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九、何懼海賊登懸山
“一撾,炮管過熱,不能再放了!”
負責裝填的義學少年對着李一撾耳朵大叫,李一撾摘下塞住耳朵的塞子,哈哈笑道:“將炮拉回來,追上去撞他們!”
衆少年七手八腳地將青銅炮自炮位推出,用鐵鎖固定在艙板之上,李一撾輕輕拍了拍炮管猶自發熱的大炮,又忍不住笑道:“這爆仗,果然厲害!”
船上兩門大炮,便是趙與莒爲這艘巨船準備好的武器,巨船船首中層的巨大空艙,便是大炮藏身之處。這兩門大炮,是花費了三年時間,先後耗損了趙與莒近二十萬貫錢,才鑄造成功,歐老根父子爲此幾乎都熬白了頭。以成本來算,這兩門大炮恐怕是世間最貴的武器,根本不可能量產,不過趙與莒對此不以爲意,因爲他原本就不要過多,只需要這兩門來爲今後量產積累經驗,同時訓練炮兵。
以後世而言,這大炮是十二磅短管榴炮,重六百斤,直射射程尚不足四百米,還算不得熱兵器時代的王者,但在這冷兵器時期,它卻是戰場上無與倫比的利器(注1)。
大炮用的是鏈彈,主要用於海上破壞敵船帆具,是一連串散彈裹在一起,靠出膛時的壓力散開,沒有膛線,炮彈射程並不遠,不過是二里多點。李一撾喜好火藥,引發大炮的火藥也是他帶着幾個人按着趙與莒交給的配方和工藝一點一點做出的大顆粒火藥,,三年時間,他做出的火藥全部加起來也沒有多少。鑄成這兩門青銅炮之後,趙與莒立刻將之交與他,讓他相機試炮。懸島之外還有許多無人小島,幾乎每隔上十天半月,李一撾便會帶着他這一組人,用船將這兩門青銅炮運至無人小島上練習。因爲火藥與炮彈不足的緣故。他們現在只能說是能將炮打響罷了。李一撾膽大,雖然如此還是將炮推了出來,給這些海賊一個“驚喜”。
趙與莒對大炮安全極爲重視,裝填火藥的份量、動作,發射後的清理,平日裡的保養,都有極嚴的規定,李一撾又是知曉火藥厲害地。故此不曾出現過炸膛之事,火炮冷確則是用醋冷法。這種大炮,已經比起幾百年後的紅夷炮在外形上更爲適合戰場需要,而且加裝了瞄準儀、高低架。象李一撾這樣跟着趙與莒學過些幾何學的義學少年,已經可以憑藉這兩樣來調整射距。
因爲所用主要爲青銅的緣故,這種大炮射速不快,而且容易溫度過高,每小時只能射出十二炮,平均五分鐘才能放一炮,但可以連射四十餘炮。
前裝滑膛炮雖是原始,不過工藝也相對簡單,以大宋的鑄銅技藝。完全可以製造出這種射程兩公里之內的輕型炮來(注2)。
海賊們被這超越時代的兵器嚇破了膽,他們根本不知道這炮由於短時間內射擊過多已經不能再發射了,見着鉅艦向自己駛來,帆槳俱全的都不顧同夥全力逃跑,只恐慢了又遭鉅艦上“妖法”襲擊。李一撾嘴上說要追,可這鉅艦畢竟尚未全功,他船上人手又不多。見就連失了桅杆地那些海賊船也靠着划槳在緩緩挪動,便轉帆回港了。
此戰兩門青銅火炮共發射了十二炮,砸斷了八艘海賊船的桅杆,致使海賊一艘中型海船和三艘小船沉沒,幾乎所有船都在碰撞中受損。海賊死傷倒是不衆,但那心靈上的震憾,卻是前所未有的。
這也是火炮在這個時空中第一次戰例,李一撾“這爆仗果然厲害”地評論。也因之載入歷史。
牆上的霍重城看將一切都看在眼中,他瞠目結舌,不知道該對孟希聲說什麼好。
“這艘鉅艦,大郎稱之爲定遠,方纔發聲之物,大郎稱之爲火炮。”孟希聲笑了笑:“我也是初見其威,早知如此犀利。便放海賊更近些了。”
“那丁宮艾又跑了!”舌頭上象是打了蝴蝶結一幫。霍重城嘟着嘴唔了半晌,才說出一句完全無關的話語來。
“大官人。那船與那利器,莫非是我大宋水師之威?”被隔得遠遠的伴當親隨不曾聽到孟希聲與霍重城的對話,個個都是面目人色,便有人揚聲問道。
“正是。”孟希聲也大聲迴應:“此乃江南製造局替沿海制置使造的戰艦。”
“果真是替沿海制置使造的?”霍重城嘴角彎了彎,心中一邊盤算一邊低聲問道。
“誆他呢,若是爲外人知曉了咱們有這等利器,便是不視作謀反,只怕也得沒爲官有了。”孟希聲聲音壓得更低。
對於鬱樟山莊的義學少年而言,霍重城也算是自己人,有些事情無須對他保密。但若不是他在懸島親眼見到這一幕,孟希聲還是不會與他提起這火炮之事。
“也只有阿莒才能想得出這些……多智近妖,多智近妖!”霍重城半是欽佩半是不滿地說道:“也不知他心是如何長的,我向來自詡聰明,在他面前卻與孩童無異!”
