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想周大郎給了一百貫,只不過這玩意兒……當真能作一百貫用?”
宋行風晃啷着手中圓圓的銀幣,有些不解地問道。
一百貫錢,哪怕是用當十錢的大錢,也有數十斤重,不可能直接給他們這麼多錢。故此,董長青從帳房上給二人支取的,是東海商會銀幣。
每枚銀幣,可抵足錢一貫,東海商會錢莊作保,無論是在京師,還是在徐州,或者在海州,或者在雄州的榷城,甚至在濟州島五國城,都可以找到東海商會錢莊,兌換成金錠、銀塊或者銅錢。
凡是東海商會流通的貨物,皆可以此錢去收購。
明面上,這玩意兒稱爲“銀圓”,而不是錢,但實際上,它已經起到了大額貨幣的作用。因爲東海商會的關係,所以朝廷暫時裝作沒有看到,但民間的反應卻很熱烈,畢竟這東西可兌換,有購買力,比起朝廷發的當十大錢,或者鐵錢、交鈔之類的爛貨要強得多。
韓世忠與宋行風,都在西北邊軍之中,哪裡見過這個。
不過想到周銓的身份名氣,顯然不會在這區區百貫的事情上戲弄他們。
因此二人大模大樣,直接又來到一處坊櫃之中。
雖然官府明令禁止賭博,可京師之中卻不缺坊櫃,二人才一進來,便有夥計上前侍候。
“這東西,可以用來玩麼?”韓世忠彈着一枚銀圓問道。
那夥計眼前一亮:“如何不能,這可是東海商會的銀圓,在咱們這最受歡迎……一枚可當一千零五文錢!”
比一足貫還要多出五文錢來,可見銀圓受歡迎程度!畢竟這東西又容易攜帶,也很方便使用,實在是商品流通中最佳的等價之物。
見這銀圓如此堅挺,韓世忠與宋行風都是眉開眼笑。
開賭!
韓世忠是個存不住錢的人,在軍中時,手中沒錢,甚至拿敵人的腦袋與同伴們賭。他爲人豪氣,贏了可以不要,輸了卻一定要付賬,因此當了這麼多年的兵,立了不少的功,也得過不少賞賜,卻啥都沒有積攢下來。
這一賭,就是天昏地暗,不知過了多久,韓世忠只穿着單衣,卻仍然渾身大汗淋漓,看着左右,卻發現自己手中,已經沒有銀圓了。
“兄弟,這是怎麼回事,方纔我們……還有一百銀圓的,如今怎麼啥都沒有了?”韓世忠大驚。
“哥哥,你太過豪氣……都被你輸盡了。”宋行風的神情比哭還難看。
他哪裡想得到,韓世忠會賭得如此兇猛,真是攔都攔不住!
陳箍桶一直在默默注意着韓世忠與宋行風,這二人能從東海商會中出來,還帶了一百枚銀圓,顯然代表着某種價值。
“奶奶的,爺爺今日運氣就這麼……”韓世忠破口大罵,垂頭喪氣,正待離桌而去,突然間一個布袋子從他身後扔了過來。
“繼續!”
聲音有些熟悉,韓世忠回頭一望,竟然是武陽。
武陽向他一笑:“大郎怕你錢不湊手,讓我再給你送來。”
陳箍桶在旁聽得這話,心中一凜,幸好自己未曾上前去搭訕,顯然,這兩個軍漢一直被周銓的人注意着!
那是自然的事情,蒯櫛與杜狗兒二人留在京師,便是爲周銓經營情報網,韓、宋二人出來,豈會不被人盯着。
韓世忠接過那袋子,只覺得手往下沉,袋子相當重。
他有些驚訝,打開一看,仍然是一百枚銀圓。
這就又是一百貫了,他看了武陽一眼,卻見武陽已經轉身退去,顯然,武陽對賭並沒有什麼興趣。
“哥哥,這……還要耍下去?”
“耍,爲何不耍,難得有人要給我付賬,奶奶的,爺爺我往常耍錢,都不盡興,今日當盡興一回!”
必須說,韓世忠打仗是把好手,但賭博實在爛得到家。
方纔第一回進來賭時,他還有些謹慎,一枚銀圓,換成不少銅錢來下注,這一次不同,他直接用銀圓下起注來。
半個時辰之後,他手中又是空空,除了那個穿銀圓的袋子,什麼都沒有。
韓世忠罵了一聲,拍拍手:“走……”
話未落,又是一個袋子扔了過來,韓世忠心快手急,將之接住,發現這一次出來的人他不認識。
卻是杜狗兒。
杜狗兒咧開嘴笑道:“和俺當年一般,喜歡耍錢,既是如此,只管耍吧!”
