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世上只能活下一個人,那麼文相公的生存概率絕對遠遠高於王寧安!
老傢伙就像是變色龍一樣,無論到了哪裡,都能很快適應,並且找準自己的位置,然後舒舒服服過日子,積累能量,等到積累足夠了,就會興風作浪,翻臉不認人,什麼廉恥,節操,早就把文相公給賣了。
就拿王寧安來說,他喝着味道怪異的茶,都要搖頭,覺得難以下嚥。文彥博卻喜笑顏開,跟王寧安大談商機,如果能把江南,巴蜀的頂級茶葉弄到西北,一定能賣個好價錢。
不知不覺間,老文已經成了渾身銅臭的商人,處處以商人的眼光看問題。
當然了,這沒有什麼不好。
要治理西北,首先就要理順商業活動。
有了交換,就有了稅收,有了稅收,就能養兵,有了兵就能建立秩序……這就是一個王者應該做的。
王寧安沒急着攻打涼州,因爲從西域來的商人已經把消息送了過來。
慕容輕塵他們很幸運,希志的十萬人馬攻擊蒲昌海,或許希志覺得,宋人種的糧食,會落入他們的手裡,所以他就沒有毀掉蒲昌海邊的幾十萬畝良田。
根據慕容輕塵的計算,今年能收穫30萬石糧食,不算很多,但是足夠蒲昌海的人馬吃上兩年。
王韶趁着夏季,又向西域送去了三批漢人,這樣一來,蒲昌海周圍聚居的漢人已經超過五萬,另外還有將近十萬的俘虜,以及回鶻人,這裡已經成爲西域比較大的一處聚落,僅次於伊利。
王寧安初步估算一下,以慕容的實力,足以自保,他沒必要透支大宋的國力,去強行開邊。
所以大可以利用一年半載的時間,把西北的情況理順,積累足夠的力量,然後再攻取涼州,拿下屬於自己的封地。
王寧安只是向楊文廣要了一萬五千人,其中一萬步兵,五千騎兵,已經足夠守衛蘭州之用。
楊文廣倒是希望女婿多帶一點人馬,要知道他的寶貝女兒,還有更寶貝的外孫都在軍中呢!
楊家傳到了楊懷玉這一代,往下就沒什麼人才了,尤其是楊懷玉的夫人一連生了四個女兒,把楊文廣都氣死了。
老百姓有句話,叫做盜不入五女之門!
什麼意思?
就是說,一家連着生了五個女兒,連個兒子都沒有,就是倒黴透頂,無藥可救了,連小偷都不願意盜竊你家的錢,怕沾上晦氣!
恭喜楊懷玉,只差一個,就實現偉大成就了!
楊文廣氣得了不得,偏偏楊懷玉更倔,他和夫人的感情很好,女兒多了更貼心!他不納妾,也不和丫鬟通房,就是一棵樹上吊死,弄得楊文廣一點辦法沒有。
老爺子不得不把主意打到了狗牙兒和小彘身上,實在不行啊,就搶一個外孫過來,繼承門戶,反正這倆小子都挺討人喜歡的。
楊文廣派遣了最精銳的500楊家部曲,全都交給了狗牙兒和小彘,用意不言自明。
對於老岳父公然挖牆腳的行爲,王寧安只能呵呵兩聲!
主意你隨便打,反正是我的兒子,還能跑了不成!
王寧安的精力還是放在了規範商業,讓經濟正常運行起來。他剛想辦正事,文彥博那邊就鬧出了大動靜。
咱們文相公在市面調查了幾天,然後果斷出手,抓了十二個宋商。
文彥博當衆公佈了他們的罪行,比如以次充好,交易欺詐,販售假貨,嚴重破壞商業秩序,損害各方商人利益,敗壞大宋名聲……老文立刻下令,要求斬立決!
這事一下子就鬧大了。
大宋的商人都不幹了!
你文彥博腦子有病啊,西域的笨蛋不騙他們騙誰,你文彥博到底站在哪一邊?你怎麼向着外人?
衆多的商人,氣呼呼找到了王寧安,哭求王爺出手,救這些可憐的同伴一命。
王寧安當然震怒,他果然找到了文彥博,可人家文相公根本不理王寧安。
你是王爺怎麼樣?
商業的事情屬於民政,是老夫的職權,不服氣啊,咱們到御前打官司!
