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觀四年正月初一日庚子。【西元0年月22日】
衢山島外海。
馬千祖獨立船頭雖然今天是入冬以來難得一見的暖日但從心底而起的寒意仍讓他忍不住瑟瑟而抖。
浪港寨完了。
去歲此時馬千祖他站在昌國城頭俯視城下敵軍心中一片喜樂。可是一年後的今日縱然渾家成阿花剛給他生了一個的大胖小子但他心頭依然是萬念俱灰。
浪港寨完了。
回想這一年浪港寨佔昌國、奪船場、敗官軍打得兩浙水軍片板不敢下海是何等的興旺直至大當家自立稱王寨中人人俱有封賞連他也當了一個供奉官。活了二十多年就算在夢裡也沒敢奢想過竟有一日他能成爲一名開國之臣。那一日他緊緊握着下來的告身敕牒哭一場笑一場在父母的牌位前喝得爛醉。只恨父母早亡看不到兒子今日的得意。
可這一切就如水一樣轉眼就沒了。
六日前一艘戰船歪歪斜斜的駛進港中。隨船而來的是晴天霹靂般的噩耗夏家反叛鄭家作亂一夜之間大當家和大郎都死了。
馬千祖的天塌了。那個豪爽英雄的大當家那個勇猛無畏的趙大郎竟然就這麼去了。不是戰死在沙場上而是死在一羣宵小之手
這怎麼可能?
他不信他不敢相信他不願相信但趙二郎的反應卻使他不得不相信。
趙二郎封鎖了船隻封鎖了港口封鎖了大道。而小武頭領率着一百名出身於浪港老寨的士兵直奔島北的採石場。隨後一股濃煙就從採石場中滾滾而起那濃黑的煙柱就算在海上也看得一清二楚。第二天就聽到了傳言採石場中的四百健奴都被活活燒死在奴工草屋中。沒人懷疑這是謠言因爲那一天港口中始終飄散着一股焦臭和肉香。
馬千祖還記得半月前在港中做搬運苦力的奴工裡凡是有聲望的、有口才的、會武的、桀驁不馴的都被挑揀出來送去了採石場而島上所有工坊、農莊裡的奴工也都如此被挑選。當時沒人清楚趙二郎的用意但這場火之後所有人都明白了。
再回想趙二郎之前也有過對鄭家的指責當日無人相信但現在誰又能說這不是趙瑜的先見之明?
想起了趙瑜馬千祖又有了點信心。
他跟着趙二郎佔了昌國他跟着趙二郎奪了船場他看着衢山島上的基業從無到有他知道究竟是誰主持了這一切。趙瑜的準確預見、趙瑜的未雨綢繆都給了他莫大的信心。
是呀雖然大當家沒了大郎也死了但二郎還在他有準備他能應對
漸漸的馬千祖不再抖他站得筆直。他是趙瑜的耳目當敵船到來時他會第一個向島上報信。二郎的命令他會全心全意的執行。
微風煦陽。今天第一次馬千祖方察覺這天氣是如此的惹人愛。
觀音山主寨。
柺杖奪奪的點着地面緊緊跟在趙瑜身後。趙瑜突然而來的決定讓他疑惑他不得不再次確認“二郎真的不走了嗎?”他問道。
趙瑜回而笑“難道你喜歡短腿、大臉的婆娘?”
抿抿嘴他不喜歡趙瑜的笑話“朝令夕改日來做的準備又爲得什麼?”船隻、人員、物資好不容易方準備妥當但趙瑜的命令一下這些日子的辛苦卻要白費。
“當時可沒想到章相公還能再落到我手上。”趙瑜冷笑卻是對着不在場的某人“爹爹是反王大哥是世子而章渝是大宋進士兼反賊國相。剿滅浪港官軍的目標就是他們三人。其餘的如你我、如三叔都是添頭。現在爹爹和大哥的屍都在官軍手上只要我再獻上章渝的級憑這三枚級童招討便可大搖大擺的回京覆命。沒有了朝廷大軍我還怕兩浙路的雜兵嗎?”
搖頭不信“不斬草除根他如何能交差?”
