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儻滿臉紅光,一搖三擺,走回了自己家中。
“你這死鬼,也知道回來!”
見他在外頭飲了酒的模樣,周母頓時大罵。
“有官職在身,自有公務應酬,你這婦人,懂些什麼……”周儻板起臉來。
迎面而來的就是一掃帚:“打你個憨貨,你有什麼公務,每日裡還不就是陪一羣酸丁,那些傢伙還能談詩論詞,你除了傻笑付賬,還會做什麼!”
周母看周儻怎麼着也覺得不順眼,以往還好,但自從賈家完蛋之後,周儻便與一些文官混在一起,雖然沒有去喝花酒之類,卻沾染上不少酸氣。
周儻嘿嘿笑了一下:“胡說,若不結交這些朋友,我哪裡能有升官之機!”
“升官?你莫又被人騙了,上回被騙,可是害得咱們家不淺!”
周母提起此事,周儻頓時面上無光,瞪了眼睛想要喝斥回去,結果周母的眼睛瞪得比他還大,大有一言不合便要與他大打出手的架式。
周儻頓時低下頭來,然後笑道:“夫人何必動怒,此次定然不會……唉呀,我有些事情要先處理,跟夫人報備一聲,今晚會晚些回來……”
話還沒有說完,身後就一個棒槌扔了過來:“滾,最好就不要回來了!”
周母雖是發怒,卻知道男人家在外邊辦正經事,最忌女人蔘合,因此並未過多阻攔。
只是等周儻真的離開之後,她有些憂心地喚來師師:“師師,你爹爹的事情,你最好說與大郎聽聽,讓他有個準備,我這幾日心總跳得厲害,覺得事情有些不對。”
師師抿着嘴笑了:“孃親放心,奴這就去城外,將孃親的話說與哥哥!”
周母唉聲嘆氣:“你說男人爲何要啥功業,如今弄得,你爹你哥哥,都是不在家門落腳,特別是你哥哥,我都有五日未曾見着他了!”
“師師也有五日未見着哥哥了。”師師話語裡有絲幽怨。
聽得她這樣說,周母瞄了小姑娘一眼,目光中帶着些喜意。
“也不怪你哥哥,男人家,終究要做大事,他可不象你爹,盡是和些狐朋狗友廝混!”
師師心裡暗笑,丈夫和兒子的待遇果然不同。既然得了周母的應允,當下她約了一個婦人作伴,再喚來一輛自行三輪車,兩人一起出城而去。
陪她而來的婦人,是孫誠的母親,最是伶利可靠,偶爾她會掀起簾子,向外望去,看到大街上時不時出現的自行車,她與師師就會相視一笑。
“轉眼可就要到中秋了,大郎和誠兒,應當會回來過個節吧?”她試探着問道。
“未必,莊子那邊,事情挺多。”師師搖了搖頭。
孫母心裡微微一跳,看着外邊出了會神:周家這位大郎,如今生意做得許大,就是孫誠,前幾日託人帶回了一個月的月錢,竟然高達二十貫!
她們的三輪車花了足足一個半時辰,纔到得城外的莊子,原先這莊子名爲樑老莊的,如今卻被有些人喚作車莊。
“咦,莊子又在外擴?”
到了莊子,二女就將車簾掀了起來,看到莊外又在大興土木,她們不覺訝然。
“大郎說要再建幾排屋子,須得能容納三百人!”爲她俠蹬車的漢子笑道。
“三百人……”孫母嘶的吸了口氣,然後笑了起來。
她心知肚明,如今孫誠、王啓年二人就相當於周銓的左膀右臂,周銓招的人越多,那麼二人就越是位高權重。
如今莊子裡可用的纔是三四十號人,孫誠一個月便已經有二十貫錢的月入,若是真到三百多人,孫誠一個月豈不要入百貫?
“沒想到,我到老來,還可以看着自家兒子成爲財主……這可多虧了大郎!”孫母心中暗想。
此時的車莊,越發地熱鬧,除了被請來做土木泥瓦匠的禁軍匠人,還有許多來探頭探腦的閒雜人等。
這些人都進不得圍牆之內,杜狗兒帶着十餘人晝夜巡視,將他們隔絕在外,以防他們窺走莊中隱秘。
當他們的這輛車到得院牆大門時,也被攔了下來。
“古大,你來這做甚?”杜狗兒對蹬車的漢子叫道。
“送孫家的和師師小娘子來。”古大憨厚,掀開車簾,師師小跳一步,下了車,然後將孫母也扶了下來。
孫母連道不敢,她心中明白,這師師小娘子其實是周家爲周銓備下的童養媳,今後沒準就會成爲周家的女主人,也就成爲她兒子孫誠的主母,如何能怠慢。
見是師師,杜狗兒縮了一下脖子:“師師小娘子來了,快快,到裡面去!”
