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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武元年十月十五。丁未。【西元1126年11月1日】
秋風蕭瑟。
大同附近的原野上,北嶽恆山依稀可見。連綿的山頭上,白雪皚皚,如白帽遮頂。恆山西銜雁門關,東跨河北省,南屏三晉,北臨燕雲,一百零八峰,延綿數百里,奔騰起伏,橫亙塞上。
已是秋冬交際的十月中,也許在江南還有幾分綠意,但在河東之北,卻早已是落葉遍地,滿目蒼涼。不過入冬前的野獸卻是最爲肥滿,正是打獵的好時節。
數千精騎四散奔馳,十人一組的騎隊,如漁網一般將數十里方圓的草原給籠罩。一支支騎兵,縱橫來去,少有張弓射箭,卻拿着棍棒、長刀。大聲呼喝着,將大批的野羊和麋鹿向草原中央驅趕過去。
野獸集中的地方,正有百來名騎手來回弛射。他們都是跟隨西路元帥完顏宗翰的親兵,多是各家貴胄的子弟。正是喜好射獵的年紀,見着身邊盡是數不清的羊和鹿,都是興奮得大呼小叫。手中的角弓,不停的張起鬆開,一支支長箭隨即便扎進走避不及的獵物體內。若是有多箭同時射中,卻還是要爭吵一番,方能爭出個勝負。
不過在獵場的一角,還有十來名騎手沒有參與到獵殺活動中去。在衆人守護的中心,大金西路元帥完顏宗翰如同毫無關係的旁觀者,冷淡的看着這場無聊的射獵遊戲。
宗翰的戰馬雄峻,肩高有五尺許,昂首挺胸立於馬隊中,便是高高在上,能一覽衆山之小。而宗翰掛在馬後的隨身兵器,也不是將領們常用的刀和槊,更不是士兵們用的狼牙棒,卻是一柄近五尺長的重劍。
又是一箭飛出,精鐵箭頭轉瞬間便刺入一隻岩羊的眼中。完顏銀術可收起長弓,看着幾個隨從搶上前去將他射殺的獵物捆紮起來,綁在一匹無鞍空馬的背上。
就在年初,宗翰率軍南侵之時,种師中直取太原,意圖堵死宗翰退路。正是完顏銀術可率軍回師,一戰斬殺有名的小種相公。這個功勞讓他穩穩地坐上了河東都統的位置上。
今次他奉宗翰之命。離開了屬地太原而北上大同,甫一到地,便被拉過來參加秋狩。今日他興致極高,不過半個時辰,便射中了十幾只獵物。不過當他一回頭,看見宗翰始終站在一邊並不下場,便放下了弓靠了過去。
完顏銀術可縱馬來到宗翰身邊,笑着問道,“元帥!怎麼不去射幾箭?”
宗翰神色鬱郁,搖搖頭:“今天就算了,讓小子們去耍罷!”
“還是想着斡離不和火炮的事?”身爲宗翰的親信大將,銀術可當然知道他的頂頭上司,大金國的西路元帥究竟是爲了什麼心情不快。
“斡本【完顏宗乾女真名】和斡離不都想着禍水西引嘛,遼陽上下,放了百十門火炮,弄得跟刺蝟沒兩樣!縮頭烏龜倒是做得好,連出城廝殺的膽子都沒了!這還有半點女真勇士的樣子嗎?!”
如今大金國東西橫跨數千裡,宗翰的西府與遼東本部關山相隔,羣山萬壑,交通不便。若有外敵來攻,想求援也得等上幾個月才能看到援軍。要想憑手上的幾萬人守住河東和西京道。當然少不了火炮這等利器。
但宗翰幾次要完顏宗幹給他幾個鑄炮工匠,甚至他都拿出了兩個帝姬來交換,宗幹卻咬着牙不肯點頭。官司最後打到吳起買那裡,想讓皇帝給個說法。孰料吳起買也沒答應讓宗翰拿到火炮工匠,而僅是貌似公允的命宗干將火炮產量的三分之一讓給宗翰。
一想起這事,完顏宗翰就是一肚子的火。提起完顏宗乾和火炮,他的話都刻薄了許多。就算如今幾部生分了,好歹也是完顏家的人,還有大敵在眼前,卻儘想着保全自己,提防自家人。
銀術可心有慼慼焉的點着頭,他也是對宗幹敝帚自珍的做法不滿已久,“聽說陳伍派出的兵已經幾次打到遼陽城下,斡離不就是靠着火炮纔好不容易將他們逼退。”
“不,陳伍僅僅是在騷擾!”宗翰收到的情報要比銀術可準確得多,他國論勃極烈的身份擺在這裡,“陳伍那個南蠻子隔三岔五的便派出幾艘戰船順遼河而上,沿河的房子全都被火炮轟掉了。幾次殺到遼陽城邊,將港口中的船隻一艘艘的炸掉,也就九月後,斡離不想出新招了,情況纔好一點。”
“什麼新招?”
