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彥崇抿着嘴,眼巴巴地望着眼前的這件武器。
華夏軍第四軍的軍士,對自己的武器視若珍寶,怎麼也不肯給他摸,所以他只能湊近來看,卻不能伸手。
步兵用火槍。
這個面帶稚氣的第四軍戰士則瞪圓了眼睛,警惕地望着種彥崇。
“喏喏,我有這個,你看,這是我從隨西賊來的大食番鬼身上弄來的,他說又是在極西從泰西人那兒弄來的,送給你,你把步兵用火槍給我摸摸如何?”
想來想去,種彥崇決定使用賄賂。
他摸出了一個金燦燦的玩意兒,這是細鎖鏈上繫着一個十字架,原本是塞爾柱人從東侵的十字軍那兒弄來的,輾轉落到了種彥崇手中,因爲其異國風韻,種彥崇一直視若珍寶。現在他拿出來,只爲換得摸一摸步兵用火槍一下。
當然被拒絕了。
“休要引我犯錯,你若真想知道這武器的用法,試試它的威力,直接去尋我們上司就是,莫來害我。”那戰士瞪圓眼睛,瞄也不瞄十字架。
種彥崇非常無奈,同時暗自欽佩,這不是他找的第一位第四軍戰士了,但無論他找的是誰,迴應都是同樣的:不經上級允許,不可能將武器交到他手中。
種彥崇惋惜地嘆了口氣,再看了看其餘第四軍將士。
只有周銓身邊的這支部隊,完全裝備火槍,第四軍中還有大量的士兵仍然穿着鎧甲。種彥崇估計了一下,裝備火槍的比例,約是四分之一,第四軍共有兩萬五千人,那麼就是六千人左右裝備了火槍。
聽聞這火槍製造不易,也就是周銓才能使之規模化生產,饒是如此,一年製造出來的良品數量也不多,所以裝備的數量纔有限。第四軍已經是火槍裝備比例最高的,別的幾個軍,最多隻有六分之一戰士配有火槍。
“你叫什麼名字,這總能告訴我吧?”東張西望了一番之後,種彥崇說道。
“袁福。”那戰士道。
他只有十八九歲的年紀,雖然有警惕性,可也對世界充滿好奇之心。種彥崇又套近乎道:“你是哪裡人?”
“袁福,洪州人,除了他之外,還有我,也是來自江南西路。”就在這時,種彥崇聽得身側又有一人出聲。
種彥崇回頭望去,不禁一怔:好一個英挺少年!
插話的是另一位第四軍軍士,從肩章來看,是一個夥長,按華夏軍的軍制,他應當就是所謂的士官。此人一對劍眉,雙眸如電,目光炯炯,身後除了揹着一杆步兵用火槍之外,還有一根短矛,看上去與別的華夏軍軍士有些不同。
“你是……”種彥崇不禁問道。
“楊再興,吉州人。”那少年昂然答道。
種彥崇看着他揹着的短矛,正琢磨着要不要問,那邊袁福道:“我們夥長是全軍比武第一,就是武將軍與李將軍,對他也讚不絕口,說自己年輕時沒有他厲害!”
種彥崇愣了愣:“全軍比武第一?”
哪怕只是華夏軍第四軍,也有兩萬餘人,在兩萬餘人中比武第一,可想而知必然是一位悍將。這年輕人看上去極是英挺,眉宇不凡,但種彥崇還是沒有想到,他竟然能夠力壓一軍!
過了會兒,種彥崇又問:“不是貴軍都用火槍麼,怎麼還搞全軍比武?”
“火槍有火槍的短處,長矛有長矛的長處。”楊再興看着種彥崇,眼裡有戰意在跳動:“聽聞種公子武藝高強,曾一陣斬殺十餘名西賊悍將,全身而還……有空時我們搭把手?”
原來種彥崇盯着火槍,卻不曾想自己也被人盯着。種彥崇還沒有迴應,就聽得喇叭聲響起,楊再興咂了咂嘴,露出惋惜之色:“可惜了,今天看來不成,袁福,隨我一起集合!”
原本散開來的第四軍將士們,在喇叭聲中紛紛集合,短短几分鐘時間裡,便列好了隊。西軍號稱精銳,可這麼多軍士,想要集合列隊,也得花上近半個小時。種彥崇看到這一幕,臉上不禁有些發燒。
回到叔祖面前,看到种師中面色有些發青,他不禁問道:“老大人,怎麼了,莫非與濟王談得不投機?”
