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華門外,趙禎親自授予狄青戰旗一杆,又把自己佩戴的寶劍交給了狄青。
幾乎每個人都聽過尚方寶劍,可是像趙宋的皇帝平時都不佩劍,又哪來的隨身寶劍,故此尚方寶劍不過是一說而已。
但是,狄青得到的這一把卻是名副其實,這個山一般的漢子激動地無以復加,拜倒在趙禎面前。
“臣肝腦塗地,難報陛下天恩於萬一。”
狄青說完之後,猛地起身,高舉寶劍。
“出!”
一聲將令,鼓樂響起,狄青率領着大軍,在所有人的注視之下,離開了汴京。
在這一刻,狄青和所有的將士,成爲了全場最炫目的焦點。
即便是很多年過去,已經上了年歲的人提起來也會讚歎不已。
什麼纔是好男兒,報國殺敵,百死不悔!
肩扛社稷,手持鋼鋒,夷狄惶恐,八方懾服……相比之下,讓人如癡如醉的東華門唱名,又算得了什麼,不過是一羣即將步入官場的士人而已。
說好聽點叫蟾宮折桂,說不好聽點,就是多了一羣吸食百姓血肉的贓官,有什麼了不起的,也值得爲了他們歡呼嗎?
經過此事,不但東華門唱名失去了風采,甚至連喜聞樂見的榜下捉夫也變得冷落下來,雖然大傢伙依舊看重科舉,依舊文貴武賤,但對普通人來說,彷彿一盆涼水澆頭,不再那麼狂熱,而對另一些人來說,卻燃起了希望,從軍報國,未嘗不是一條出路……
王寧安的這一手,堪稱絕地反擊,公然在所有人面前,亮出了將門大旗,亮出了武人威風!
不但是狄青這些將領,心中感動無比,就連曹佾等在京的將門,都倍受鼓舞,歡天喜地,跟過了年似的。
老百姓也看得高興,那麼雄壯的隊伍,一下子就給人安全感,到處都在說什麼儂智高叛亂,大家也都不怕了,就連遼國和西夏也沒什麼好擔心的。
趙禎同樣興奮不已,長久以來,他身邊都是文官,總是不斷灌輸給皇帝,什麼武人驕縱蠻橫,狂妄殘暴,不服管教,不聽命令,如果不嚴加管束,就會禍國殃民,貽害無窮。
趙禎雖然知道這些話是因爲文官們的偏見,但是天天說,月月講,也難免產生了刻板的印象。
可是當趙禎真正見到了將士們之後,他明顯感到了不一樣。
一張張年輕的面孔,一雙雙熾熱的眼神,僅僅因爲自己見了他們一面,將士們便感激涕零,恨不得以死相報!
比較起來,那些皮裡陽秋,滿腹心機的臣子,遠不如武人們純粹,天然,值得信任……很多事情就是不斷積累的結果,文官們花了幾十年的功夫,塑造出他們想要的聖明天子,可自從六塔河的事情,一路展過來,趙禎漸漸想通了很多問題。
文武就是帝國的兩條腿,無論其中一條強壯到什麼程度,缺少了另一條,都是個殘疾人,是站不起來的。
趙宋的天下承襲後周,得國不光彩,加上趙光義又奪了侄子的位置,更加心虛,只能拼命打壓武夫,保證可憐的安全感。
但近百年過去了,天下承平,老百姓已經習慣了趙家的皇帝,天下已經不一樣了,這時候再去壓制武夫,根本是自斷手腳,自毀長城……
聯想到一連串的事情,加上研讀《管子》的心得,趙禎的確不一樣了。
如果二十年前,他能想到這些,肯定會掀起一場徹頭徹尾的變法,去扭轉乾坤,只是現在他老了,沒有了雄心壯志,最大的願望就是能生出一個皇子,承襲江山社稷……趙禎的變化沒有顯露出來,造成的直接結果就是精明瞭一輩子的諸位相公,竟然沒有現皇帝的改變,他們錯誤估計了自己的實力,在接下來的一連串爭鬥當中,嚐到了致命的苦果……
有人高興,就有人愁。
先最愁的就是文彥博,從頭到尾,他都沉着臉,好像一塊萬年的玄鐵,一絲笑容都沒有,嚇得周圍的人都離得遠遠的。
還有很多文官看到了武夫鮮衣怒馬,趾高氣揚的樣子,就從心裡害怕,戰戰兢兢,彷彿又要回到暗無天日的五代十國,一個個滿腹思量,想着應對的辦法。
至於另外兩個很難受的人就是耶律化葛和張孝傑了。
他們本想到大宋找回面子,藉着大宋麻煩事纏身,多撈取點好處,可是哪裡想到,大宋竟然玩了這麼一手。
不得不說,這幾支人馬都非常強,至少能和皮室軍抗衡。
不是說遼國害怕大宋,問題是遼國內部亂哄哄的,根本沒法形成一個拳頭,十成的力量,能拿出兩三成就不錯了。
大宋有如此軍力,根本不用在乎。
強盜集團最擔心的就是獵物變強了,他們自己做的惡事太清楚了,有朝一日,大宋找他們算賬,那可就大禍臨頭。
“我主剛剛開科取士,上千士人齊集一堂,論才大典,英豪雲集。本以爲大宋以文采風流自詡,會看到更爲壯觀的盛舉,只是想不到,竟然是金戈鐵馬,粗野蠻橫,難保不讓人升起窮兵黷武之念,竊以爲此舉不利於兩國議和,實在是讓人失望,失望得很!”
