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光義此前一直沒表過態,大臣們覺得,以晉王在朝堂中的特殊份量,他的看法或許就能給這個問題一錘定音。
趙光義低頭思索了一下,沉聲答道:“臣以爲,朝廷眼下入不敷出,財政確實困窘,必須要想法子開源加流。但加徵田稅牽涉頗大,不能不慎之又慎。”
趙德昭在肚子裡暗罵:“琉璃猴子滑不留手,盡說廢話!”
聽完自己二弟的回答,趙匡胤微微皺了下眉,似乎有些失望,但也沒說什麼。
緊接着,他又點出了挨着趙光義站立的幼弟趙延美。
“文化(趙廷美的字),你覺得呢?”
“臣以爲,晉王所言甚是。”趙廷美沉聲回答,顯然也不想接這個茬兒。
趙德昭瞥了這個小叔叔一眼,這個小叔叔只比自己大幾歲,與自己來往並不多,在朝中的存在感也一向不高,但不代表他就是一個善茬兒。
趙匡胤沉默下來,神情凝重,沒有再點名任何人。
此事的利弊,朝臣中的支持方與反對方在剛剛的論戰中,已經各自表達得很清楚了,因此沒有繼續詢問臣下意見的必要。
唯一需要的便是做出決定——皇帝的這個位置最大用處,本來就是對衝突矛盾做出最終仲裁。
端在御座上靜靜思索片刻後,趙匡胤終於緩緩開口:“既然如此,那朕就——”
“父皇且慢,兒臣有話說!”
趙德昭眼看出場時機已到,當即踏步出列,大聲打斷皇帝老爹即將出口的最終決定。
“父皇,兒臣這裡有一個兩全齊美的法子,既能爲朝廷開源增收,使得國庫充盈,又不會招來民怨。”趙德昭朗聲道。
此言一出,朝堂上頓時微微騷動,幾十道目光齊刷刷注目過來,目光裡滿含懷疑與嘲諷,似乎是在說:“這世上還能有這種好事?”
“朝堂之上,你還胡言妄語些什麼?!還不趕緊退下!”
趙匡胤板起臉孔喝斥兒子,不同於昨天開玩笑似的假意怒斥讓兒子滾蛋,此刻他是真的有些氣惱了,這一瞬間趙匡胤甚至懷疑自己近來太過寵信這個兒子了,以致於讓他驕縱得不分輕重場合!
眼看父子倆要在朝堂上僵住,這時趙光義突然站出來開腔,力挺趙德昭這個大侄子。
“聖上,何不讓二郎說出想法來,或許他真有真知酌見,也未可知啊。”
說着,趙光義轉頭注目過來,他面帶友善的微笑,目光中頗含鼓勵後輩之意。
趙德昭一怔,隨即醒悟到對方貌似和善後面的險惡用心,特麼的這是認定我狗嘴吐不出象牙,提出的法子只會貽笑大方,這才讓我有機會開口,並且極力攛掇我說出來,好讓朝堂羣臣瞧我不起,進而敗壞我的聲望!
可惜啊,叔叔,你這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主動送給我表演機會!
趙德昭深吸一口氣,從懷裡掏出昨晚在府中擬定好的“契稅徵收方案”,在衆目睽睽之下登階走近御座。
他也不勞當值的內侍轉呈,而是直接把奏章硬塞到了皇帝老爹的手裡。
雖說“朝堂無父子”,但父子畢竟是父子,旁人想御前上奏,還得看皇帝要不要接,接了也未必會看,趙德昭這個兒子要上奏章就可以登階硬塞,皇帝那是不看也得看。
趙匡胤不情願地展開兒子的呈奏,第一眼瞥到看到滿紙洋洋灑灑的字跡,似乎寫了好些條款,他心頭的怒氣頓時就消了一大半。
且不管內容靠不靠譜,能把想法落到紙上,還寫了這麼多,足見兒子是深思熟慮後擬出來的,並非是一時腦子發熱後的胡言吹噓,光是這份態度就值得認真對待。
趙匡胤首先注意到,兒子的這道呈奏有一個自己從沒見過的新奇名目,叫作“契稅徵收方案”。
呈奏的首起三句開宗明義。
此處,趙德昭很貼心地爲皇帝老爹簡要解釋了何爲“契稅”,如何徵收,以及它的優點:
“凡有民間立契,即可憑契收稅,即稱‘契稅’。”
“民間凡有大宗買賣、轉讓、租賃、借貸等,爲免糾紛,交易雙方往往訂立契約。朝廷官府可以爲契約作出公證,既能便民,又可從從中徵稅。按照不同交易種類,從中收取相當於交易額百分之一到百分之三的稅值。”
“此種契稅,徵收來源極其廣泛,徵收便利,每稅取量極少不招民怨,但足可集腋成裘,預計每歲可增收不下千萬貫!”
在朝廷財稅這個老大難問題上,趙匡胤動過不少腦筋,以他的眼光與經驗,自然是懂行的,光看了個開頭就馬上得出了初步印象:“靠譜”!
越往下看,趙匡胤越是嘖嘖稱奇,不禁看得出了神,他好半晌都沒擡起頭來,甚至連坐姿都沒有變過。
此時,御座階下的近百朝臣們卻都不淡定了,他們眼瞅着聖上看得如此專注入神,那麼這道呈奏的內容幾乎可以肯定是非常靠譜的,但偏偏又沒有一個人能知道或是猜到大致內容。
於是,這幫大臣既是滿腹疑問又一肚子的好奇,一個一個猴急得抓耳撓腮的,都想趕緊知道到底是什麼樣的妙法能夠“兩全齊美”?偏偏天水郡王這小子又閉緊嘴巴一字不泄,這關子賣的着實可惡!
“殿下。”又等了片刻,終於有大臣耐不住了,站出來主動開口向趙德昭詢問:“老夫敢請教殿下,你所言的‘兩全齊美’到底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