王寧安跟文彥博狠狠吵了一架,文武兩位大員,幾乎就差動手打架了,最後的結果,文彥博處死了其中兩個人,另外十個,財產全數充公,並且逐出蘭州,永遠不許他們過來經商。
文相公斷然的一手,震撼了混亂的市場,不管是宋商還是西域商人,甚至大食商人,都被鎮住了。
隨即,文彥博劃出了一塊專門的市場,並且安排人員和兵丁,前去守衛。
在市場的交易中心,有許多牌子,上面會開列出商品的內地價格和邊地價格,並且出臺一個指導價。
如果嚴重背離指導價,交易可以作廢。
譬如說,一匹綢緞,在內地10貫錢,邊地20貫錢,在市場上,指導價格通常會略低於邊地價格,定在18貫左右。
顯然,這一項措施,極大保護了西域胡商的利益。讓大鬍子們感激涕零,他們終於見識了大宋文官的風采,果然是大公無私,剛正不阿,對待所有人,哪怕是外人,都是一視同仁,實在是太貼心了。
很快,所有的胡商都主動登記,在交易中心進行貿易。
雖然要繳納十分之一的交易稅,但是勝在價格公道,商品質量有保證,他們簡直是求之不得。
當然了,只有少數人才能看得清楚,文彥博的鬼把戲。
譬如價格上面,邊地價格,也分成很多種,橫山的售價,和幽州一樣嗎?秦州的,和延安府一樣嗎?而且不同的時間,因爲貨物供應不穩定,價錢也有差別。
文彥博選了最貴的地方,最貴的時間段,所以標出來的邊地價格,根本不是大宋商人能賣到的價格。
實際上,指導價格,已經遠遠超出了絲綢均價。
大宋商人,已經狠狠賺了一筆。
文彥博又規定,所有交易,必須使用大宋的交子,這樣一來,西域商人帶來的金銀,就必須先兌換成交子。
當然了,文相公不會讓客人吃虧的。
可看似公允的價格背後,卻是交易中心快速積累貴金屬,有了貴金屬作爲保證,就可以發行更多的交子。
然後用精美的紙,去採購西域的貨物……這一套生意經,王寧安只是點播了幾句,文彥博便心領神會,着實是高明。
這也和經營西京銀行有關係,說到底,文相公已經和傳統士人漸行漸遠,他已經領悟了金融商業遊戲的規則。
玩得風生水起,賺得腦滿腸肥。
不到一個月的功夫,文彥博就把10萬貫揣進了腰包,順便還拿了幾塊值錢的土地。
照這麼下去,用不了多久,就能積累一大筆財富,如果打通了河西走廊,說不定能賺得更多!
再有大宋施行銅本位,說實話,銅的價值還是太低,要買一匹絲綢,就要用五倍於絲綢重量的銅錢,才能購得,非常麻煩。
假如能發行銀幣或者金幣,那樣的話,可就賺大了!
文相公滿眼都是金光燦燦的小星星。
他立刻給兒子文及甫送信,丫的見你老爹受苦,居然不跟着來西北,還留在洛陽享受,你想造反啊?
文彥博在信裡都開罵了,臭小子,趕快滾過來,一起商量發財大計,敢不過來,老夫就不認這個兒子!!
把信送出去,文彥博又覺得自己身邊缺少幫手,什麼都靠着自己一個人,還不累死!
他想了想,就去找那些耆英社的宿老了。
這幫人別的本事不行,但是行政才能還是很不錯的,幾十年的歷練,哪個不是人精兒?文彥博先找到了宋庠的家。
耆英社的幾位都算是發配過來的,他們沒有府邸宅子可住,宋庠一家,擠在了一個東倒西歪的四合院。
房間昏暗逼仄,周圍污水橫流,鄰居也是三教九流,什麼人都有。
宋相公哪受過這個罪啊!
自從住進來,他從沒踏出院子半步,整天在翻着他的一箱書,翻得都快爛了。
今天宋相公卻看不下去了,道理很簡單,都到了下半晌,還不吃飯,想餓死老夫啊!好不容易適應了粗糲的糧食,老夫已經別無所求了,怎麼連最基本的溫飽都達不到啊?
宋庠氣哼哼出來,結果正好看到老妻,還有兩個兒媳婦相對哭泣。
“哭什麼,爲什麼不做飯?想餓死人啊?”
他吼了兩嗓子,夫人滿肚子氣,也忍不住爆發了。
“老爺,你還以爲自己是致仕相公啊?你是發配的犯人!路上還有吃的,到了蘭州,都一個月了,朝廷早就不發糧食了!”
“什麼?”
宋庠瞪大了眼睛,怒吼道:“不發糧食?他們想餓死老夫不成?那,那這些日子,咱們吃的糧食,都,都是從哪來的?”
“你才知道問啊?咱們家,咱們家也要典當過日子了!”
夫人捂着臉,嗚嗚痛哭,羞愧地跑進了旁邊的屋子,這時候宋庠的兒子從外面回來,連拉得老長,跟吃了苦瓜似的。
“爹,恕孩兒無能,這東西人家不要!”
兒子手裡拿着兩個玉簪,送到了父親的面前。
宋庠一愣,“怎麼會沒人要?這可是上好的漢玉,雞骨白,在京城,少說幾百貫呢!”
兒子無可奈何,苦笑道:“爹,西域啥都不多,就是玉石瑪瑙多,滿大街都是,早知道,咱們就該多帶點金銀器過來,哪怕一個官窯的瓷盤,茶杯,也能換到糧食……兒子,兒子實在是沒辦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