍衛慌慌張張的入帳來報:“二太子,國相,大事不好宋國皇后方纔回帳後便勒死了宋國太子,然後用剪刀自盡了”
“什麼?”兩人皆是一驚。
宗翰臉上怒氣上涌,泛着血紅,他在宗望這裡受的火氣正沒處,這下全轉到朱皇后身上,“將她母子倆的屍都拖出去喂狗還有,將帳裡的使女僕役一齊處死,以儆效尤”
“等等”宗望出言阻止,宋國的皇后太子死了倒沒關係,報個暴病也無妨,漢人講究入土爲,作踐屍的名聲傳出去,對統治漢並不是什麼事。而且對於寧死不屈的朱皇后,他現在也有了幾分敬意,何況看到宗翰氣急,更讓他心中大快。
“她也算是剛烈了,生葬了罷抓來上千名宋國君臣宗室,到現在爲止連一個死節的都沒有【注2】,連女人都不如大宋號稱養士百年,卻養出了這些廢物。大宋……該亡”
注1:國東西兩路相爭是史實。這個爭鬥貫穿了太宗在位的十幾年和金熙宗早期,直至阿骨打的嫡孫金熙宗處決宗翰親信高慶裔,令其憤鬱而死之後,方纔告一段落。
注2:在真實的歷史中,在金人北返之前,唯一一個死節的大臣被割舌、挖眼、斷手而死的吏部侍郎、權知開封府李若水。不過此時,李若水還只太常博士,不夠資格被擄入金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