孟希聲笑而不語,這個問題,他也曾想過,只能說大郎果真是得了仙家指點。他望着“定遠”號入港,鬆了一口氣道:“看來無事了,海賊破膽,應是不敢再來。”
他這未免太小看海賊了,“定遠”號與大炮之威,雖然將海賊嚇得揚帆遠遁,可回過神之後,也激起了海賊們地貪慾,有如此鉅艦,再配以這等利器,他們完全可以縱橫五洋,甚至連各國水師也不放在眼中!
“王兄,此物若不奪來,這大海之上,你我便再無用武之地了!”趙郎在冷靜下來之後對王子清道。
“確實如此,發信號,讓衆家頭領聚到咱們船上來一敘,硬攻是不成了。”王子清也是目露兇光,他們原先的座艦被砸傷,雖然不影響航行,卻總讓二人心有餘悸。故此個個都是膽戰心驚。
聚攏來的海賊首領一個個都是灰頭土臉,彼此之間免不了相互埋怨,特別是幾個折了船損了人的,更是罵聲不斷,無一例外都是在罵丁宮艾。丁宮艾給的消息,只說這島上有幾百青壯,卻不曾說還有這般利器。早知有這東西,衆人無論如何也不會大模大樣地找上門去。
“倭艾。你若不給咱們一個交待,你就別想再回去了。”有向來與丁宮艾不和的藉着這機會乾脆新仇舊恨一起算。
丁宮艾眼珠轉來轉去,見着衆人瞧着他都是一臉怒氣,便是與他約好黑吃黑的歐陽映鋒。如今也是沉着一張臉不替他說話,他心便提了起來。這些海賊手段如何,他心中有數,確實是能幹出當場窩裡反地事情。
“哈哈哈哈……”驚慌之中,他不懼反喜,突然仰天長笑起來。
衆海賊都是一愣,有人怒喝道:“倭艾,你將咱們害得這麼慘,還有膽子笑。嫌死得不快麼?”
“不僅、僅、我、我要笑,你們也該笑才、纔是。”丁宮艾白了那人一眼。
“此話怎講?”歐陽映鋒畢竟與他有勾結,聽他這般說,便知道他另有心思,便有意替他幫襯。
丁宮艾咧開嘴道:“我們、我們爲何而……而來?”
他說話原本結巴,如今急切之中,更是斷斷續續。早有人在叫罵,他也不理會,歐陽映鋒聽他如此問,便答道:“自是爲了那刻鐘而來。”
“刻鐘、大船、那東西。”丁宮艾自知若再結巴下去,恐怕有人真要拔刀相向,故此只是說了這七個字。他聲音不大,剛開始說時衆人中還有叫罵,但七字說完之後。便沒有一人出聲了。
能在大海上討生活而且活到現在,這些海賊首領中沒有一個是傻子,自然明白丁宮艾之意。
刻鐘能帶來財富,可製造那艘巨型海船的船匠同樣能帶來財富,更何況還有“那東西”,若“那東西”不是什麼妖法,而是某件兵器。那麼憑此一物。他們縱橫洋麪之上,便再也不懼任何人。
船與“那東西”比起刻鐘更讓衆海賊垂涎。刻鐘只能賺錢,而大船與“那東西”卻能救命!
