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安府,种師道府邸。
老種的年紀實在是太大了,雖然身子骨比一般的老頭的壯實,但也不愛走動了,整日就在地龍烘得暖暖的書房花廳臥房裡面打轉,輕易不出來見人。
若不是楊霖來西北,等閒見不到他走出自己的宅子。
饒是如此,西軍大事,總還得由他來拿主意。
西軍雖然是百年將門集團,但是也都是百年來給文臣士大夫來回的整治怕了,西軍託庇於楊霖,全軍上下卻並不放心,朝中文臣之間爭鬥動輒就是貶官到瓊州海島。
楊少宰被貶黜尚可以東山再起,但是他一旦倒了,自己這些將門世家勢必遭到清洗,至少也是杯酒釋兵權。
帶着這樣的共識,還有西軍將門再度一齊找上了老種相公的行轅。
衆人並沒有等候多久,老種就派人將他引了進去,直到老種的書房。一進書房,衆將就看見老種一臉倦容的擁裘倚在一張胡牀上面。
姚古上前抱拳道:“老種相公,身子骨可還康健?”
“西宴,你們這不過年不過節的,空着手又來我這將死之人的府上,不是來提前弔唁?”
聽得出他話里語氣不善,衆人都是苦笑一聲,姚古更是趕緊說道:“老相公說笑了,咱們雖大多是平輩,卻都是您一手提拔起來的。這西軍上下,誰不曾受過您老恩惠。如今大家心裡沒底,不來找您拿主意,還能找誰,還能指望誰去?”
這句話的確是姚古的心裡話,也是在場許多人的心裡話,西軍諸將,誰不是老種看着長大,一手一腳的提拔上來的?西軍諸將說實在的資歷差不多,都是世代將門,西軍內部也各有各的勢力,誰能服誰?只有一個种師道,算得上是西軍當世領袖。
种師道淡然一笑,嘆道:“老夫當年也是英姿勃發,能騎劣馬開硬弓,便如你們今日一般。那時節當真是不知道什麼是怕,橫衝直撞創下些許微末功勞,也做了無數的傻事。如今我老了,前番陪楊少宰來回奔波,坐的是馬車都已經吃不住了。你們要謀劃什麼事,只管跟我這老東西說一聲,該做的我不會推辭,不是還有二哥麼。
不該做的,若是你們聽我一句,我也會給你們個警示,左右不要讓祖輩的心血毀在我們這些不肖子孫手裡便是。”
种師道是唯一能將西軍捏合成一個整體的唯一人物,衆將聽他語氣蕭索,都有些畏懼。
老種相公畢竟年紀大了,小種又是個冷傲的性子,根本不能服衆。
大家敬重的不是種家,只是种師道而已,若是他真的沒了,西軍山下一盤散沙,又該如何自保於對武將世家極不友好的大宋朝堂。
姚古上前,湊到他的耳邊,低聲道:“俺們這些人,都認爲楊少宰護得了咱們西軍一時,卻護不了一世。西軍立身之本就是打仗,爲大宋戍邊,現如今夏賊已滅,難道就沒有新的敵手了麼。
楊少宰害怕幽燕起戰事,那是因爲河北諸路兵馬全是草包,哪有一個能打仗的。俺們討論後一致認爲,契丹雖大,已經是外強中乾,未必有夏賊厲害。
咱們能在自己的故土上,踩着先輩的骸骨和党項人打了百年,如今背靠秦隴,有了後盾還有緩衝,難道還怕和契丹人開戰麼。自古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只有打起仗來,纔是俺們西軍的立身之本。”
种師道的眼皮慢慢垂下,蓋住了渾濁的眼光,老邁的臉上古井無波。
“沒了西賊,還有北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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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山腳下,新建成的烏梁海,是荒漠中的綠洲,草原上最熱鬧的集市。
站在城牆之上,兩個蒙古漢子身後跟着一羣隨從,忽兒札指着下面熱鬧的集市道:“我的安達,你看這來來往往的商人,這就是我們克烈部強盛的源泉。”
在他身後是一個個子不是很高,十分粗壯的蒙古人,頭上裹着白布,蒙古乞顏部首領八哩丹。
乞顏部和克烈部世代交好,彼此首領的兒子往往在很小的時候,就結爲兄弟,以安達相稱。
在歷史上,八哩丹的孫子鐵木真舉事初期,便是強大的克烈部爲他保駕護航,逐漸征服了蒙古所有的部落。
此地開市,徹底打破了草原上勢力的平衡,本來就強橫的克烈部,一時再無敵手。
草原上大大小小的王國常常是可以在短短的幾年中威風凜凜地建立起來,又常常在短短的幾年中土崩瓦解。
究其原因,就是缺少必須的物資和底蘊,如今和大宋接壤的廣袤土地上,不斷開啓的互市,正在改變這一點。
八哩丹語帶豔羨,道:“你們克烈部和西夏挨着,大宋滅了西夏,你們便有條件和富裕的南人做買賣。”
忽兒札仰天一笑:“別的部落我不敢保證,你們乞顏部可以放心的從克烈的每一條道路上經過,這裡的勇士會像守護自己的族人一樣,守護你們安全。”
八哩丹笑了笑,想要說些具體的數目之類的,卻發現在集市的一頭,很多人圍了上去。
巨大的吵鬧聲,很快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忽兒札伸手遮陽,道:“怎麼回事?”
