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二孰堪身負天下望

趙與莒能送出這封信,實爲不易。

他是個極謹慎的性子,自知一步走錯滿盤皆輸,故此在長達一年的時間內,僅通過簡單的方式與流求保持聯繫,例如秦大石有時會在他上朝或下朝的路上,看着他做出某個手式。這種簡單的傳遞信息,只能將自己平安與否的消息傳出。

在新年之前,史彌遠終於爲他找來了老師,正如他所知的歷史,這位老師便是鄭清之。

鄭清之得史彌遠信任,本人又深諳儒理,他是呂祖謙再傳弟子,故此通讀史書,對於趙與莒的教導,也是理學、史學並重。趙與莒初時覺得自己自後世而來,腦子裡又記得一大堆的東西,故此多少有些應付之心,只是他掩藏極深,絲毫未表露出來。可跟着鄭清之學了不過一月,便覺得此人學問果然高深,言事也是極明事理,兼之鄭清之爲人胸懷廣闊,言語頗爲不俗,故此漸漸趙與莒對他真的佩服起來。

鄭清之頗好美食,而如今臨安城中美食最佳者,便是“三元樓”與“羣英會”。趙與莒猜想,他隱於紹興時將霍重城推上臺前,加之霍重城又沒少往史府管家、門客處送理,想來他之大名早入了史彌遠耳的。以史彌遠之能,自然能查出霍重城與自己頗有交情,故此無須過於做作,免得反而引起疑心。藉着孝敬師長的名義,他時常遣人去“羣英會”,借用廚師來沂王府,而霍重城自然免不了要因此登府求見敘舊。

在霍重城第三次登府求見之後,龍十二悄悄將趙與莒的秘信交與他。這纔將趙與莒的信件送了出來。

“也不知那信到了流求沒有……”

端坐書桌之前。趙與莒捧着書,心卻隨着那信一起飄至流求去了。

一年時間,他都沒有怎麼得到流求的消息。他知道自己培養了一些這個時代了不起的少年,他將自己能在短短數年時間裡教與他們的知識,已經是毫無保留地傳授出去。他在春天種下一粒種籽,只是不知這種籽是否能如他所願,長成參天大樹。

“殿下!”韓妤輕輕地在後面推了他一把。鄭清之撇着嘴,正用惱怒的眼睛瞪着他。

趙與莒覺得自己象是在後世讀書之時,上課看小說情不自禁露出笑容結果被老師抓住地感覺。他有些赧然地垂首向鄭清之行禮:“先生。”

見他知錯,鄭清之臉上地怒意消失了。他頷首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嗣子身負天下之望,不可不謹慎小心。”

他這話語之中含有深意,趙與莒卻面不改色。只作未曾聽出來,目光再度轉在那書本之上。

鄭清之微微一笑,對於自己的這個弟子,他極爲滿意。雖然反應稍稍慢了些,但極是好學,每日捧書苦讀不倦。對於自己的尊敬,也是發自內心,全然沒有一般宗室子弟那種傲慢。

這或許與他生長於民間有關。更有可能是他的天性,這般性子的人……如同當今天子一樣,是能容得下臣下的。若是太過聰慧,太有主見,對於史相公與自家來說,未必是什麼好事。

過了會兒之後,他考校趙與莒近日所學,覺得頗有長進。又勉強了幾句。然後告辭離去。纔出沂王府,便被一頂小轎攔住。那小轎之前立着的人雖是眼生,可是他一句話便讓鄭清之依言上轎。

“相公請鄭先生。”

鄭清之見着史彌遠時,不由嚇得一跳,因爲史彌遠面色極難看,全然沒有往日鎮定自若。

“相公這是……”鄭清之微微皺起眉來,史彌遠如此失態,叫他好生驚訝。

“文叔來了。”史彌遠並未立刻回答他的話,而是繞了一圈之後,將他引進書房中,二人分賓主落定之後,鄭清之再看史彌遠,發覺他面上帶笑,方纔那氣極敗壞的神情,竟然絲毫無存了。

“這位史相公翻起臉來倒比翻書還快。”鄭清之心中一凜,喜怒不形於顏色固然讓人敬重,但象史彌遠這般變臉極快,則更讓人膽寒。

“文叔,今日請你來,是有事相詢。”史彌遠臉上笑吟吟的,絲毫怒意都不見了。

“相公儘管吩咐。”鄭清之道。

“自文叔爲沂王府教授以來,也有數月之久。”史彌遠用手指輕輕敲了桌子兩下,然後問道:“以文叔之所見,沂王嗣子其人如何?”

