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一我承天命降世間

大宋嘉定十三年(西元122年)夏秋之際,紹興府山陰縣的一條河上,小船隨波盪漾。水碧似玉,兩岸煙柳婆娑,漁樵唱和,浣女婀娜,好一派江南水鄉風光。

那小船輕輕搖了一下,兩個人自水中鑽了出來,扶住船舷,一邊踩水一邊抹去臉上遮着眼睛的水。雖已入秋,因爲天氣酷熱的緣故,多有耐不住暑氣的人跳入河中者,象他們這般遊累了藉着河中船歇息,也是極尋常的事情。

“兄長比我潛得久些。”抹盡臉之後,可以看出這是兩個少年,年幼的只有十二三歲的模樣,長着一雙圓眼,笑時便彎成雙月,看上去極討人喜歡。

“我比你年長,自是潛得久些。”另一個少年則是十五六歲,聲音已經變了,雙目深邃彷彿深不見底的古井,相貌堂堂,因爲只露半截身子在水面的緣故,故此還不知他有多高。

“再有兩年,兄長便比不過我了。”年幼的那個笑道。

他二人正對話間,船身晃了晃,自艙中行出一個男子人,這男子面白有須,看模樣有四十歲左右,神情有些驚疑。看到這兩個少年時,他微微一怔,咦了一聲。

“餘施主醒了?”

船艙中又鑽出一人,這是個僧人,那兩少年相互對視一眼,笑着又潛入水中,向岸邊遊了過去。

被稱爲餘施主的男子用迷惑的目光看着這兩個少年登岸,他們都是赤着上身,上岸後用布巾擦了擦身子,便肩並肩消失在桑柳之外。

“餘施主?”那僧人又喚了聲。

“啊……”

這位餘施主,便是當朝丞相史彌遠傢俬塾先生余天錫了。他字純父,今年四十有一,與史彌遠家是世交,深得史彌遠信重,此次離開行在。是返回家鄉慶元府參加科試的。雖說與史相公有舊,可若不憑着自家本領得入聞喜宴(注1),終究有愧於先人。

“施主何事憂心?”僧人微微一笑道:“昔日東坡公有言八風不動(注2),施主方纔爲何惶惶不安?”

“東坡公八風不動,和尚卻是一屁過江了。”

兩人相視一笑。余天錫爲何怔忡之事,便在這一笑中揭過。僧人卻不知,余天錫方纔怔忡,只因一個離奇之夢。

就在方纔午睡之中。他夢見自己浮舟而行,忽然水波翻涌,有兩條金龍破浪而出,圍着他所乘之船徘徊嬉遊。他猛然驚覺,又聽得船外有人說話,趕出來看到那兩個少年,心中不由暗自思忖這夢之兆,故此纔會怔忡。

若是平日裡做這般夢,他只會一笑而過,可他此次回鄉。除去參加科試外,還肩負丞相史彌遠之託!

當初史彌遠與太子趙詢合謀殺了韓胄,不過那太子趙詢卻壽元不久,今年便病薨了。今上無子,只能自宗室中選人另令爲皇子,今上身體並不康健。故此選皇子之事關係重大,史彌遠思來想去,如今的沂王嗣子趙貴和最有可能被選。他權傾朝野,又與前太子相得,原不將這位沂王嗣子放在眼中,不知若是他真能得繼大寶,是否能如前太子趙詢那般與自己結好。遣人輾轉試探,發覺這位沂王嗣子十分不喜自己。故此他密奏今上,提請小心立嗣。恰巧今上也命他選太祖皇帝十世孫中年過十五者,儲養於宮中,因此,在余天錫辭行之際,史彌遠曾密令余天錫,於民間尋訪宗室後裔。以備不時之需。

“相公將此等大事託付於我。我不可不謹慎從事,須得尋訪到一個穩妥之人才好。方纔那夢。莫非便是上天給我之兆?只是不知此兆又是何意?”

