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晚上,曹家莊一百多戶人家還沉浸在大年夜喜氣洋洋的氣氛中,各家各戶張燈結綵,準備着年夜飯。自打曹管事帶着莊上強壯的男人去了夏州,莊上就只剩下是婦孺老人。莊上的女人們心裡默默盤算着日子都過了個把兒月,自家男人應該這幾天就能回來了。心裡面這樣想着,她們幹活時也加了把力氣。熱乎乎的年夜飯一盤又一盤的被端上了飯桌,火爐子燒得正旺,家裡的牀也暖乎乎的,女人們倚着門看着男人們去的方向,眼中盡是期待。
李光棍孤身一人,又體弱多病,平日裡只靠着爲曹家做些雜工才能混口飯吃,唐宋這趟出去也就沒有帶他。他打小就不知道父母是誰,如今大過年的,家裡就他一個人也實在可憐得很。於是,早早的吃了晚飯,李光棍揣着兩條胳膊,到街上見到小娘子就去搭訕。
“李家娘子,李管事這次出了大遠門,說不定會帶個夏州的羌人小娘們回來啊,你還在這等甚,跟俺到董家娘子那坐坐去。”
李劉氏見他這幅嘴臉,倚着門窗笑罵道:“你這潑皮,又拿言語來撩撥老孃,等俺男人回來,非叫他打你個半死不活。”
李光棍也不生氣,嘿嘿一笑道:“李家娘子你對我這般兇悍,俺李光棍哪敢惹你,得得得,俺去找董家娘子。等李管事回來,俺再來你們家給你們夫妻倆拜年。”說罷就縮着手和脖子走了,一路和莊上的女人耍嘴皮子,討罵,他心裡倒是覺得十分歡快。
“你們看那,是不是唐管事帶人回來了。”村口的胡楊氏眼力好,遠遠看到村子幾裡外塵土四起,便大喇喇的喊道。
衆人聽她一喊,紛紛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待到又近了些,有人便搖頭否定道:
“我看來的人不像他們,你看這些人都沒幾個騎馬的,咱們男人去的時候那可是騎着大馬駒去的。”
“咳,這麼多人不是他們還能是誰,哪見過有那麼多人來咱們莊上的。”
“唉,好像真不是,你們看,他們手裡都提着刀,好嚇人吶。”
衆人這時才感到了不對勁,來的這羣人個個手中拿着鬼頭大刀,一身裘襖,遠遠地就能感受到一股殺氣。有些膽怯的女人紛紛躲進了家裡,膽大些的還站在門口看着這羣人。人羣中,一個騎在馬上的漢子走了出來。這人滿臉虯鬚,左臂的袍袖空蕩蕩的,右臂筋肉分明,握着一把六尺長的大砍刀。他縱身下馬,看着前方不明所以的婦孺,殘忍的一笑,向身後的人說道:“一家家的搜,凡是活人,無論男女老幼,不得留下活口。殺!”
“血染江山的花,怎敵你眉間一朵硃砂。覆了天下也罷,始終不過一場繁華。碧血染就桃花,只想再見,你淚如雨下。聽刀劍聲喑啞,高樓奄奄一息,傾塌。”
唐宋一行人離曹家莊已經不到半個時辰的路程了,心情轉好的他不自覺地在馬上哼起了歌。白馬從未聽過曲調、歌詞都這般奇怪的歌曲,頓時好奇道:“這首歌我以前從未聽過,曲調不拘一格,聽罷竟讓我心裡起了波動。不知道這是哪位大家所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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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天來唐宋對白馬雖不似一開始那般信任,態度卻也好轉了許多,聞言笑着解釋道:“這首歌名字叫《傾盡天下》,至於作者是誰沒人知道,我也是從一位老人那裡聽來的。”
“你繼續唱吧,我聽着。”
唐宋於是也不再說話,長吸一口氣,嘴裡輕輕唱着:
“明月照亮天涯,最後誰又得到了蒹葭……”
曹家莊,此刻宛如一片人間地獄。裘虎被王小波放過一命,轉而記恨起了唐宋。砍他手的王小波,他鬥不過,但是曹家他是有把握解決的。回到幷州之後,裘虎點齊了四十多名驍勇的親兵,親自帶着他們輾轉到霸州。沿途的關卡一旦阻攔,他便拿出幷州團練使的身份去壓,那副凶神惡煞的樣子,又有幾人敢不許他通過的?可憐這曹家莊一百多戶人家,留守的盡是些婦孺老人,哪裡是這些匪兵的對手,全莊上下屍橫遍野,血流滿地,哀嚎聲中夾雜着婦女被凌辱的撕心裂肺的慘叫。
裘虎帶着三兩個親兵提到闖入了曹府,護衛曹順幾人見來者不善,連忙拿着武器擋住路。無奈他們着實不是裘虎的對手,幾個照面便被裘虎他們給抹了脖子。曹府的後院,早有人通報了消息,此刻已經亂成了一團。來不及收拾細軟,曹安把二位夫人和一干婢女喚到一起,面色凝重的吩咐道:“這夥歹人來歷不明,但從他們的人數和身手來看,都不是尋常的劫匪。這番怕是難以逃出去了,萬幸的是人傑和丹陽都去了開封府二哥那裡過年,我曹府不至於被滅滿門。待會那夥歹人闖進來,你們免不了受辱。不想受辱的,就……就自行了斷吧。”
曹安說完,將一把劍拋在了桌子上,眼睛裡泛起了不忍之色,兩行濁淚呼之欲出。
潘雅兒拿起劍,撫摸着劍背,柔情似水的說道:“嘻嘻,老爺,妾身也是將門之後,從小就見慣了這打打殺殺,今日妾身是不怕的。妾身自13歲嫁給老爺,和老爺做了16年的夫妻,老爺知道雅兒脾氣暴躁,事事忍我讓我,妾身這一輩子,唯一的遺憾是未能爲老爺產下子嗣,有愧列祖列宗,此外再無他求。老爺,妾身走了……”
劍刃精準的插入了心臟,潘雅兒婀娜的身姿癱倒在曹安懷中,臉上始終掛着微笑,漸漸,漸漸,漸漸的定格在了那一瞬。
“回到那一剎那,歲月無聲也讓人害怕。枯藤長出枝椏……”
白馬見唐宋突然不唱了,好奇的問道:“怎麼了?”
