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尼教的這座小莊,離得京師約是三十里遠,距離運河較遠。當初摩尼教選擇此地,一個重要原因,就是這裡偏僻,往來的閒雜人等較少,不虞走漏了消息。
陳箍桶奔波趕回,往來勞頓,問了阿蓮情形之後,算是鬆了口氣。
不過心中還是有些不安,因此夜幕來臨之後,他無法入眠,披衣起身,來到莊子裡的一片空地,仰望星光,凝神望氣。
他曾隨人學過觀星望氣之術,至於這門法子是真是假,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是夜星河浩瀚,他舉眼望去,都是一片璀燦。仔細看了半天,他悠悠嘆了口氣。
“金星入太微,水星犯天市,紫微帝星星光散漫,乃是因爲人間有數位帝王分其星光所致,氣數已絕的,不只是大宋,遼國氣數、夏國氣數亦是搖搖欲墜,這正是我聖教崛起之機!”
默視良久之後,陳箍桶心中自語。
“金星入太微,當是有異族要襲擾中原,非遼即夏。水星犯天市南第四星,則東海有變……東海商會,正合與周銓有關,莫非這天象,就應在周銓身上?”
想到周銓,陳箍桶覺得有些頭痛。
此人必是聖教崛起之大敵,只可惜他如今羽翼已成,就是大宋官家要除去他,也有諸多不易,聖教要對付他,便是派出死士,也難以近身。
只能看,將來能否利用文佳皇帝轉世之身,將此人……
陳箍桶正盤算着,突然間心中發涼,他收回望天的目光,環視周圍。
藉着星月之光,看得小莊子甚是安靜,一切如常。
這小莊子原本就只住着十餘戶人家,自從摩尼教來了之後,用種種手段,將這十餘戶人家都換成了摩尼教徒。陳箍桶一眼環視,便可將小莊子裡所有建築盡收眼中。
看起來沒有什麼異樣,周圍仍然很安靜。
“不對,太安靜了,平日裡總是偶有犬吠之聲……糟糕!”
警兆大起之下,陳箍桶開口想叫,卻又閉緊了嘴。
叫不得,若真有敵人來了,能將莊子裡的狗都弄安靜,卻沒有驚動任何人,只證明一件事。
敵人非常強大!
若一叫,憑着莊子裡十餘戶摩尼教徒,肯定不是強大敵人的對手,倒不如不叫,敵人以爲沒被發覺。
想到這,陳箍桶快步走回最大的那座院子。
阿蓮知道得太多,必須將她一起帶走,不能讓她落入敵人手中。
莊子裡有一條密道,這是自己當初佈下的暗手,就是阿蓮都不知道,所以脫身並不困難。
那院子中間正房是他住的,阿蓮住在東跨院,陳箍桶進去後,也不驚動別人,直接去敲阿蓮的房門。
阿蓮睡得也不是很沉,敲門聲持續片刻,便聽得她問:“哪一位?”
“是我。”
“哦。”
阿蓮從榻上爬起,穿好衣裳,心中卻有些警惕。這位陳軍師向來對她保持距離,並無調戲之舉,可這時深更半夜來敲門,是何用意?
隔着門,她問了一句,陳箍桶答了一句,但答非所問。可阿憐聽得這回應之後,心中頓時大亂,因爲陳箍桶答的是暗語,正是警告她,說有敵人!
阿蓮原本以爲這莊子肯定會很安全,哪裡來的敵人?
她立刻想到了周銓。
讓她覺得恐懼和無能爲力的男子不多,周銓當排第一。
門纔打開一邊,陳箍桶噓了一聲,拉住阿蓮,帶着他就快速跑了起來。此時莊子裡,已經隱約聽得聲音,似乎是有莊戶被動靜驚醒了。
然後一聲悶哼,讓陳箍桶確認了自己的猜想,他毫不猶豫,拉着阿蓮衝入柴房,將一塊木板翻開,露出底下的秘道。
“下去!”
阿蓮不敢耽擱,因爲陳箍桶的聲音裡,已經帶着兇悍之意了。向來溫和的軍師都急成這模樣,證明事態非常緊急。
她掀起裙子,邁步踏入秘道,卻被陳箍桶在後推了一把,險些栽了個跟頭。
就在這時,院子裡已經有急切的腳步聲響,陳箍桶一吸寒氣:“來得好快!”
來得自然好快,韓世忠一馬當先,便衝入了這座院子。
今日周銓帶人辦事,將韓世忠與宋行風也帶來,其實是臨時起意:這二人雖然投靠了他,可值不值得信任,還需要時間檢閱。
但既然想讓這二人去濟州島幫助培訓基層軍官,總得讓他們展露點本領,同時也要讓他們見識一下護衛軍特級部隊的水準,故此,周銓還是將二人帶了過來。
韓世忠與宋行風也明白,若說打了劉世光、高衙內,算是投名狀,那麼今日的表現,就是排定自己在周銓心目中地位的機會了。特別是見到平時看起來象是讀書人一般的護衛少年,動起手來乾淨利落,簡直與西軍中的積年老油子沒有什麼區別,他們也生出好勝之心。
自己在邊境廝殺這麼多年,總不能輸給了幾個毛還沒有長齊的少年!