“不是,濟王要收復延州,卻不肯用我們的人。”种師中道。
聽說周銓要奪回延州,种師中當即請令,要以本部爲前鋒,周銓卻婉拒了。他說西軍疲憊不堪,而且這一戰不是什麼大戰,根本用不着對方。
這讓种師中心中有些羞惱。
“不用我們的人……那他怎麼攻城,雖然火槍犀利……用炮?”種彥崇倒是想到這一點。
延州失守與西賊攜帶大量火炮來便有關係,原本以延州爲中心的堡寨,足以組成一個巨大的防禦體系,可是面對火炮,那些堡寨就極爲脆弱,哪裡擋得住火炮,因此被西賊象剝殼一般剝了。
种師中點了點頭:“應當是炮,這天下論用炮,沒有勝過濟王的,但炮的作用終究有限,要想奪城,還需肉搏。”
火炮出現在戰場上已經有十餘年時間了,各方都總結出了一些對付火炮的方法。在攻城時,火炮最大的作用,並不是殺傷敵人,而是破壞城防,因此,真要收復延州,最終還是需要靠正面衝殺。
“濟王是知兵的,嶽將軍更是有數的名將,他們應當知道如何對敵。”種彥崇倒是對第四軍有着強烈的信心。
种師中看了他一眼,心裡哼了一聲,他更希望第四軍吃一點苦頭,然後他的西軍派上用場。若能如此,西軍在周銓心目中的地位會不相同,以後的處境也會更好一些。
此時延州城內,李乾順口中的太傅,塞爾柱帝國的阿塔貝格,那個鷹鼻濃須者也接到了斥侯的報告:“退出延州的宋國軍隊又回來了,隨他們來的還有宋國的援軍!”
這位太傅名爲奧瑪爾,不等名義上的最高統帥李乾順發話,他就一揚眉:“來得正好,真神在上,我要將這些該死的異端統統殺死!”
李乾順默不作聲,目光閃爍了一下,奧瑪爾卻發覺他神情的變化,沉聲道:“怎麼,桃花石王,你有什麼不同的看法嗎?”
“對面的主帥叫种師中,這幾年來,太傅也知道,他是個難纏的對手。原本他放棄了延州,此時卻又打回來,必然有強力援軍趕到。我懷疑……援軍是那位大海之王。”
大食商人口中的周銓,並不是濟王,而是大海之王,傳到塞爾柱去之後,塞爾柱人也稱之爲大海之王了。李乾順如今皈依了大食神教,西夏又成了塞爾柱諸多屬國之一,自然也要奉塞爾柱爲正朔,稱周銓爲大海之王了。
“這不可能,沒有任何消息!”奧瑪爾道。
李乾順沒有辯駁。
他知道奧瑪爾爲何敢這麼自信,兀朮身邊的那位“無面”,在大宋有一個情報網,如今兀朮投靠了塞爾柱,與他一般都是塞爾柱帝國下的屬國,情報自然要與奧瑪爾共享。
不過奧瑪爾口中如此說,心裡卻有些嘀咕。那位大海之王,被蘇丹稱爲魔鬼之主,認爲是真神榮光最大的敵人。而且對方的戰績也確實驚人,兀朮、斡離不,還有身邊的李乾順,都真接間接敗在那人手中。
“讓斥侯再去查看一下,究竟是什麼人的部隊。”奧瑪爾命令道。
不等新斥侯派出去,很快,就又有人稟報:“來的是濟王的華夏軍,是濟王來了!”
充當斥侯的,自然都是邊塞附近的人,既有党項人,也有投靠的漢人。但無論是誰,談到“濟王來了”時,都是面如土色,一個個戰戰兢兢。這模樣看得奧瑪爾心中生厭,可是緊接着得到的消息,讓他火都發不起來。
“炮隊,許多許多大炮!”
華夏軍在延州外圍開始搶佔高地,爲他們帶來的大炮設置炮兵陣地!
死了好幾十名斥侯,纔得到確切的消息,華夏軍帶來的火炮數量非常可怕,足足有百門之多。這個數量,讓奧瑪爾也感到了恐慌,畢竟華夏軍是這個時代玩火炮的祖宗!
“不能在這裡坐等,大海王的軍隊雖然炮多,但兵力並不多,他們只有幾萬人,我們要在他設置好炮陣之前,逼他決戰!”
奧瑪爾打的算盤倒是如意,只不過李乾順這個時候終於開口了。
其它的事情讓奧瑪爾亂來沒有關係,可真打起來,死的主要還是李乾順的人,畢竟塞爾柱的大軍,如今也沒有到延州,還在靈州那邊閱軍呢。
“不可,不可,周銓詭計多端,若是草率出戰,恐怕會中他的計策!”
“那你說怎麼辦吧,就在這裡等着他用火炮來轟嗎,延州連我們的四十門火炮都當不住,哪裡當得住他的百門火炮?”奧瑪爾不滿地道:“桃花石王,你可是蘇丹欽命的東方之主,如果沒有膽量,怎麼配當東方的主人?”
李乾順聽得面色一沉,這個奧瑪爾,仗着自己監軍身份,什麼事情都要指手劃腳,說話也極不客氣,李乾順已經忍他很久了。
心念一轉,李乾順堆起笑容:“太傅說的也是,不如這樣,請太傅出戰,試探一下大海王的實力。想來有真神護佑,這些異端一定會落荒而逃的!”
奧瑪爾鷹眼頓時往上一翻:“既然你說不宜草率出戰,那就不出戰吧,你們說,該怎麼辦?”
“回軍,燒掉延州城,我們回靈州去,等蘇丹大軍到了,再與他們決戰!”李乾順道。
他是真怕了周銓,寧可回去被蘇丹訓斥,也不願意與周銓開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