身邊的近衛瞧的真切,道:“我看是西北招討司的人,莫不是契丹狗鬧事。”
西北招討司,是契丹爲統治蒙古所設立的軍政一體的機構,管轄範圍涵蓋整個草原。
忽兒札臉色一寒,他們克烈部幾乎過幾年就要造反,對西北招討司也不是很畏懼。
草原上的漢子就是這樣,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死了,飢餓、仇殺、風雪、酷寒...隨時都會失去的生命,讓他們無所畏懼。
提着馬鞭來到城牆下,此處已經圍的鐵桶一般,一羣士兵拔刀驅散人羣,進去一看是一羣買馬的漢人和契丹人發生了爭執。
契丹人看上了一匹馬,不巧的是剛來的漢人也看上了,契丹人先來一步卻出不起漢人那麼高的價格。
賣馬的當然想要多賺點,便不已經和契丹人談好了價格,反悔賣給了漢人。
這是一起簡單的糾紛,但是涉及了三個民族,語言不通只能簡單地交流,雙方的火氣一大,便失去了控制,各種髒話罵出來全都是語氣不善。
忽兒札進來之後,分開了爭吵的三方,通過一番交涉,瞭解了事情的起因。
他雖然是克烈部的族長的親弟弟,和契丹常年打仗,和楊霖、西軍諸將關係很好,但是卻並不偏袒漢人一方。
“既然已經把馬賣了出去,就不該因爲有人出更高的價格而反悔,你的女人娶回家之後,也會因爲被人比你強壯而離開麼?”忽兒札板着臉把賣馬的訓斥一番。
沒有買到馬的漢人馬隊,總共有十幾個人,憤然離去。
八哩丹笑道:“安達,這件事做的漂亮,難怪你們的集市這般興隆。”
買馬的漢人們離開了集市,突然半途停下,聚在一塊。
不一會祂們四散而去,很快消失在荒漠中。
此地是一個三不管的地區,若不是開闢了馬市,常年都是人跡罕至。
落日熔金,孤煙直上。
烏梁海的荒道上,契丹西北招討司派來監視集市的官吏一十三人,被殺死之後吊在路邊的枯樹上。
等到西北招討司的人,出來尋找的時候,已經過去了七天。
禿鷲啄食着腐壞的骨肉,看上去分外詭異,駿馬奔馳而來,鳥獸四散。
忽兒札捂着鼻子,看着已經發臭的屍體,一股不安在心中動盪。
周圍的親衛上前,道:“這些人是被人射死之後,吊起來的。”
“不管兇手是誰,契丹人不會輕易放過我們,至少也是無休止的勒索索賄。”
忽兒札冷哼一聲:“這肯定是宋人做的。”
“要不要派人去詢問。”
忽兒札擺了擺手:“沒有必要,宋人不會承認,契丹狗也不會聽我們解釋,西北招討司的遼狗貪婪的就像是困了一個寒冬的餓狼。”
“呸。南人和契丹人,都不是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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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師道在延安府和幾個西軍重將,商議出這條毒計來,既然伐燕不行,就讓大戰在西北開啓。
克烈部自己抵擋不住契丹人,勢必請求大宋增援,到時候西軍又成了西北的壁壘,誰還敢說裁撤西軍。
契丹人早就看不慣茶馬互市了,這個集市讓強敵大宋平白得了無數戰馬,而契丹的馬源卻減少了。
克烈部得到了糧食等輜重,讓他們不必掙扎在生死線上,勢力隱隱上漲。
草原上的部落興起,是非常迅速瘋狂的,契丹當年也只不過是給人打鐵的奴隸而已。
西北招討司派人前去討要罪犯,並且將克烈部恨恨羞辱了一番,沒有等到第二天,克烈部首領餘古赧下令,斬殺契丹上官,起兵叛遼。
西南招討司五十萬兵馬,西北招討司三十萬兵馬,逐漸集結靠攏西京道豐州,也就是後世的呼和浩特。
西北大戰一觸即發,早有準備的西軍上下集結在火山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