“也不知斡離不是從哪裡聽來的招術。招募了一百多個敢拚命的,划着木筏和小船,裝滿了火藥,直接向南朝的戰船撞過去。一船數百斤火藥,炸開來連城牆都能崩塌。炸了幾次之後,陳伍就再沒有派戰船過來了。”
“打沉了幾艘船?”
“一艘都沒有!”宗翰提起宗望的戰果,聲音中便盡是嘲諷,“反多是被南朝的戰船給遠遠的轟成了碎木板。也就有一次衝得近了,炸壞了幾隻輪槳。不過陳伍那邊,也許是擔心總有一天會不小心中招,所以纔不在派船在遼河上來回走了。”
“能逼走已經不算差了,畢竟比起水戰,也沒哪家能勝得過原來的東海!”
銀術可這是持平之論,宗翰卻聽不入耳,冷笑着:“如果只是水戰差那也罷了,南朝的騎兵都大搖大擺的殺到遼陽城外,斡離不卻還沒能將人捉到,僅是趕走了事!”
銀術可這是第一次聽說,臉色全都變了,驚道:“斡離不怎麼會這麼窩囊!?”
“那是因爲斡本和斡離不他們都指望南朝的大軍先往西邊去,先打關西的趙構,而不是我們。所以一直都儘量避免惹怒南京城中的那位趙官家,任憑南朝的水陸兩軍在遼陽來去。”宗翰臉色的神情似怒非怒,似笑非笑,“無論水戰、陸戰,斡離不如今都是被陳伍壓着打。只顧着守遼陽城,卻沒了反擊的膽子,還要寄希望於死敵的恩典,他們的膽子到底到哪裡去了?!”
“趙瑜真的會如他們所願?中原方向如今根本沒什麼動靜啊!”銀術可很肯定,他如今的守備範圍。一直向南延伸到太行陘的天井關,再前出幾十裡便是漢人口中的中原腹地,那裡的兵馬調動,兵力小一點的他也許不會知道,但若是數萬兵馬的大軍行動,銀術可的耳目又怎麼可能會打聽不到。
“中原不可能有什麼大動靜!”宗翰嘆着,“漢人中有遠交近攻的說法。東海海戰無雙,如今東海王成了大宋皇帝,也沒有回都東京,而是在大江邊另立了南京。都是靠着戰船爲多,關西離着大海幾千裡。黃河水道又難上溯關西,趙瑜又怎麼可能將近着海的遼陽放在一邊,而去攻打長安呢?斡本和斡離不完全是一廂情願啊!”
“若依靠水路,只能走到通州【今四平】罷?遼河能勉強通航的地方,最北也只到通州。而以旅順用的那種大船,恐怕最多打到瀋陽。”
“打下瀋陽還不夠嗎?!再往北就是十幾裡、幾十裡不見人煙的荒野了,會寧雖是上京,但人口跟遼陽比起來都不如。若是我們完顏部被打回原形,退回鴨子河邊。被我們壓下的部族,都會反過來咬一口啊!瀋陽丟不得,遼陽也一樣丟不得!”
“但比起我們大金的軍力,關西的趙構應該是弱得多。”銀術可並不是在唱反調,但有些問題總要先考慮清楚,“上陣廝殺,多是先易後難,先挑軟柿子捏。等勝勢一成,看起來強的也就不堪一擊了。”
“百萬宋軍,七十萬遼人,對我們來說又有什麼區別。挑上哪家都是能大獲全勝。而在趙瑜眼裡,我們和趙構也沒有任何區別啊!”