所以在動手之後,二人悍不畏死,突得極快,特別是韓世忠,在西軍中就是著名猛士,竟然毫不顧忌,直接衝入了正院。
他們這樣肆無忌憚地闖入,也驚動了這大院裡的人。
摩尼教在此,爲了避免被懷疑,安排的人手並不是太多,可百十號人總是有的。
在韓世忠越牆而入的瞬間,屋子裡有人驚醒,緊接着,兩廂房門大開,十餘條漢子,衣裳不整,卻已經各執刀兵衝了出來。
“制置相公說的沒錯,果然是個作奸犯科的莊子,竟然如此多違禁兵刃!”
宋行風見此情形,哈哈一笑,雙手各執一刀,潑風一般舞動殺了過去。只不過他再快,卻快不過韓世忠,韓世忠一手執刀一手執盾,生生從衝上來的摩尼教徒之間,殺出了一條血路。
見此情形,宋行風急了,周銓的大方豪爽他是親眼見到的,另外周銓的權勢他也領教過,因此他已經下定決心,一定要在周銓手下出人頭地。但處處被韓世忠壓着一頭,讓他心生競爭之念,當下他怒吼聲裡,雙刀如風,刀刀過去都是衝着要害。
這些摩尼教徒,雖然是狂信徒,奈何很少見血,畢竟不是真正的廝殺漢子,被他二人這一頓狂殺,瞬間倒下一半,剩餘一半膽氣頓消,轉身四散逃去。
宋行風嘿然一笑,向着正屋衝去,一腳就就屋門踹開。
韓世忠卻沒有跟着,他目光一轉,便看到了柴房的門開着。
他眉頭微微擰動,大步走向柴房,進來看得柴房空蕩蕩的,便點燃一個火把,然後嘿的一笑。
地上的腳印,一對大的一對小的,另外,還有些散亂的柴草,半遮半掩地露出地上的一塊板子。
他上前將板子掀開,露出裡面黑乎乎的一個秘洞。
韓世忠膽大,扔了火把,一手握刀一手執盾,直接就跳進了洞裡。那洞很窄,只夠一人爬行,他聽了聽,前方隱約有聲音,他便將刀咬在嘴中,舉盾在頭前,開始向前爬行。
洞長足有近百丈,通向莊子外邊,韓世忠體力好爬得快,前邊阿蓮可爬不太大,雖然陳箍桶不停催促,她還是爬會兒就得歇歇。
陳箍桶也在小心聽着後邊的動靜,但是韓世忠的動作很輕,所以他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好不容易到了出口,陳箍桶再仔細聽了一番,外頭似乎沒有聲響,他才推開遮住出口的蓋板,伸手將阿蓮拉出洞。
但出口在一處草坡上,阿蓮一個沒小心,在出來時被草絆住,整個人咕碌咕碌滾了下去。她呼了一聲疼,旋即抱着腿眼淚汪汪的道:“我的腳,我的腳!”
那隻左腿彷彿失去了知覺,很有可能是骨頭斷了。
陳箍桶藉着星月之光,看了一下她的腳,扭到的地方已經腫起。
陳箍桶的面色陰沉下來,這個時候,偏偏出現這種事情!
他眼中兇芒閃動,然後掩飾住,他笑着道:“無妨,我揹你……”
“不必,軍師,我一介女子,性命不值錢,軍師身份重要,不可出事,軍師你先走,我在後頭慢慢挪……”
“不,不,我揹你!”
陳箍桶一邊說,一邊伸手向阿蓮抓來。
他卻不知,阿蓮被他們培養得極爲察言觀色,因此,他眼中的兇光,也被阿蓮看到了。
見他伸手過來,阿蓮只能伸手靠過去,彷彿是要他牽着一般,但就在兩人手相抓之時,陳箍桶用力一拉,想要將阿蓮拉入懷中,好捂住她嘴,將她卡死。
結果阿蓮藉着那隻好腳的力氣,整個人撞入他懷中,將他撞得也從草坡上摔了下去。
“賤人!”陳箍桶翻身而起,匕首已經握在了手中,他厲聲喝罵:“你想背叛聖教?”
“我無過錯,爲何軍師要殺我?”阿蓮一邊叫,一邊坐在地上往後挪,可是這哪裡挪得開,眼見着陳箍桶逼近過來,揮動匕首要將她刺死,她張嘴要叫,卻在這時,聽得耳畔嗡的一聲響。
一個小圓盾從她身後被人扔來,砰的一聲,砸在了陳箍桶的頭上!
“大老爺兒們,欺負一個女子,算得什麼本領?”略有些熟悉的聲音響起,阿蓮回頭望去,藉着星月之光,她看到那日在大相國寺中救過她一回的漢子,一手拎刀,快步來到了她的身邊,將她護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