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彘很想不通,按理說司馬光已經背叛新政學會,那就是背叛了老爹,王府的大門幹嘛還給他打開?
難不成老爹還不想廢了他?
小彘百思不解,他現在和呂章等人徹底站在了一起,已經沒有別的選擇,想起來還真是怕怕的,只是他也沒法左右老爹的心思,只能靜等結果。
此時,王寧安的書房,師徒對坐,一壺香茶,兩個羊脂玉杯,王寧安親手給司馬光倒了一杯茶,然後又給自己滿了一杯。
“君實,自從幾年前,我就不用玉器,而是用竹器,清香,雅緻,最重要是……便宜!”
堂堂燕王殿下,居然說出便宜二字,實在是令人發笑!
可司馬光明白王寧安的意思,他陪笑道:“師父境界高遠,弟子愧不能及。”
“是你過謙了,喝茶吧!”
兩個人慢慢品茶,王寧安很淡定,他希望司馬光能理解自己的想法,而司馬呢?他表面很淡定,可心裡卻很煩躁。
師父啊,你出將入相,兩朝帝師,官居極品,自然什麼都看淡了,世間萬般諸事,你都能看淡,都能放下,但是弟子宦海浮沉幾十年,就差一步,弟子怎麼可能放下啊!
過了好一會兒,司馬光將茶杯緩緩擺正,而後嘆息道:“師父,弟子冒然打擾,實在是有罪……只是有件事情,弟子不能不如實相告。”
王寧安沒有開口,而是做了一個讓他繼續講的動作。
“是這樣的,前不久議政會議通過,答應戶部可以隨意發債,並不需要經過銀行……這事情實在是太過分了!他們簡直把師父一手建立的金融系統,給徹底摧毀了,他們是何居心啊!”
司馬光顯得悲憤不已。
“沒有銀行介入,就沒有金銀作爲抵押,說白了就是想發多少,就發多少。這些年財政赤字非常高,加上對外用兵不斷,如果沒有限制,勢必會濫發鈔票,弄得嚴重通膨……到頭來,害的還是普通百姓,師父,這事情可不小啊!”司馬光顯得很委屈道:“弟子強力反對,他們就視我如寇仇……這段日子,先是遼東的事情,接着是發行債券的事情,他們居然把弟子趕出了新政學會,這可是師父的心血啊,不是他們的,他們憑什麼擅自做主?簡直欺師滅祖,無法無天!”
司馬光像是小學生告狀似的,大聲指控着。說到了悲憤之處,簡直聲淚俱下。
“戶部濫權,胡作非爲,沒有半點制約……如果一直這麼下去,要不了多久,就會天下大亂,弟子實在是不忍多年變法成果毀於一旦,也不忍師父一手打造出來的盛世,變成夢幻泡影。弟子之心,天日可鑑,請師父明察啊!”
王寧安緩緩閉上眼睛,沉默了一會兒,他微微嘆氣。
“君實,我已經立刻首相位置多年,如今的情況和我當初也不盡相同……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到底該如何做,我說不好。或許他們的作法,沒準也是一條路子,你要指責,也需要有真憑實據才行!”
“有!弟子有!”
司馬光立刻道:“最近幾日,金融市場已經連續大漲,期貨也是如此,光是糧食一項,就漲了一半還多……這就是他們濫發貨幣的初步惡果,接下來還有更大的危機,一旦金融漲得太快,吸納各種資金進去,必然會影響到實體……這金融市場波動起伏,助長投機,更是遺禍無窮。師父反覆強調的就是這些,他們怎麼敢做!”
司馬光用盡了全力,不停告狀,王寧安只是聽着,卻不置可否。
到了最後,王寧安才突然道:“呂誨的案子是怎麼回事?”
從金融跳到了案子,司馬光有點被閃了。
但他很快明白過來,作爲金融鼻祖,王寧安比什麼人都瞭解金融遊戲,他只要點到而已,再多說就是鄙視老師的智商了。
提到案子,司馬光更加惶恐。
他立刻躬身施禮,萬分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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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是弟子看錯了人,呂誨的確有貪賄行爲,刑部和都察院已經再辦了……弟子居然推薦這樣的敗類接掌遼東,實在是無識人之明,弟子已經向蘇相公請求處罰。”
王寧安又是點了點頭。
“君實,你覺得一個堂堂大理寺卿,又怎麼會貪贓枉法,知法犯法,難道他活得不耐煩了?”
司馬光苦笑道:“呂誨貪婪成性,前些年投資股市,嚐到了甜頭兒,便一發不可收拾……雖然朝廷三令五申,已經不許官吏隨便介入經營,也不許官吏親屬隨便參與……偏偏這個呂誨全然忘了朝廷法度,弟子以爲,應當嚴懲,以儆效尤!”