張孝傑滿口酸言酸語,那些文官剛剛被打了臉,現在也不願意出頭,竟然沒人反駁。張孝傑得意洋洋,覺得自己簡直是口才無雙,有蘇秦張儀的本事。
可是他別忘了,文官們不出頭,還有個王寧安呢!
▪ ттκan▪ C○ “哈哈哈,張大人是貴國的狀元,在下呢,連科舉都沒有參加過,本以爲狀元之才,該是何等驚天動地,現在一看,真是大失所望,竟然連一點人間基本的道理都不懂,實在是不知道貴國是怎麼論才取士。”
張孝傑把眼睛一瞪,“我乃遼國使節,奉皇命而來,如果你講不出道理,只是張口罵人,那可就更丟人了!”
“哈哈哈,我大宋是禮儀之邦,說話豈能沒有根據。張大人,我問你,如果去拜會朋友,對方是年高之人,應當說祝他長命百歲之類的話,如果是小孩子,則是要祝他健康成長,你以爲然否。”
“這誰不知道!”張孝傑不明所以,隨口說道。
“哈哈哈,原來遼人也懂得禮節,實在是難得啊!”王寧安話鋒一轉,笑道:“老人要祝長壽,說句不恭敬的話,是因爲年紀大了,壽數不多。由此看來,缺什麼補什麼,沒有什麼,才總是掛在嘴邊。譬如你們遼國,的確應該多開科取士,多讀一點書,多學學聖人之道,才能化解身上的戾氣,消去蠻橫的秉性,倘若假以時日,沒準也能衣冠楚楚,和尋常人一樣,堂而皇之,行走在世間之上。否則,雖有人一般的相貌,卻有蛇蠍一般的心腸,虎豹一般的行徑,當真是妄披了人皮,讓人不齒!”
王寧安這一張嘴啊,簡直不是損可以形容,直接就把遼國說成了野獸,好些大宋的臣子都忍不住,想要笑出來。
雖然王寧安打了文臣們的臉,但是大傢伙畢竟還是宋人,看到老冤家吃癟,都心花怒放。俗話說惡人自有惡人磨,和遼國打交道,還真就需要王寧安這樣的。
張孝傑被說的臉色漲紅,怒斥道:“按照你的說法,你們大宋就是武備不興,朝廷孱弱,不堪一擊了?”
“哈哈哈,遼使,我大宋武備如何,已經擺在了你的面前,至於強弱與否,你自己心裡有數。我只是提醒你一句,如果連你們最強大的一項,都被大宋追上來,你們遼國還有什麼指望?你又如何跑來頤指氣使,洋洋自得?我奉勸你一句,我大宋固然是禮儀之邦,待客有道。可是要是遇到了惡客,也小心我們手裡的刀槍!你們捫心自問,比匈奴如何?我漢家鐵騎燕然勒功,所向睥睨。不要把偶然的得志,當成了永遠的勝利,如果大宋真的了雷霆之怒,天下萬民之怒火,只怕會燒得大遼國一絲一毫都不剩!”
“你大膽!”張孝傑彷彿被踩到了尾巴,怒斥道:“我大遼疆域萬里,立國尚在你們大宋之前,萬邦來朝,上國氣象,豈是你可以大言恫嚇的?我們一心爲了兩國蒼生百姓而來,你們卻如此狂妄,不把大遼放在眼裡,實在是無禮之極。我大遼二十萬鐵騎,枕戈待旦,隨時可以南下,是我主心存不忍,才讓你們苟活至今,還不知道感念我主恩德,莫非也要嚐嚐我大遼的雷霆之怒嗎?”
王寧安放聲大笑,“我就說嘛,哪怕披了人皮,也難改野蠻的本性!我大宋整軍經武,加強武備,就是防備那些窺視中原繁華富庶的賊子強盜。不管誰敢向大宋伸爪子,就要做好被剁下來的準備!”
……
宋遼自從澶淵之盟以後,每年都有使者往來,每一次都是明槍暗箭,交鋒不斷,包拯、餘靖、富弼、范仲淹、歐陽修……數得着的名臣,幾乎都出使過遼國,每一次也都鬥得天昏地暗。能保住國格不失,回來一定要加官進爵。
只是這麼多年,像王寧安這樣的,還是頭一份!
一上來就是拼命的架勢,每一句都不客氣。可偏偏遼國就吃這一套,兩位遼使的氣焰完全被王寧安壓制住了,只能被動還擊,看得人好不過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