鄭清之心中一動,事已至此,他爲何還要問自己這個問題,又爲何偏偏挑在此時問這個問題?

史彌遠地書房,擺飾並不華麗,因爲他個人脾性的緣故,在書房一角,點着來自南海的檀香。刻鐘則在書房另一角擺動,傳來“噠噠”的聲音,象是人地心跳一般。只是瞬息之間,鄭清之腦中便轉了幾轉,然後他展顏一笑。

史彌遠沒有退路,自家也沒有退路,事已至此,沂王嗣子便是不好,又能如何?

“嗣子不凡。”鄭清之慢慢地說道。

史彌遠微微露出驚訝的神情,鄭清之不知他這神情是裝出來的,還是真正感到訝然,他捻鬚,微微眯眼,然後問道:“如何不凡?”

細細思忖這數月以來,自己與趙貴誠相處的時間,鄭清之忽然神情有些恍惚,這位嗣子殿下,實在是平庸得緊,若說有何不凡之處,那便是勤奮好學了。

這一點,史彌遠如何會不知道,可他偏偏還要追問有何不凡,他究竟是何意思?

“相公此問倒是……”鄭清之打了個哈哈,然後笑道:“嗣子極是不凡,言行學業。盡數不凡!”

這回答原本就和沒有回答一般。史彌遠卻極爲滿意,他點頭稱許道:“這也是文叔教導有方,文叔,你且稍候,我在等一人來。”

片刻之後,鄭清之聽得外頭腳步聲響起,接着,一人搖搖擺擺地走了進來,那人見着史彌遠,立刻拜下身軀。恭聲道:“下官拜見相公!”

“會之,無須多禮。”史彌遠微微一笑,然後指了指鄭清之對面的位置:“坐坐!”

那人又施了一禮謝過座後,這才施然坐下。鄭清之心中微微哼了聲。此人在史彌遠面前,極盡卑顏之能事,讓鄭清之頗爲不喜。

“堂堂吏部尚書,竟然如丞相家奴一般……”鄭清之心想。

此人姓薛,單名極,字會之。乃是朝中重臣,也是史彌遠心腹。他與另外三人,都爲史彌遠爪牙。因爲名字裡都有一個“木”字,故此號稱四木。

“薛會之乃我腹心之人,凡事皆與其商議,故此文叔儘管放心。”見鄭清之面上神情,史彌遠淡淡的一笑道。

薛極面上也露出淡淡地笑,似乎史彌遠這句表明與他關係親近的話語便讓他極高興一般。

“鄭文叔與我累代世交,更是自己人,加之他又是沂王府教授。”史彌遠又對薛極道:“此事還須他多多受累。自是無須瞞他。”

鄭清之心中又是一凜。顯然,不知不覺中。史彌遠已經拉着一幫人密謀廢立之事了。這兩年來,今上龍體欠安,屢有違和之時,若有不豫,這些人只怕便要合謀起事了。

“今日請你們二位來,是因爲咱們那位皇子殿下,又有些不安分了。”史彌遠掃視二人一眼,然後慢慢地道。

他所提及的皇子趙近來確實是不安分。

就在史彌遠召集心腹於書房中密謀地同時,皇子趙則面帶笑容側耳傾聽。

“翁翁”的琴絃聲裡,名爲綠綺的宮女凝神專注,目光始終停留於琴絃之上,檀香在弦旁點燃,淡淡地輕煙遮住她地臉,讓她恍若仙子。

趙非常喜歡看她彈琴的模樣,覺得此時之她,無比純淨與美麗,宛若一捧清泉,讓人覺得清爽。

琴聲越發幽遠,綠綺一邊撥絃,一邊擡起眼來,與趙目光相對,兩人脣邊都露出一個淺笑,目光癡纏於一處,良久也不曾分開。

綠綺輕啓朱脣,秦少游的《鵲橋仙》如一連串玉珠般,自她銀牙之間滾了出來,她聲音未必極佳,可唱得這首曲子卻分外婉轉,輾轉承合之時盡顯功底,聽得趙如癡如醉,不知不覺中,便行得她身前。待得她唱到“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句時,趙俯下身來,將臉與她的臉貼在一起。

“殿下!”琴聲雖然未止,綠綺卻有些嬌羞地避過臉,橫了趙一眼:“還聽不聽奴唱了!”

