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着富弼的身影,消失在殿堂之外,趙昕緩緩閉上眼睛,在心裡嘆息了一聲。“元昊!”
“西夏……”
前世無數故事,浮上心頭。
前世他登基即位後,花了二十年時間,付出無數犧牲與努力,終於攻取了興慶府,將末代西夏國王抓回汴京當成寵物養了起來。
於是,興慶府的西夏檔案、文牘與史料,全部落入他手中。
故而,趙昕對西夏的歷史、制度和內部紛爭,如數家珍。
也正是因此,此刻趙昕的內心,百味陳雜。
說起來,也是諷刺。
元昊能夠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出力最多的,既不是遼人,也不是元昊自己。
而是大宋!
誰敢相信,當三川口大敗的消息傳到汴京之時,時任首相刑部尚書、以昭文館大學士兼修國史的張士遜,居然對前線的情況一問三不知。
這位首相,壓根就不知道,延邊發生了什麼?
只知道瘋狂甩鍋給樞密院,拿着祖宗制度說話,直接導致當時的樞密院正副長官全體被罷。
上面的人昏聵無能,下面的人卻是傲慢輕狂!
三川口大敗前,本來大宋是佔據了絕對戰略優勢的。
當時,鐵壁相公李士彬屯重兵於金明寨,種世衡率部在寬州廢城,建起了清澗城,兩者互爲犄角,幾乎不可陷落。
事實上,元昊叛軍便在這裡撞了個頭破血流。
後世鼎鼎大名的狄青狄武襄的初戰,就是在清澗城和金明寨之間的保安軍。
然後狄青帶着不過一千人的鄉兵,揍的元昊三萬人滿地找牙。
接着,大宋援軍趕到,將元昊叛軍按在地上一頓混合雙打。
打到元昊直接丟下了大批輜重,逃回國內。
然後,元昊就開始求饒賣好了。
這時候,傲慢的大宋官員,竟選擇相信元昊。
這直接導致了金明寨的陷落以及大宋西北邊防最重要的大將李士彬父子戰死!
而金明寨的失陷,又是三川口大敗的誘因!
三川口大敗傳回汴京,張士遜瘋狂甩鍋給樞密院,導致樞密院總垮臺,這又引發了一系列混亂,給了元昊寶貴的時間,來修整軍隊,來規劃戰略,來安撫遼人。
當時,大宋上下的混亂與無知,還不止這些。
在元昊起兵前,他的叔叔嵬名山遇就堅決反對,爲此不惜和元昊撕破臉皮,帶着部族投奔大宋。
然後……
大宋知延州郭勸居然將嵬名山遇送了回去!
結果,元昊帶着人將嵬名山遇一家人和他的部族,全部射殺在宋、夏邊境!
緊接着,元昊這個瘋子,又遇到了一個反對他的人——衛慕氏。
衛慕氏是元昊家族拓跋氏幾代人的盟友了,也是党項族內僅次於拓跋氏的大族。
元昊的母親就是衛慕氏的。
衛慕氏很清楚,党項不是大宋的對手!
所以堅決反對,當時的太后,更派出人來大宋聯絡。
結果根本沒有人理會。
於是,衛慕氏的下場比嵬名山遇還慘!
元昊派人親手毒死了自己的母親,將所有衛慕氏的男人,全部丟進黃河裡淹死,做完這些,元昊忽然想起來,自己貌似還娶了個表姐也是衛慕氏的,表姐還給他生了個兒子。
於是,索性一不作二不休,跑回家就把自己表姐掐死,將兒子勒死。
還把他們的屍體,吊起來給所有人看。
正是靠着這樣的血腥屠殺與鎮壓,以及大宋這邊的漠視,元昊才能順利起兵!
也是靠着大宋上下的無知、傲慢與無能。
元昊纔能有現在的氣焰與勢頭。
不然的話,講道理,元昊別說對大宋進行進攻了,恐怕他現在該考慮的是怎麼活命!
想着這些事情,趙昕就在心裡嘆道:“果然,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對手!”
“大宋給元昊送了太多人頭了……”
微微長吁一口氣,他就站了起來:“好在,如今還來得及挽救!”
只要不再送人頭,那麼,元昊的帝王夢就不可能實現!
因爲……
作爲重生者,趙昕非常清楚,現在的元昊,已經從瘋狂走向變態了。
很快,他就會和遼人鬧翻!
這個時間不會太久!
而一旦元昊選擇和遼人鬧翻,那麼,大宋的機會就來了!
…………………………
富弼出了宮闕,立刻便拿着手抄的國公之語,來到了樞密院,遞上拜帖,請求求見章得象。
很快,便有下人出來迎接他:“本兵請正言入內相見!”
於是,在那下人引領下,富弼進入樞密院正衙的後院,在這裡,他見到了正在院子裡與同僚下棋的章得象。
“本兵……”富弼上前,以子侄禮拜道:“下官方從春坊出,得國公教訓,不敢怠慢,立時便來見本兵,請本兵示下!”
“正言坐……”章得象拿着手裡的棋子,招呼着富弼,非常親切的問道:“正言見國公,國公都說了些什麼啊?”
富弼於是取出自己抄錄在一本小冊子上的文字,上前遞給章得象:“本兵請覽之……”
章得象接過來,然後笑着對自己對面的棋友拱了拱手,然後打開那小冊子,只看了一眼,章得象的臉色就變了。
他嚴肅的轉過身來,看向富弼,鄭重的問道:“正言,此事可容不得半分做虛!”
“下官豈敢?”富弼立刻道:“本兵,此冊上,字字皆國公所言,下官恭以錄之……更有國公德音以教:當授兩府以觀之……”
章得象緊緊的盯着富弼看了良久。
他是清楚富弼的爲人的,更明白,就算是其他人,也沒有膽子敢在這個事情上和他打馬虎眼,玩小聰明。
於是,章得象嘆道:“要是壽國公再大一點就好了!”
若是現在壽國公有個十一二歲,那麼,他現在手裡的這些文字,就足以一錘定音了。
就算是呂夷簡再強硬,他也能帶着樞府上下拒不簽署,理由很簡單——國公德音,臣等不敢違!
可惜啊,壽國公才兩歲。
這就讓這些文字的力量變得孱弱無比了。
兩歲的孩子,再聰明、再聖明,哪怕是三王在世,正府那邊也能有足夠的藉口與理由來推脫。
富弼卻是低着頭,心中忐忑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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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現在最擔心的,就是章得象不敢承擔責任。
這樣的話,呂夷簡就可能會快速的通過夏竦的奏請,將命令下達。
如此一來,即使他帶着朋友們,將事情搞大,也是木已成舟,難以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