他自是不知弗洛伊德其人,也不知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的道理。心中轉來轉去,只覺得想不明白,便也由它去了。那僧人與他同行,卻是要去慶元府天童寺掛單的,談吐頗爲不俗,故此二人對立船頭你來我往打起了機鋒。

正說得興起之時,天外忽的團烏雲飛了來,眨眼之間雷聲隆隆,河面狂風大作,天色晦暗如夜。那船家過來告罪道:“官人,此等大風,行船艱難,恐有不測,不如先靠岸泊住。”

余天錫也是往來慣了的,知道這江南之夏便是如此,待得雨過天青之後再行也不遲。便看了看同行地僧人道:“和尚,你說對此極熟的,可有避雨之所麼?”

“此地爲虹橋裡,有一位保正與我素識,施主且隨我來。”那和尚哈哈一笑道:“只是這雨景是賞不得了。”

“你和尚果然不是俗人,問船家借把雨傘,豈不也可以賞雨景?”余天錫取笑道:“不過和尚打傘,卻是無法無天了。”

“阿彌陀佛,施主若不怕淋溼,貧僧自然是奉陪的。”僧人嘴上如此說,腳下卻加緊了幾步。余天賜跟着疾行,看看四周後卻皺了眉:“和尚,此地我曾來過。”

“施主也曾來過?”和尚大奇問道。

“十五六年前,我途經此地,曾於此借宿。”余天錫回憶道。

“施主好記性,十五六年前的事情,也記得清楚。如此記性,今科必是高中了。”和尚吃了一驚,然後恭維道。

余天錫搖了搖頭,不再言語,十五六年前的事情他之所以現在仍然記得,只因當時太過玄異。那夜他借宿之時,夜裡聞得天上轟隆作響,起身來看,卻見這虹橋裡一院子中紅光沖天彷彿走水一般,待得第二日問起,才知那戶人家生了一兒。

“那戶人家似乎便是宗室,只是不知如今是否還住於此處。”他一邊想一邊向當年記憶之處望了一眼。

他們所投宿地保長之家姓全,聞得有客上門極是殷勤,再聽得和尚說這位餘先生乃是當朝相公史彌遠家西席,更是肅然起敬,殺雞置酒,擺得一桌宴席,請他入座,又將自家晚輩都喚了出來。以晚輩之禮拜見他。

當余天錫見着其中二人時微微一愣,此二人正是方纔河中扶着他船頭的那兩個少年。

“餘先生,這是我家兩位外孫,原本是遠支宗室,年長的名與莒。年幼的名與芮,他家便在村中,離得極近,故此喚來拜見尊客。”

趙與莒與趙與芮都是肅然行禮。接着退至全保長身後,比起全保長自家幾個子弟,倒是顯得沉穩謙遜了。余天錫心中一動,多看了二人幾眼,問了幾句二人年紀,又細問了住所,然後心中突地一跳:“這趙與莒正是自家在虹橋裡借宿時生的那孩童!”

趙與莒外祖父雖是年邁,但精神還是矍爍,他只是一個保長,談吐間未免有些俗氣。這兩個月來。趙與莒搬回了老宅,只說是要與外祖父家親近,故此也無人懷疑,終於如史料中所載一般,在外祖父家見着了余天錫。

他此時已經是十六歲,心志更爲堅忍。故此雖說心中激動,卻不曾露出什麼異樣。只是余天錫問了幾句之後便不再言語,盡與那和尚、全保長說些鄉野趣事。

“據說史相公是天童寺長老轉世,故此禮佛之人必種善因得善果,我佛門廣大,普渡衆生,便在於此。

那和尚是個口齒伶俐的,對着余天錫談禪談詩。對着全保長則談因果談報應。全保長聽得連連點頭,他不過是一小小保長,說不上甚麼見識,搜腸刮肚一番之後道:“說起果報,我們山陰卻有一事,實是令人驚奇。不知餘先生與禪師可曾聽過幼齡童替父報仇,追殺兇徒數載終得手之事?”