“自然要聽地,不過方纔那般聽法,可以聽得更真切。”趙調笑道。

趙家天子,幾乎代代風流多情,俱是知情知趣地人物。趙雖說如今還只是皇子,在這方面上卻毫不遜色於當今天子,不僅諳音樂,而且好聲色,又是個癡情種子。綠綺善琴能唱,兩人琴瑟相和,倒是極爲相契。

聽得趙之語,綠綺面現紅暈,眼波流轉,又輕輕嗔了他一眼,卻不曾再躲避他的臉。聽得琴聲鶯唱,趙只覺心神俱醉,那些政務煩惱,幾乎盡數飛到九霄雲外去了。

正這時,有內鐺在外喊道:“皇子妃駕到!”綠綺立刻變了顏色,她慌忙站起,還險些與趙頭撞在一處,然後垂首肅立,等待皇子妃進來。不一會兒,環佩聲中,皇子妃吳氏走了進來。

她身邊並未跟隨侍女,見着趙與綠綺地模樣,她臉上也沒有不愉之色,只是淡淡地道:“綠綺,你先走吧,我有事與殿下說。”

綠綺福了一福,不敢耽擱,碎步出了大殿。

“有事?”趙有些不快,沉聲問道。

“殿下,這些日子。你又當衆說了史相公惡言?”

吳氏嘆了口氣。看着趙的目光有些複雜,她知道自己的丈夫喜歡地是綠綺那般色藝雙全的美女,自己過於端正嚴肅,只怕他心中敬更多於愛。只是二人既是成婚,那麼便是禍福一體休慼與共了,無論他聽得進與否,自己總得勸上一勸。

“正是。”聽得吳氏提起此事,趙嘴角上翹,似乎有些得意。

“殿下忘了真景希之信麼?”吳氏覺得極無力,這位殿下仁厚風流。卻是嘴巴無邊好色輕浮,總是如此冒失,遲早要闖出禍事來。

趙搖了搖頭,嘆息道:“你終究是婦人之見!”

“臣妾爲婦人之見。那真景希名動天下,豈也是婦人之見?”吳氏尖聲道:“殿下不納忠言,卻又親近史彌遠送來的女侍……”

“住口!”趙勃然變色:“綠綺雖是史彌遠送來的,卻不是史家之人,不過是史彌遠當初爲投我所好想用她來博我歡心,卻不知我對他早有防備。哼!”

他深深吸了口氣,讓自己心平靜下來,然後搖頭道:“你知道史賊屢次三番在父皇面前詆詬於我麼?”

“臣妾知道。殿也知此事,爲何還……”

“我與史賊,誓不兩立,此事你我心中知曉,史賊心中豈是不知?如今他日日在父皇面前離間,我還如何去禮敬大臣?你記得曹孟德如何避其叔父之讒麼?我今日當衆辱罵史賊,他再去父皇處進讒言,父皇只道他是器量狹隘。爲我所辱。故此報復,如此一來。他便是說得天花亂墜,父皇也不會信!”

吳氏神情愕然,她原以爲趙今日當衆辱罵史彌遠,只是一時激憤,卻不知這背後竟然還有如此含意!

“父皇天資雖是……”說到此處,趙也壓低了聲音,含糊帶過:“卻不是糊塗人,史賊與那位皇后內外勾通,他心中有數,只是沒有精力去管罷了。真景希雖是名動天下,可這權謀之術,他還差得遠,否則也不會被趕出朝堂!”

吳氏吃驚地瞪着趙,嘴脣嚅囁了好半晌,才問道:“此計……此計是殿下自己想出地?”趙神情一變,盯了吳氏一眼,過了好一會兒才笑道:“此計自然不是我想出地,我爲皇子,自有忠臣志士相助,區區一個史賊,只待我得遂大志,必將除之!”

