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了李諒祚之後,樑乙甫突然覺得渾身無力,彷彿被掏空了似的,一屁股坐在地上,不停喘息。
李諒祚的屍體就在他的面前,一雙荼毒的眼睛還瞪得溜圓,彷彿還在切齒痛恨,要生吞了樑乙甫一般!
“哼,有什麼了不起的,你現在死了,死了的皇帝,還不如一隻活的耗子!”
不知從哪裡來的勇氣,樑乙甫站起身,擡着巨大的腳板,狠狠踩在了李諒祚的臉上……踐踏着皇帝的感覺,簡直讓樑乙甫戰慄發瘋……如果不是宋軍殺來,他甚至想一直這麼下去。
樑乙甫將李諒祚卷在了馬皮之中,直接用火燒了。
然後帶着殘兵敗將,瘋狂逃竄。
他一口氣跑到了宥州,這時候樑乙埋已經得到了消息,他帶着人馬,倉皇逃了出來,雙方碰到了一起。
“陛下,陛下呢?”樑乙埋大聲叱問。
樑乙甫捂着臉,放聲號喪,“陛下,陛下駕崩了!陛下被大宋的火器給打死了!”
聽到李諒祚喪命,樑乙埋不但沒有喜悅,相反,還格外惶恐……彷彿天都塌了!此時的西夏,連番戰敗,早就國將不國。
李諒祚再不好,至少他還能穩得住局面,如果他死了,西夏該怎麼辦?大宋的強兵壓境,憑着他,能應付得來嗎?
樑乙埋驚呆了,突然,他發現樑乙甫只是嚎哭,一點眼淚都沒有,而且神情怪異,彷彿隨時要笑出來,弄得樑乙埋一頭霧水,立刻追問道:“對了,陛下的屍體呢?哪去了?”
樑乙甫呲着板牙,詭詐一笑,“要屍體幹什麼?反正又不能活了!”
“你個傻蛋!”
樑乙埋腦筋很快,他立刻覺察出問題,把樑乙甫揪到了旁邊,厲聲追問,樑乙甫無可奈何,這才把殺死李諒祚的事情告訴了樑乙埋,他還委屈道:“李諒祚把我們樑家當成了狗,弄死他也是咎由自取!他死了,正好大權都是我們的了……”
他正說着呢,樑乙埋突然揮動巴掌,就給了他一下子,把樑乙甫打得在地上轉了三圈,一張嘴,吐出兩顆槽牙!
樑乙埋還不解氣,揪住樑乙甫的胸口,怒斥道:“你是豬嗎?就算你想弄死李諒祚,也不能這麼拙劣啊!連屍體都沒有,你讓我怎麼安撫人心,怎麼和那些人交代?你,你想害死我啊!”
樑乙甫這時候也傻眼了。
李諒祚好歹也是一國之君,就算他真是死在大宋的火炮之下,也該把屍體運回去,讓所有大臣見到,才能取信於人。
現在人死了,屍體也沒有。
不用問,一定是流言蜚語漫天。
那些党項的貴胄,根本不會聽樑家的號令,他們只會趁機作亂,西夏就要完蛋了!樑乙甫傻眼了。
“那,那可怎麼辦?”
樑乙埋眼珠轉了轉,他也知道,李諒祚死了,什麼都挽回不了了,只有一條路跑到黑……“你聽着,我留給你兩萬人斷後,一定給我阻擋住大宋的人馬。我親自率領大軍,返回興慶府,立刻擁立新君登基,穩住大局,把生米煮成熟飯!”
樑乙甫連忙點頭。
他們分了工,樑乙埋二話不說,帶着部下,立刻趕回興慶府,這一路上,他的心情經歷了好幾次的變化。
先是惶恐,害怕……李諒祚死了,西夏羣龍無首,天都塌了,覆巢之下無完卵,他也會跟着倒黴的;但又過了一段時間,樑乙埋不那麼害怕了,既然羣龍無首,那就讓我來當這個龍頭!
沒什麼了不起的,李元昊勉強算個梟雄,至於李諒祚,根本就是個天性薄涼的小兔崽子,除了殺死沒藏訛龐之外,他沒有什麼值得稱道的。
至於除掉沒藏訛龐,他們樑家還出了力呢!
要說党項的那些貴胄,他們當然會反對,可是經過這幾次大戰,能打的沒剩下幾個,嵬名浪遇也死在了甘州,李諒祚自己弄死了好大一批人,這次又損失了這麼多,遍觀西夏各部,最有本事,最能打的就是他們樑家了。手握大權,人才濟濟。
樑乙埋升起了強烈的取而代之的心,不過他清楚,此時最大的威脅不是西夏內部,而是大宋,幾十萬的宋軍就在眼前,如果大宋不顧一切,猛攻西夏,他的皇帝夢可真就到頭了……應該怎麼辦,才能穩住大宋,才能把西夏拿到手裡呢?