唐宋在馬上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呢喃道:“不知道怎麼回事,突然就覺得有些心神不寧。”看着眼前已經近在咫尺的曹家莊,唐宋笑道:“怕是我太思念沐兒了,走吧白馬,我們回去見老爺。”說罷,唐宋一馬鞭抽下去,奔向曹家莊。
血染大地,哀嚎遍野,唐宋不可思議的看着眼前的悽慘景象,難以置信。他彎下腰,抱起躺在血泊之中的一具不完整的屍體,探了探鼻息,已經……斷氣很久了。
當鋪的門被砸開,掌櫃的一家四口的屍體躺在血泊中,臉上佈滿恐懼之色。兩個拿刀的歹人正從當鋪裡走出來,他們一眼看見了唐宋和抱着各家親人屍體痛哭的衆人,毫不猶豫的就飛身衝了上去。白馬怕唐宋有失,連忙祭出飛刀,取了一人性命,跟着一記飛腿剷倒了另一人,手中短刀毫不猶豫割破了他的喉嚨。白馬從屍體上站起來,恨恨的說道:“該死,不知道這夥人究竟是誰指派的,看情況,曹家莊的百姓已經被他們殺盡了。”
唐宋漠然撿起了那死人身邊的刀,直挺挺的從白馬身邊走了過去。
“唐宋,現在此處危機四伏,你最好……”
“給我閉嘴。”唐宋的面色如霜,腳步不停,低沉的說道“沐兒一定在等我,她不可能出事,我要去救她。”
“唐亮!”
“白馬,幫我殺人。”
唐宋立在原地,一臉淒涼的笑着看向白馬。白馬長久以來波瀾不驚的內心此刻卻被唐宋的表情所震懾,到嘴的話只化成了一個字:
“好。”
曹府的大門大大的敞開,門口的屍體已經證明了這裡發生的一切。廚子王福海胸口插着自己做菜的菜刀,嘴角的鮮血還在不停溢出,身體痛苦的抽搐着。白馬從他身邊經過,揮刀爲他結束了痛苦,轉向內院走去。唐宋提着刀跟在她身後,默不作聲。
到了曹家後院的內廳門口,白馬突然停住了腳步,一言不發的站在了原地。唐正在提放着身後突然有人襲擊,感受到白馬的怪異,邊扭頭邊問道:“怎麼了。”
“我勸你……最好不要看。”
唐宋聽完扭過頭來,怔怔的立在原地。大廳之內,房樑上懸吊着四個婢女的屍體,就在她們下方的柱子上,曹安的屍體被釘在了上面。一把鬼頭大刀從這個老人的胸前貫穿而入,在他屍體的腳邊是大夫人的屍體,大概她不願忍受失去清白之身的屈辱已經自我了結。即使已經死去,屍體看上去還保持着優雅從容。唐宋跪在了地上,狠狠的朝着曹安的屍體磕了三個頭,放聲大哭。
白馬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安慰他,只能默默站在一旁看着他如同一個孩子一樣嚎啕大哭。突然,唐宋停下了哭聲,聲音有些扭曲的說道:“沐兒不在這裡,她一定是落到了這夥歹人的手中。我要去救她,我去救她!”說完他便發了狂的拿起刀衝了出去,在院子了瘋狂的揮砍着空氣,口中大叫着:“出來!你出來!來殺我啊!來啊!”
裘虎在曹家莊出口處外清點了人馬,發現比帶來時少了兩人,正在疑慮,忽然間彷彿聽到有人在吶喊。他狐疑的看了看身後已經沒有活人的曹家莊,對着親兵說:“你們三個,跟我一起回去看看,剩下的人留在這裡等我回來。”
說罷,就帶着三個人提刀朝着曹府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