對上東海後,女真從無一勝,東海兵不論滿不滿萬,皆是難克之敵!可以說是大金天生的剋星。軍中畏懼東海如虎的心理,決不比契丹畏懼女真差上半點。
完顏宗翰對此看得十分清楚,若到這時候還是自以爲是,他也不配被完顏阿骨打稱爲小字輩中唯一能做元帥的不二人選。
“別忘了,東面的趙武是爲了誰而來?他手上的八萬大軍,比起陳伍的遼海鎮撫司總兵力加起來還多。三名大將軍中的兩人聯手,又將如此多的精銳集中在幽燕、遼海,趙瑜下一步的目標究竟爲誰,還要再費心去猜嗎?”
爲了瞭解最強也最爲可怕的對手。宗翰下得功夫並不比宗幹少到哪裡。連《皇宋新聞》他也是每期都有收集。對於剛剛成爲鄰居的趙武,宗翰甚至能把他的家世戰績一一歷數一遍:
“正領了八萬大軍盤踞燕京城的威遠大將軍趙武,是南朝皇帝自幼一起長大的兄弟。雖然北方沒幾人聽說過他的名號,但在洪武朝堂中,他班次還在陳伍之上。據說在南洋,幾萬裡內的大小國家都被他一人滅掉,俘獲男女有數百萬之多。而殺掉的更多上數倍。他在南洋的名聲之大,能止小兒夜啼。雖然不知其中有幾分爲真,幾分爲假,但有一點可以確定,他至少比陳伍還要嗜殺。”
陳伍的手段,宗翰和銀術可兩人都是聽說過的。他在旅順鎮守的那幾年,但凡捉到奸細,要麼是剝皮,要麼是插樁,能被砍下頭顱痛痛快快死掉的,卻是得碰上陳伍哪天心情好,寬宏大量、仁愛無雙的時候。陸上馬賊,海中水寇,論殺性,東海那邊決不比女真人少上一星半點,陳伍已經是極典型的代表。而趙武卻猶比他狠辣上三分。
這樣嗜血的敵手,卻偏偏領着最爲龐大的野戰兵團。四個軍團,各兩萬人,每個軍團都下轄五個營。而年初陳伍對上撻懶的時候,出動的卻也僅僅是四個營,一萬兩千人。
宗翰、銀術可一想起隔着一條太行山,對面就是比陳伍手上的野戰兵力多上七八倍大軍,簡直不寒而慄,日夜不能安寢,連覺也睡不安穩。
“趙武率軍盤踞燕京。若要走居庸關,可直入大同。過古北口,就是六部路的大定府。不論他走哪一路,我們都沒有與他正面相拼的實力。在火器面前,過往所有的關卡城防,都是一個笑話。我們當初能三日破太原,他們要打大同也同樣容易。有他的八萬大軍牽制和輔助,陳伍去攻打遼陽和瀋陽的時候,就不需要擔心側翼會有敵軍來援了。”
完顏銀術可細細揣摩了半刻,宗翰的用意他心中終於有了幾分明悟,“不知元帥今次喚末將北來,是否就是爲了對付趙武,趁他立足未穩,給他當頭一棒?”
宗翰輕輕撫着胯下愛馬,“如今中原一帶,趙瑜並沒有遣大軍駐防,兵力空虛,可見他對東京並不看重。不過一旦東京有警,作爲大宋皇帝,他卻必然要出兵救援。”
“元帥是想調虎離山?”
“沒錯!南朝的野戰強軍,我們正面也許廝殺不過,但偷襲和伏擊就不一樣了。我準備做出再次舉兵南下的假象,yin*趙武來攻大同。太行山山路險阻,一里之隔,就是七轉八彎。這樣的地方正是伏擊的最佳場所……若是在此能勝上一仗,解了國人的心結,日後無論是再戰還是和談,心中都會有了底氣!”