“在臨安聽人提過。說是紹興府之事。只是不知詳略,莫非此事竟在山陰?”余天錫好奇地問道。

“正是在此!”全保長一拍大腿。將霍重城如何替父報仇,追拿數截終於手刃仇人之事說了出來,他也是道聽途說,免不了自家又添油加醋,雖不象說話本者那般天花亂墜,卻也令余天錫聽得津津有味。

“此事貧僧也知曉,那位霍官人還是貧僧施主呢!”末了和尚也道:“他父親生時也是勤於佛事者,雖是自家遭遇不測,卻有善報在子孫身上。”

趙與莒看了這和尚一眼,這些年來,霍重城開的“羣英會”已經成了臨安名樓之一,少不得結交各方人士,這位和尚,只怕便是他依着自己要求安排在余天錫身邊地。

他雖說知曉

余天錫聽得也嘆息了數聲,史彌遠是極爲禮佛的,故此他也敬佛。衆人談了這一番話,外頭已經雨過天晴,余天錫急着趕路,便告辭去了。

他此次應試,並未得中,放榜之後便又回到臨安。史彌遠爲他接風之時好生安慰了一番,席後嘆道:“純父不曾入仕,未知不是福份,老夫今日雖是風光,來日孰知不會淪落瓊崖!”

“相公何出此言!”余天錫驚道:“莫非那位又說了什麼話語?”

“正是,他說來日他若得志,必將老夫遠竄瓊崖……”史彌遠捋須嘆息了聲,眼中卻寒光閃了閃。

他們所說的“那位”,便是趙貴和,這位沂王嗣子少有心機,自以爲必被立爲皇子,往往口不擇言。不過史彌遠當初他還只是一介區區禮部侍郎、兼資善堂翊善,便敢算計權傾天下的宰相,如今執掌權柄已有十餘年,黨羽佐翼遍佈朝野,如何可能坐以待斃!他之所以如此,不過是權奸本色,試探罷了。

“相公不可坐以待斃。”余天錫斷然道:“學生離去之時,相公曾密囑學生之事,學生已經打探了,紹興府山陰縣虹橋裡,太祖皇帝十世孫,燕王房後裔趙與莒趙與芮兄弟,皆是年少不凡,家中無甚親長,正合相公所用!”

余天錫離了山陰之後,便使人打聽過趙家之事,得知他這一支親族單薄,家中只有寡母,舅家也不過是一區區保長,加之又想起當初異兆,故有此言。

“年少”正合史彌遠之意,“家中無甚親長”也是史彌遠所想要的,唯有這“不凡”二字,讓他頗爲思量。

他不希望自己扶持起來地皇帝過於平庸,是個如同晉惠帝一般地白癡,但也不希望自己選中的人過於雄才大略,這必然導致皇權與相權的爭端。

當今天子趙擴雖說好學不倦,卻姿質平庸,加之又體弱多病,故此能將權柄盡數委與他史彌遠。史彌遠希望,下一位皇帝仍然如同趙擴一般。

“那兄弟二人有何不凡之處?”史彌遠問道。

余天錫將自己當初途經虹橋裡時見着趙與莒出生時景象說了一遍,又將此次在船上夢見二龍戲舟之事說了出來,再又說起自己打探得趙與莒年幼時父親便病故,以父親遺錢置下山莊,在莊中多養少年僮僕,請先生教識字算數。

史彌遠聞言皺眉,略一沉吟道:“此子果然有些不凡之處。”

“我親眼所見,性子極是沉穩,爲人也甚是守禮,鄉鄰中說他母子皆是禮佛至誠地,有人說他原是斷臂僧轉世(注3)。”余天錫明白史彌遠之意,微笑道:“相公有所不知,他們山陰縣,這些年來頗出了不少神童,做出許多大事情,耳渲目染之下,此子倒也有些進益。學生與他說話之時,覺得極是赤誠仁厚呢。”

所謂赤誠,便是沒有心機,所謂仁厚,便是反應遲鈍,余天錫言下之意,史彌遠自然明白。但他心中仍有些不安,便問道:“山陰縣有何神童異事?”

“相公曾當作奇談與學生說過的,那位霍家子肆志四載終報父仇之事,便是在山陰,還有李氏子三歲便發矇能背唐詩,程氏子九歲便隨父主持家業……”余天錫一一說來,他差遣去的人極得力,盡數打聽得詳細,故此說給史彌遠聽時,也是繪聲繪色。特別是霍重城替父報仇之事,更是讓史彌遠吃驚不小:“此子非凡,如今如何了?”