王子清與趙郎對望了眼,他們原本以爲要費上一番脣舌才能讓這些破了膽子地海賊們繼續進攻懸島,如今來看,他們無須多此一舉了。
“若是諸位沒有異議,那麼咱們便繼續攻島。”王子清瞪着眼睛,冷冷地道:“正面想要突入,顯然沒有可能,咱們雖是海賊,卻不是爬不得山的海魚。那島上有燈塔,必然配有警哨,咱們在夜裡冒險,從側面接近登陸,然後再翻過山脊,突入寨中。”
這是他與趙郎商量好的計策,此時說出來,海賊頭領們紛紛點頭。
“桅杆斷了的船行駛不便,就找個小島先藏着,人手都分到好的船上去。”趙郎補充道:“島上有那東西,沒準還有什麼戒備,故此咱們悉得小
他二人這番決定,無一人反對,也沒有一人提出,劫島成功之後刻鐘、巨船還有“那東西”該如何分配。這些人乃是南海最大的十八夥海賊,每個人都是心可吞象地貪狠之人,每個人也都是奸滑如狐的狡詐之輩,自然知道事後該如何讓自己不至被人所欺。
當夜無月,藉着日落後地餘光,海賊再次向懸島駛來。遠遠地,他們便望見懸島之上***通明,他們將大船泊下之後,用小船繞過懸島碼頭,自山背後的沙灘登陸,千餘人悄悄上了岸,將一片沙灘都擠得滿滿的。
山路極是難行,雖然不高,卻與懸崖絕壁相差無幾。這些海賊都是在帆索桅杆上爬慣了的,可在這懸崖之上依然吃足了苦頭,選出來將纜繩拉上去地四個海賊,不但弄得身上遍體鱗傷,還有一個甚至因爲失足而斷了腿。好在海風與潮水聲將他地呼叫掩住,這才未曾驚動懸島上地人。
上了山頂,他們放下纜繩,開始將其餘海賊拉上來。當歐陽映鋒上來之後,看到山頂上有了百餘人,已經顯得擁擠,便喚了十餘個自家的手下,開始向燈塔處摸了過去。
歐陽映鋒並不是第一次幹殺人越貨地勾當,可是不知爲何,此時心裡又惴惴不安起來。
因爲與丁宮艾關係好的緣故,他對丁宮艾與這懸島的恩怨知道得更多一些,去年丁宮艾領着百來號人來此,結果吃了個大虧,連在流求的老巢也被端了,自此便一蹶不振。當時丁宮艾並不知攀牆進入寨門的弟兄是如何死地,只是聽得裡面慘叫不斷,然後屍體便被拋了出來,他敗得如此之慘,即使只是聽他說起,歐陽映鋒也不禁毛骨悚然。
“小心,小心,莫要送了性命。”他一邊如此想一邊前行,因爲只借着燈塔上傳來的光,腳下看得不是很清楚,走着走着,腳不知被何物絆了一下,人也踉蹌幾步,險些栽倒。
與此同時,那燈塔之中鈴聲大作起來。
“糟糕!”歐陽映鋒心中一凜,島上在此設了警鈴,顯然是有所防備!
果然,那燈塔上突然響起鐘聲,這般夜晚,鐘聲即是響亮,傳得又遠。山下寨子裡原本還是歡聲笑語不斷的,剎那間靜了下來,接着,傳來嘈雜的混亂之聲。
歐陽映鋒顧不得這許多,他飛快地向前衝,他們已經上來了百餘人,只要能守住,大隊人手很快便都能爬上來,那時以海賊們絕對優勢的戰鬥力,屠盡這寨子也不過是多花些時間的事情。
他一邊如此爲自家壯膽,一邊大聲吶喊道:“殺人了殺人了,海賊攻進來了,殺人了大夥快逃命啊!”
這原本是他做海賊慣用的手段,賊喊捉賊,既可混淆視聽,又能讓被劫掠者亂作一團。此前出來做買賣,都是屢試不爽,每每因此而得手。
其餘海賊也都是大聲發喊,順着那臺階向山下涌去。也有人想去打開燈塔,將塔裡值守之人殺了,可那燈塔之門竟是鐵鑄地,又從裡面用鐵棍銷住,費了老鼻子力氣也只是將自己胳膊弄痛。那海賊只恐落在他人之後搶不得財物,便棄了燈塔,跟着衆人衝向寨子。
歐陽映鋒衝了數十步便覺得不對,以往他這般衝殺喊叫,便是廂軍也亂作一團了,可下邊寨子只是初時傳來幾聲驚呼,接着便沒了聲息,而且原本處處點亮的燈籠火把,幾乎在片刻間便熄滅了大半。
他心中發毛,不敢再衝在最前,悄悄尋了個隱蔽的所在蹲着。沒一會兒,身邊擠來一人,他掄刀便要砍,那人也是一般施爲,但着微光,他們相互認了出來,都“噓”了一聲。
那人竟是丁宮艾。
“我……我瞅着不……不對勁兒。”丁宮艾結結巴巴地道。
“我也如此。”歐陽映鋒用力嚥了一下喉嚨,可是口中卻沒有口水,他已經有多年未曾如此緊張了。
二人都閉嘴不語,悄悄向山下瞧去,已有兩百餘海賊衝了過去,後邊還有源源不斷地海賊上來。二人又是相互對望,己方人數衆多,又都是好手,應該沒有問題吧?
然後,他們便聽得一連串的機括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