…………
北京順天府。
作爲洪武朝所立的五京之一,真正被控制在今朝手上,還是得從月前趙武駐軍於此開始算起。
如今天下五京,西京長安府在趙構手上;東京開封府由趙琦暫管;中京應天府原爲舊朝南京,現在也是由舊朝官吏領着;除了趙瑜駐蹕的南京建鄴府以外,也就北京順天府現下被洪武嫡系所掌握。
不過這座北京城,眼下卻是一片創痍。宮室盡廢,屋舍殘破。在年初被陳伍放了一把火後,城中居民早已流失殆盡。遊走在城中廢墟內的黃鼬和狐狸,卻比留下來的人還多上十倍。
這樣的廢城,趙武也沒有領軍進駐。而是在桑乾河附近的平原上,尋了幾片空地,修起了十幾座連營。諸多鄰近營寨,相隔都不超過五里,離着河水也很近,如同用桑乾河串起的一條珠鏈。
八萬大軍的吃穿用度都離不開桑乾河水運支持,所以在河邊,也對應着各個營寨,出現了一排碼頭。
碼頭之上,檣櫓雲集,人聲鼎沸。數不清的物資,如同流水一般從船上運下,裝載上車,送入各個營寨之中。每一刻,都有船隻離港,每一刻,也都有船隻靠岸。碼頭上的輜重官們,忙碌不堪。
因爲凜冬將至。
在進入十月後,桑乾河水隨時都有結冰的可能。只要一場寒流,河面上就會浮起一片白色的冰壁。但等日頭一出,剛剛冰封起的河面就又會破裂解凍,回覆到原來的狀態。到了那時,就只能等到十一月末,河水徹底凍結,才能再次利用冰結的河道運送物資和糧草。
所以時不我待,必須趕在寒流到來之前,將大部分物資輸送到位。否則就只能靠着天津連通燕京,長達數百里、且尚未整修的官道來作爲八萬大軍的補給線了。
不過大軍的主帥並沒有在桑乾河邊緊緊盯着物資運送的進度,而是帶着自家的親兵上了香山。
當然,他不是爲了觀賞香山紅葉,那是要到六百年後纔會出現的勝景。同樣的,也不是爲了去參拜六十年後方纔開始修造的甘露寺。
在趙武隨行之人中,正有着首屈一指的築城大師,大宋僅有的四位營造大工之一,工部侍郎鮑公繪的身影。
一行人立於香山之巔,一邊是雄偉綿延、如牆如屏的太行山脈,一邊則是茫茫無邊的幽燕平原。南北顧望,一目千里。
“北有太行、西有燕山,以兩山爲依靠,俯視幽燕大地,直面浩瀚遼海。果然是帝王之居,有天子氣。”
鮑公繪對着四方山河指手畫腳:“我打算以香山爲新城西防,桑乾河護翼城南,再引北面的溫榆河水繞城而行。這樣的燕京新城比起舊城來,面積大了數倍,而防禦更是遠遠過之……”
趙武不解的問道:“幽燕平原廣大,七八十里的巨城也能容納。即是要修新城,爲何不依照隋唐時的長安城模樣來建?”
“那種城池根本守不住,只是好看罷了。又不是下棋,劃什麼棋盤?”鮑公繪很不屑的撇了撇嘴,城池的第一要務就是守禦,而不是爲了好看。如隋唐長安城那般模樣,吐蕃人都能三進三出,根本沒有半點防禦能力。
“火炮和炸藥的出現讓舊有的城防系統完全失去作用。如今修造城池,必須藉助地勢,並且在外圍修築炮壘體系,來鞏固城防……”
“……算了!”趙武見鮑公繪一副滔滔不絕的樣子,連忙打斷,“光在這裡空口說白話也聽不明白。等你造出模型和沙盤來,本帥再來看。”
“大將軍放心,新城模型幾天就能造好。”鮑公繪拱手說道,“新城且不論,先得將必要的炮壘造出來。還有要在香山上修城牆,也得先將地基打起來。人手不能少!”
“韓肖胄已經奉旨招募河北饑民,到時你只會嫌多,不會嫌少!就不知這大冬天,土地凍得生硬,你能不能按時開工!”
鮑公繪笑道:“有火藥開山炸石,一點問題都不會有。用黑火藥來開山,費的錢鈔能讓陳秀安背後發汗,但火棉就不一樣了,效力比黑火藥大了數倍,雖然不算穩定,裝備軍中也冒着不小的風險。可用來開山炸石卻是正正好……不過若有金虜騷擾,我可就沒辦法了!”
“放心!本帥已經下令封鎖燕山和太行山中的幾處關卡。等奪下紫荊關、居庸關和古北口後,金人就別想再踏足幽燕半步。等到明年開春,就是我們開始反攻的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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