他有幾分畏懼師師,這可是周母的代言人,而周儻的這些兄弟,沒幾個不敬畏周母的。
師師先是溜了一眼正在建的那三排房子,若這些真建成了,只怕可以容下不只三百人,也不知道哥哥有何打算,爲何要尋這許多人來。
再邁步屋內,迎面就看到一羣少年站在院子裡,筆直的一動不動。
站在最前的,正是李寶。
李寶面對着那些少年而立,卻是背對着大門,衆人都是沉默,站得卻是筆直,紋絲不動。
師師目光在衆少年面上一轉,認得這些人,有十餘個是京中禁軍遺屬,還有十餘個則是四處福澤園和居養院裡收容的孤兒。兩邊加起來,一共是三十餘人,年紀都是七歲到十二歲之間。
這個年紀,生活基本能夠自理,同時又具有極大的可塑性。
“李寶,李寶!”師師叫了起來。
但立刻被人攔住:“師師小娘子莫過去,李寶在做正事呢,若是過去亂了他們,可是要惹來大郎責怪。”
攔着師師的是王啓年,這廝方纔還沒有看到,卻不知何時鑽了出來。
“啓年,誠兒何在?”孫誠母親看到自家兒子並不在那些少年當中,便詢問道。
“誠哥在外頭看着那邊做工……師師小娘子,莫過去了,隨我來這邊,大郎在這裡!”
孫誠看到師師還想往李寶那邊去,便招呼道。
師師好奇,便問李寶那兒究竟在做什麼,孫誠笑道:“此前咱們吃了不少虧,就是因爲家規不守,故此這回招的人,都要先通曉家規,要讓人人都能守住家規,才得收容……”
所謂家規,是周銓爲這些少年們制定的章程,其中有些約束得甚爲嚴格,衆人也不以爲意,只當他家禁軍世家,這是家傳的練兵之法。
孫誠身體較弱,受不得這苦,故此未曾參與進去。王啓年與李寶,乃是這種家規操演的最先兩名學習者,不過王啓年雖然比李寶聰明,卻不如李寶堅毅,因此十天下來,李寶就成了排頭,專爲其餘少年演示。
“如今他們就是在練習站姿,大郎說這叫立正,須得挺立一刻以上,紋絲不動,整齊劃一,這纔算是結束。”解釋完之後,王啓年補充道。
師師聽到這個,便沒了興趣。
“哥哥在哪,我要見哥哥!”她催促道。
王啓年帶着他進了屋子,就看到窗前,周銓面前擺着一疊紙,正咬着嘴脣似乎在思忖什麼。
他的手中還有一支鵝毛,看他這模樣,師師忍不住卟噗一笑。
周銓如今的書法只能算是勉強能認,因此他寫字喜用鵝毛筆沾墨汁寫。最初時寫得污漬橫流,現在總算能成一點樣子了。
看到師師來,周銓大喜,將筆一扔:“師師,我念你寫!”
“我纔不寫,哥哥唸的那些東西,我全部不懂,若是詩詞歌賦倒還好些,都是這些,我不會!”師師把頭搖成撥浪鼓。
周銓哀嘆了一聲,知道這個懶偷不成了。
他現在在寫的,是他自編的教材。
當然,所謂“自編”,還是抄自他的記憶。識字教材要簡單些,此時自有啓蒙的識字教材,他去買就是,關鍵是數學教材。
如今在這“車莊”之中,包括孫誠、王啓年和李寶在內,共有三十四名他挑出來的少年。
對這些少年,周銓比起自行車更爲重視,自行車那邊只讓孫誠王啓年輪流去看顧,而這邊,卻是他親自帶着,與這些少年朝夕相處。
好吃好穿,每日勤學苦練,時至今日,已經是十天了。
“算了算了,先放一會兒,反正他們的加減法尚未學完……師師,你今日來,可是想念我了,故此來看我麼?”
周銓的問話,讓師師小娘子臉上微微泛紅。
不知爲何,有的時候她在哥哥面前,就會有難以遏制的羞意。
“纔不是……誰想你了!是孃親讓奴來的,孃親說,爹近日有些不對。”
聽得師師的話,周銓覺得頭邊隱隱有些疼。
他那個老爹,放在市井中,真是傑出的人物,各種市井把戲都瞞不過他。
可偏偏對上了儒生文官,他的腿就要軟幾分。或許當真是這大宋重文抑武之策,將這些軍中壯士的骨頭都壓得有些變形了。
周銓正琢磨着這件事情,突然間,外頭一亂,就連那些少年的隊列,都因此散了。
杜狗兒滿臉驚慌地衝了進來:“大郎,不好了,大哥他被擒入開封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