“小時了了,大未必佳,他未曾讀得甚麼書,無非是開酒樓、販賣刻鐘行商賈之事罷了——大人曾去過他家酒樓,便是那羣英會呢。”

“原來羣英會酒樓與那刻鐘竟是他家地,倒也不是泯於衆人,至少富甲一方了吧?”史彌遠捋須微笑道。

余天錫也笑了笑,卻不曾再問此事,他心中知曉,他只能爲史彌遠提出建議,納與不納,卻不是他能操心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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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南宋進士及第之後的賜宴爲聞喜宴。

注2:蘇軾與佛印瞭然打禪機,寄信說自己已經到了八風吹不動的境界,佛印瞭然回道“一屁打過江”嘲笑他。佛印瞭然曾在作者家門對青山上寺廟裡住持過,與大德扯上關係,作者頗有小人之榮焉。

注3:此前余天錫所見之兆,皆在宋元野史中有載,唯此斷臂僧轉世一說,爲清時人所言。此些祥瑞異端,非作者杜撰,實古人牽附也。

八糧商下三三七吳文英二七一豈能鉅細無漏遺二謫仙上二六七大石臨敵三不戰一百炮作霹靂狡兔驚九十九此去應是千層浪二十四一年之計下六十三俯仰常懷仁義心四十六天下英雄出我輩一百炮作霹靂狡兔驚一一三忽有云帆登新港二六七大石臨敵三不戰九頑童下二七二安知血海壞攀籬九十九此去應是千層浪二四二唯恆產者有恆心一四三八方風雲聚行在一七三國事不密釀大禍一四一奉詔奏請驅史黨十三繅車下二八四煉其魂兮喪其膽七十七渡罷滄海有故交一三九調教權奸入吾彀二十八無賴下一七零滿城風雨近重陽二七六一朝兵敗如山倒一六二匡復應作長久計一六六淮北有意來金使二五九鋌而走險奮一擊二五九鋌而走險奮一擊二五八欲爲聖王做前驅一四六獻土下拜真吾主一零九三軍一時變顏色十六盜賊上三一六一世雄第四十一章一二五無須狸貓換皇子第四十章一六三國之利器護吾民七十九今日小鬼見閻王二三二慷慨取義沈六娘五十四抱絲貿皮何所求一六零前方忽報已獻捷一七三國事不密釀大禍三十三史彌遠上六十一世事洞明亦文章一零五風雲激盪別有天十九算帳下一五二晦庵不知知尼庵十三繅車上二十六拜師上一五三富貴豈可忘舊賢二七零砍不完之韃虜頭三五四誰之相公一十八志向下三十八懸山下三五八我心安處即吾鄉一二五無須狸貓換皇子第四十二章八十三心中忐忑費思量二一五維新正道多坎坷一三六御苑學種昭烈圃七十四塞上忽聞金鼓響三四六錦帆紛來如飛雪一六五徐州雖治尚遺患三六四西方三王一四五兵臨黃微唯束手二九九多年離家老大回一百炮作霹靂狡兔驚四十七孽風凌島島欲摧五十四抱絲貿皮何所求七機械上一四五兵臨黃微唯束手一十八志向上九十五朕聞上古合天意十相識上三四五分化八十九浮生半日難得閒二六四孰爲鷸蚌孰漁翁三四七財帛動人心一二八金殿夜語堯思舜二八九汴梁暮春春如歌五十二莫道巾幗遜鬚眉一八六戰罷又迎雙重喜三零五咆哮二七七三篇文成似峰迴三規劃下四十弔唁上九十四熄燭分香盟誓言一四九堯舜堂上置木鼓三五九官員進修制一一九瀚海洶洶涌暗潮一八零爲民生利方至尊一四九堯舜堂上置木鼓一一六怎如猛虎嘯山崗八十一千里鴻雁飛書忙一九七赤血報國嘉忠勇一八一疾風板蕩嗟榮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