樑乙埋想入非非,等到興慶府的時候,他終於有了主意。
首先,他找到了樑皇后,將事情告訴了她。
樑皇后也真是個奇女子,丈夫死了,她半點傷心都沒有,相反還格外鎮定,甚至淡淡一笑。
“你啊,就是想得太多,瞻前顧後,哀家是皇后,是未來的太后,沒藏氏能做到的,我們也能做得到……你立刻傳我的旨意,把所有在京的將領都請來……再安排人手,埋伏在宮中,等候調遣。”
樑乙埋還真有點慚愧,他竟然不如女流之輩乾脆,真是汗顏啊!
既然妹妹有了決斷,他也不遲疑了。
立刻傳旨,將党項的貴胄請到了宮中,此時負責宮中安全的是樑太后的心腹愛將罔萌訛,西夏皇宮素來混亂不堪,樑太后和這個罔萌訛之間,也不清不楚,敢給皇帝戴綠帽子,也真是個女漢子!
等到所有人都趕來,樑太后一身素服,她抱着兒子李秉常,坐在了龍椅上。
一開口就說道:“先帝不幸駕崩,死在了宋人的手裡。”
她這話一出,党項的貴胄立刻亂套了。
陛下死了?
怎麼死的?
屍體在哪裡?
西夏該怎麼辦?
……所有人的心裡充滿了疑問,大家交頭接耳,越說越是激動,聲音大了起來。罔萌訛突然抽出佩刀,猛地舉起。
“喊什麼,國不可一日無君,爾等還不拜見新君,拜見太后!”
聽他吆喝,有人不自覺屈膝跪倒,可也有人不服氣,你樑太后不過是漢人女子,憑什麼執掌西夏大權,先帝死得稀裡糊塗,屍體也沒有,遺詔也沒有,到底要怎麼算……
有人不願意下跪,樑太后使了一個眼色,罔萌訛立刻撲上來,手裡的刀揮動,一顆人頭飛起,當場砍殺反對的諸臣。一連斬殺了十來個,鮮血橫流,大殿之上,再也沒有站着的人了,全都匍匐在梁氏的腳下,瑟瑟發抖。
這些党項的貴胄,是真的悔恨!
自從李元昊的晚年,不斷內鬥,野利氏,衛慕氏,沒藏氏,全都被清理了,就連嵬名浪遇也被拋棄,慘死在大宋的手裡……西夏的大權只是掌握在皇帝手裡,可是當李諒祚英年早逝,突然駕崩,居然連一個能阻攔梁氏的人都沒有,丟不丟人啊!
只怕墳裡的李元昊知道了,都能氣得爬出來,掐死這幫不肖子孫,無能的廢物!
面對跪在腳下的一羣人,梁氏笑得很得意。
不管怎麼說,西夏的權力交替,在血腥中完成了。
梁氏兄妹,擁立幼帝繼位,梁氏垂簾聽政,樑乙甫繼續擔任國相,獨攬大權,而罔萌訛也執掌兵權,炙手可熱。
……
治平二年,註定了是不同尋常的一年,還沒有出正月,西夏國主李諒祚就被大宋的火炮擊傷,隨後死去。
年僅五歲的李秉常繼位,完全就是一個傀儡,樑家獨攬大權。
不得不說,這是一個天大的諷刺,李元昊起兵叛宋,鬥了兩代人,幾十年,結果居然被一個漢奸竊據了西夏的大權,党項的貴胄,無不義憤填膺,怒火中燒,卻又無可奈何。
對於大宋來說,卻是一個少有的好消息。
800里加急,傳到了京城之後,趙曙激動之下,跑到了先帝的陵前,興奮地語無倫次,向趙禎講述了這個好消息。恐怕連他都沒有想到,這麼快就能等到滅亡西夏的時機,莫非真是父皇在保佑自己嗎?
趙曙回到宮中,立刻召集百官,商討大計。
無論如何,也要藉着天賜良機,一舉蕩平西夏,不管付出多大的代價,都值得了。皇帝的熱情感染了所有人,大家也都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有人建議立刻增加兵馬,調集所有兵力,立刻出兵,攻擊興慶府,拿下西夏。趙曙就詢問司馬光,朝廷的錢糧能否負擔。
司馬光含笑,“陛下,錢糧兵力都沒有問題,只是臣覺得,此刻未必是最好的時機。”
“司馬相公的意思是……擔心西夏哀兵必勝嗎?”
司馬光點頭,“西涼王也是這個意思……此刻梁氏竊據西夏大權,嵬名氏和党項貴胄,肯定不甘心大權旁落,雙方勢如水火,這時候,貿然出擊,反而逼着西夏同仇敵愾,倒不如稍微等一等,靜觀其變。”
趙曙見師父也是這個意思,終於冷靜下來。
但是他不想錯失良機,還是下令,調集人馬,準備錢糧物資,只要機會合適,一定要出兵滅了西夏……趙曙把自己的意思送到了延安府,王寧安也是這個想法。
“你們覺得,梁氏兄妹,應該會怎麼選擇?”
“我看應該是主動議和。”韓忠彥判斷道:“西夏的權力交替,歷來充滿了血腥……尤其是梁氏兄妹,身爲漢人,更是會受到各方挑戰……他們肯定要先安內,然後再攘外!”
王寧安想了想,笑道:“那我們該如何呢?”
“明修棧道暗度陳倉。”韓忠彥笑呵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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