“那人是……”吳氏開口欲問,但立刻抿緊嘴,搖了搖頭道:“殿下不必說出那人是誰,上回殿下提及華嶽,結果不數日華嶽便下獄杖死,連父皇也求他不得。殿下,那人是誰,只能你知,不可告訴旁人,便是臣妾也不可告之!”

“孤心中有數。”趙有些不耐煩:“孤堂堂皇子,做事竟然也得畏首畏尾!”

注1:促成中國古代思想史大事之一的鵝湖之會的,便是這位呂祖謙。他本人雖是自成一家,但在鵝湖之會中,相比傾向於朱熹一方。

注2:薛極與胡榘、聶子述、趙汝述四人。

注3:秦觀《鵲橋仙》全詞如下: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渡。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顏鵲橋歸路。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注4:即太監。

注5:其實這個典故可以塞在正文裡湊字數,嘻嘻:曹操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整日飛鷹走狗,遊蕩無度。其叔叔希望曹嵩對曹操嚴加管教。曹操聞訊,擔心受到責罰,便心生一計。一日,曹操在路上遇到其叔叔,立即裝出中風地樣子,其叔大驚,趕緊去告訴曹嵩,曹嵩忙找來曹操,見曹操一切正常,問:“你叔叔說你中風了,怎麼這麼快就好了?”曹操說:“我並沒有中風,只是叔叔不喜歡我,所以就誣衊我。”以後曹操的叔叔再向曹嵩說曹操的壞話,曹嵩根本不信,於是曹操也就更加無法無天了。

七機械下二八零風雷再起會九州一八六戰罷又迎雙重喜二五八欲爲聖王做前驅一五九虎賁卻月濟柔剛四孤兒下七十九今日小鬼見閻王三五八我心安處即吾鄉二零五順水推舟引洞蛇一二七威加海外歸故鄉三五二離間二十九巧取上三二四女色一三七京畿暗伏背嵬營九十七驚蟄雷響動九淵二十胡福郎下一二六豈意周公害成王三零三入套三二零鄉老勳議一六三國之利器護吾民四十三毒蛇上二五八欲爲聖王做前驅一六七天子無心尋芳柳一九四捷報飛作滿城喜六十四誰道仙山無處覓一八三可汗偵騎過京東二六五戰雲漸聚事已預七機械下二十五孔明燈下八十一千里鴻雁飛書忙五十拂淨征衣問疆外六十二揖別豈是爲私利五十九萬丈高臺起壘土一六九前驅豹狼後來虎三六五時代一五九虎賁卻月濟柔剛四十三毒蛇上二零九結草收網捕死魚二三零清明上河心思宋三五零東勝洲招商局二十五孔明燈上三零二設局三六三大勢所趨四十弔唁下二十四一年之計上一七四休令豎儒壞天機三五二離間一八六戰罷又迎雙重喜二七五勇士之亡正當所三三四兄弟二十四一年之計下一三零以夷致夷有何妨九十七驚蟄雷響動九淵一一四飛鳥盡後弓自藏七十四塞上忽聞金鼓響一九八晚花殷勤相謝問一三四漢衰曹瞞學霍光二一一東施效顰計安出三五八我心安處即吾鄉三三七吳文英二一二安石變法遺教訓一零三深殿夜雨掩孤燈四十一夜盜下二十七媒子上二零五順水推舟引洞蛇十九算帳下二七八溫補羊肉定四策四孤兒上三四三慷慨赴死易四孤兒上三三五豈曰無衣十九算帳上二七三將軍烈火護堅城二六二車聲響徹臨安城二二三重陽登高賞秋菊二五七盤點盈虧運籌忙一八八朕判虜死孰執劍一七一朕心寬厚任擇官三十八懸山上第四十三章二五五天下攘攘爲利往十四繼昌隆上三十三史彌遠上二一零浪花平後餘微瀾二七三將軍烈火護堅城一三六御苑學種昭烈圃六十二揖別豈是爲私利九十千舟競渡欲揚帆一二三飛來橫財須思量三四四從容偷生難三零五咆哮一零九三軍一時變顏色一三六御苑學種昭烈圃二七五勇士之亡正當所二五二南國天子何許人三十六結納上二八一火槍初現立首功二五五天下攘攘爲利往第四十三章一七七妾在深宮亦驚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