不用問,這定然是周銓安排的人來了。韓世忠神情微微一動,與宋行風交換了一下眼神。
宋行風舔了舔脣,這前前後後,就已經給他們三百貫了。
不過他也看出來,周銓重視的,似乎是身邊的韓世忠,他只是附帶的。想來也是,韓世忠在西軍之中,向有勇名,若不是出身低微,又沒有什麼門路,只怕早就成爲一路將主了。
“哥哥,要不,咱們見好就收?”宋行風問道。
韓世忠撓了撓頭皮,他雖然豪氣,卻不是沒有心機之輩。稍一沉吟,然後笑道:“繼續賭,俺總得將錢贏回來!”
這一次再賭,他小心謹慎了些,初時倒是沒有輸,反而贏了不少。眼見面前堆着的籌碼越來越多,韓世忠的膽子也越來越大,霍霍呼盧聲中,他一次押下的籌碼數量又大了起來。
於是他又輸了個乾淨。
第四個袋子又扔了來,然後第五、第六、第七……
韓世忠輸起錢來,連眼睛都不眨一下,而坊櫃的人已經滿頭大汗,這錢可不好贏!
好在這不僅是坊櫃一邊獲勝,這賭場中,還有別的客人,見到韓世忠這般大羊牯,一個個都站在了莊家那邊,要和韓世忠對賭。韓世忠也是來者不拒,大把銀圓扔出去,卻仍然談笑自若,一點都看不出緊張模樣。
他旁邊的宋行風就沒有這麼鎮定,到後來實在看不得了,乾脆自己抓了一把銀圓,跑到別處去玩去。
但所有的賭客,都被韓世忠這邊的豪賭所吸引,漸漸都圍了過來,於是沒多久,宋行風也只能跑來,心驚膽戰地看着韓世忠繼續輸錢。
第十個布袋,也有人送來了,此時衆人想看的已經不是賭博本身,而是兩件事:一是韓世忠還能輸多少,二是還會不會有人送銀圓來。
第十一個布袋到了韓世忠手中後,他掂了掂,若有所思,然後將整個布袋,直接當作籌碼壓了上去。
衆人都知道,那布袋裡有一百銀圓,相當於一百貫錢。即使是京師這銷金窟中,一百貫錢,也是一筆鉅款。
“押小!”韓世忠沉聲道。
這一次他押中了,果然大勝一回,那莊家不但不生氣,反而象是鬆了口氣一般,將額上的汗抹了抹。
“再押小!”
還沒有抹淨汗,韓世忠將布袋與方纔賭勝拿來的籌碼又押了上去。
這一次,荷官慌了,他回頭看了莊家一眼,莊家點點頭,他只能再擲骰子。
又是一個小!
衆人嗡的一聲,一局勝負兩百貫,這不是豪賭,什麼是豪賭?
他們都看着韓世忠,想見他再次連本帶利押上去,結果韓世忠卻住手了。他將那布袋塞入自己懷裡,將其餘籌碼全都包起塞給了宋行風:“行了,見好就收,今日已經盡興,想來……今後也不會賭了!”
宋行風大喜,這一堆籌碼可就是三百貫錢,他這樣的窮軍漢,手頭很少能有這麼多錢的時候。
忙拿到櫃檯上去換錢,換的時候,宋行風還特意道:“不要金銀,不要銅錢,盡給我換銀圓!”
那櫃檯上苦着臉:“金銀豈不更輕便?”
“不要,只要銀圓!莫給我說沒有,方纔我們輸掉的都有一千了!”
他換好銀圓出來,看到韓世忠籠着袖子,面色沉靜,站在了坊櫃門前。他笑嘻嘻地道:“哥哥,這周郎倒還不錯,竟然如此大方,今日哥哥大殺四方,方纔邊上,已經有人說哥哥乃是一代賭神了!”
韓世忠嘿然一笑,面上的刀疤扭了一下:“要俺賣命,總得拿出有份量的價錢來,俺今日過足了賭癮,以後不會再沾了。”
他這是第二次說到自己以後不會再去賭場,宋行風訝然道:“哥哥何必如此,我看周郎是個豪爽的,哥哥不象今日這般大賭,小賭怡情,便是缺了點錢花,他也定然很大方!”
說到這,宋行風都有些嫉妒韓世忠。
對方問都不問,先後拿出了一千一百貫錢,只可惜這等大方,主要是針對韓世忠來的。
“兄弟,你不懂,俺這條性命,就值一千貫,如今花掉他一千貫,俺大不了拿這條性命去還就是,若欠得多了,俺這條性命還不夠,拿什麼去賠他?”韓世忠搖了搖頭,望了一下天空,悠然說道:“那周郎,是個做大事的人,只是俺這樣粗胚廝殺漢,跟在他身邊……也不知能做什麼,不知是否還可以去沙場上……”
“哥哥你這就矯情了,去沙場?若不是爲了博個功名富貴,誰愛去沙場上刀頭飲血!而且此次伐夏之戰,估計夏國就要被滅了,此後馬放南山刀槍入庫,我們這等武人,也就沒有了用武之地!”宋行風道。
“不,不,兄弟,我能嗅到,沙場上的血腥味兒,滅夏,只是開始!”韓世忠有些遺憾。
象他這樣的猛將,在今後的大戰中只能傍觀,對他來說,確實是一種浪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