“朝廷的你也看過上面就只注了爹爹三人的名號其他人都被‘等’掉了。惡既除童大璫已可向官家交代。剩下的餘孽留給明州知州即可就算日後有事也是明州的疏失須怪不到他頭上。難道你以爲他會爲了我等留在這裡再住上一年半載嗎?他是中官離開東京太久他就不怕會被官家疏遠?《戰國策》三人成虎那段難道你忘了?”
若是果真如此卻是再好不過。但仍然認爲這是趙瑜的一廂情願而且他的推斷不是沒有破綻“既然如此章渝就算沒有落到二郎你手中又有何干?他不是留了替身嗎?”
“我審章相公時你也在場你還記得他是怎麼料理那替身的?”
皺眉回想“殺了替身交換衣物然後放把火趁亂逃走……最後在城外被三叔的親衛捉到……沒有什麼罷?”
“你忘了一樣他毀了替身的容。他放那把火便是爲了此事。那替身體形與他相似但畢竟相貌不同。不毀了他的面目如何瞞得了人。然此具被毀壞的屍縱然有飾物、體形爲證終歸會有人懷疑。就是這點懷疑童貫就不得不留下來犁庭掃穴以確認章渝的死訊。”
好像是有點道理。“所以只要把章渝獻出去童貫就會回京了?”
“當然不會”
一呆‘聽錯了嗎?’他疑惑地望向趙瑜。
趙瑜瞥了他一眼解釋道“必須要先打上一仗得讓童招討明白要想把我等剿滅至少還要費上半年須得如此他纔會安坐下來接受我的贈禮。到時如果他心情好的話招安也不是不可能”
“招安?”並不喜歡這個詞這意味着要把性命交到官府的手上。
“我會以三叔的名義去談的”趙瑜一笑臉上盡是奸狡。
觀音山主寨後宅。
手持麂皮在愛劍上輕輕拂拭。一遍再一遍就算劍身已晶亮如鏡陳繡娘仍沒有停手的意思。每當心情煩躁時她都會把這對子午劍拔出了擦拭一遍她的心情也會因此而平靜下來。
但今天……不自從她丟了從父親手中接過的老寨她的心中就一直沒有安定過片刻。爲了把父親傳下的基業延續下去她逼着自己去努力去拼命而這四年來她的心血也沒白費寨裡的生活也蒸蒸日上沒有人再因爲她的性別而懷疑她的能力。
但這一切卻在一夜之間化爲烏有。在官軍面前在這些被浪港寨殺得丟盔棄甲的廢物面前她卻無能爲力只能倉皇而逃。所以她投了浪港希望能借助趙家的力量來光復她的象山寨。
但是她又失敗了。浪港寨看似不可一世的強大卻是建築在沙灘上的。鄭家區區百人的作亂就輕而易舉地斬下了趙櫓、趙瑾的頭顱而官軍突然登島更讓一切陷入不可收的境地。
雖然她又逃了出來還帶着章相公和至善國師但衢山島也不是安全的地方。很快官軍就會追蹤而至到那時她又該如何是好?
嘆了一口氣她把長劍在眼前豎起犀利的鋒刃所透出的寒氣在肌膚上激起一顆顆戰慄。可是再鋒利的長劍又怎能比得上千軍萬馬的威嚴?在潮水般的敵軍面前她又能斬殺幾人?
長劍側過一個素衣飄逸的身影在劍身上映出。陳繡娘偏頭看過去那個還在熱孝中的少女端坐在桌案前低頭抄寫着什麼。
金剛經。
陳繡娘識字不多但這幾個字還是認得。只是她想不通抄寫這些又有何用指望下輩子能投個好胎嗎?
她嫉妒着蔡婧。同是喪父她爲保住家中的基業夜不能寐而那女孩卻只需燒紙唸經。她執掌寨中有人詆譭她、有人畏懼她卻沒有人關心她而那女孩卻能獨享呵護雖然趙家二郎每日只過來聊上幾句但他對聘妻的憐愛就算是瞎子也能看得出來。就連給她的命令也是保護蔡婧。
保護嗎?爹爹啊你可知道你女兒已經淪落到要給人看家護院了
這時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從門外傳來。
陳繡娘霍地站起拔出長劍“是誰?”雖然憎恨自己現在的任務但既然答應下來她就會堅持做到。陳家大娘從不食言。
“是小的”聲音很熟悉是趙瑜的親兵隔着門他喊道“蔡小娘子陳小娘子二郎請你們至聚義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