王寧安略等等,還想聽司馬光說更詳細一些,可是這位卻不願意多說了。
“官風吏治,最難,也最緊要,你們的心裡要有一把尺子。”王寧安含笑道:“君實啊,我還要給殿下上課,你留下來,等吃過晚飯,我們繼續聊。”
司馬光遲疑一下,爲難道:“師父,只怕今晚不成,政事堂還有個會議……這個,弟子立刻去請假!”
“別!”
王寧安急忙攔住,“現在朝政紛亂,不是三言兩語說得清的,你又擔着擔子,就別爲了我這個閒人耽誤時間了,去忙你的吧,等有空再說!”
交代完畢之後,王寧安邁步走出了書房,直奔太子趙頊的院子,走到了半路,他深深吸口氣,把管家叫過來。
“告訴下面,如果司馬君實再來,擋駕吧!”
“啊!”
管家一愣,“王爺,你不是說……”
“我說了,我不想見他了,還不明白嗎!”
“是是是,小的這就去傳令。”
管家連滾帶爬,跑得飛快,他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只知道君實相公怕是要倒黴了!
王寧安像是沒事人一樣,給趙頊上了課,又帶着他去看滾滾爬樹……不得不說,滾滾真是個天生的萌神,這些日子下來,趙頊的陰影已經小了很多。
他也有自己喜愛的滾滾,那傢伙是褐色的,在一堆黑白團子中間,格外受到排擠,不過小傢伙活得挺樂呵,每次喂東西,都會發出一聲一聲的叫喚,活脫話嘮一枚!
好不容易都忙完了,王寧安纔再度回到書房,小彘已經坐在這裡了,他臉上止不住發笑。
王寧安瞪了他一眼。
“怎麼,見你爹被人家當老糊塗耍?你心裡高興?”
小彘嬉笑道:“爹,這天底下除了您老能耍別人,還沒有人能耍您呢!司馬光是自尋死路,活得不耐煩了!”
王寧安擺手,“別說廢話了,我先問問你,有關戶部發債,你怎麼看?”
“與其說是發債,不如說是發行貨幣,因爲債券有了完全的兌換功能,和貨幣也沒什麼差別了。”
“嗯,繼續。”
“增發貨幣,自然會稀釋貨幣,如今的貨幣都在誰的手裡?還不是那些大銀行,大的豪商巨賈……削減他們手裡的財富,幫助朝廷填補虧空,推動建設,正是理所應當。只是司馬光和這些大戶走得太近了,自然要替他們爭取利益,一點也不足爲奇。”
王寧安沉吟片刻,又道:“司馬君實還是提出了一些問題的,大規模發行貨幣,會帶來通膨,一旦萬物皆漲,又該怎麼辦?”
小彘笑了笑,“爹,要是讓孩兒說,絕對不會!”
“爲什麼?”
“因爲5年之期到了!”
王寧安沉吟了一下,猛然驚醒,“你是說分田?”
“沒錯!當初老爹推行均田制,一些常年的佃戶直接拿到了土地,還有一些,需要用5年時間,逐步贖買,如今很大一批人已經完全拿到了土地……有了這些人在,絕不會發生通膨!”
小彘顯得意氣風發,朗聲道:“我朝百姓,最是勤勞。歷來省吃儉用,努力積蓄,爲了就是能購買土地,增加田產,把日子過得更好……如今他們卸去了擔子,不用向朝廷交那麼多的稅賦。但是我敢說,老百姓不會立刻奢侈浪費,而是會更加努力幹活攢錢。出售農產品,換取鈔票,然後將鈔票存在家裡……爹,你說這樣,還會有通膨嗎?”
小彘在民間的日子,顯然沒有虛度,他們老百姓的心態看得很明白。
雖然均田之後,但是光靠着手裡的田,一家人最多餓不死,想要過得更好,還要想辦法才行……善於經營的,進了城,做了小生意,能吃苦冒險的,往海外移民,闖關東、走西口、下南洋,會讀書的,去考秀才,做官吏……總而言之,剩下來最多的就是種田能手,他們幾代人傳承,除了會種地沒有別的本事。
家裡分得不夠種,他們就要勒緊褲腰帶,攢點錢,繼續買地,好讓家裡的田越來越多,日子才能越來越好。
這樣的農人,千千萬萬,不計其數!
此時就算朝廷再增發幾億的貨幣,也能被吃下來,不但沒有通膨,而且這些農戶還能提供豐富的農產品。
作爲一個改革者,能看到自己的改革,進入收穫階段,這是何等開心的事情!
王寧安真的動容了,他竟然從座位上站起來,拉着小彘,一遍遍詢問他的觀察,小彘知無不言,他注意到了,老爹笑了,笑得非常開心。這些日子的不快,似乎都飛到了九重天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