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笠人?”
自霍重城處得到這個消息時,趙與莒微微一怔,先是驚訝,然後覺得好笑。
有雙隱藏在暗中的眼睛在盯着他,這是他早就明白的事情了。當初還是沂王嗣子時指使傅三叉來刺殺自己的人,在爭奪皇儲位置上給廢濟王指點的人,甚至在即位之後鬧出火燒武庫事件的人。只不過他一向不把這人看得很重要,雖然他搗出不少事情,有的甚至能讓大宋傷筋動骨,可是趙與莒相信,當他將大宋這艘船帶動起來之後,便不是一兩個小陰謀能阻止的了。
“有沒有其餘線索?”趙與莒看着霍重城:“朕令李雲睿去刑訊那些富商,看看有沒有知道那斗笠人底細的?”
霍重城只有調查權,卻沒有行動與審問權,行動、審問權都在李雲睿手中,這是趙與莒製造權力平衡防止出現連天子都無法控制的秘密警察。聽得趙與莒之語後,霍重城應了一聲又道:“聽張興培說起,那些富商只怕真不知斗笠人來歷,臣以爲,無論有無知情的,此事都可以交與張興培前去察問。此人不除,終究是心腹之患。”
趙與莒點點頭,又岔開話題道:“廣樑,你家娘子可曾有書信來?”
“有的,她說貴妃身體極好。”霍重城微笑道。
楊妙真身體確實好,能吃能睡還能跑能跳,只不過蘇穗跟在身邊,她現在稍有劇烈動作,立刻會引來蘇穗苦勸。而且得知她已經有了身孕之後,秋爽更是緊張得遣了兩個婦人整日介跟着,實行全天候服侍。這讓楊妙真大呼受不了,只覺得比起在皇宮之中時還要拘束。
她其實比誰都在乎自家肚子裡的孩兒。只不過連乘馬車出門都要被人盯着,實在是難過而已。
在她給趙與莒的信中,免不了抱怨此事,趙與莒知道這其實是她在撒嬌,彷彿是在說“瞧我替你懷着個孩子多不容易”,故此在回信中好生安慰了一番。
“可惜你家娘子是女兒身,她足智多謀。若是男兒身,朕定然要她出仕的。”
趙與莒若有所思地敲打了桌面一下,若不是霍重城熟知他。知道他不是個喜好女色的。真要懷疑這位天子是不是打起了自家娘子的主意。
“廣樑,張興培處你督促着,定然要將那人挖出來,另外,你左右須得尋些精細人,能知微見著的,每日好生關注臨安城物價與人員往來,若發覺什麼異樣,你便派人查看。”趙與莒笑了笑:“等得你家賢妻回來。這事情可以讓她參與,雖然朕不能給她官職品秩,但一個誥命今後總是少不得地,朕可不會眼睜睜地看着一個人才而不用。”
“是。”霍重城恭謹地垂下頭。
這次臨安的錢米風波,除去崔與之、魏了翁等人外。其餘大臣幾乎沒有什麼感覺。在風波徹底釀成之前,趙與莒便以雷霆手段將策源地摧毀,故此百姓除去抱怨了幾句這些天米價波動極大外,並不曾在意。那些家中囤了大量米的普通百姓,雖然受了一些損失,但米總是要吃的。而跟風囤米的小投機商人損失慘重,便是未曾破產,也資財大損。
那十餘戶豪商最爲悽慘,不僅僅市場損失讓他們賠了老本。而且因爲擅自哄擡糧價、破壞市場。被官府抄了家底。他們在官場上自然也有自己的靠山,只是此時他們的靠山都迫不及待地與他們劃清界線。
所以這次金融風波。大宋朝堂還小賺了一筆,魏了翁看到沒入官庫地數百萬錢鈔資財,一直繃得緊緊的麪皮總算鬆了些。
隨着第二批運糧船到臨安,李鄴也自流求回來,對於禁軍的整編成爲朝廷工作地重心。兵部、戶部和吏部地小官吏們忙得團團轉,而李鄴、李一撾等人也同樣如此。他們倒不怕忙,只怕吃喝,雖然近衛軍自成系統,可禁軍中羨慕近衛軍將官待遇的人比比皆是,而且如今情形明顯,禁軍近衛軍化將是一個趨勢,早些能編進去,至少在資歷上比旁人就有了優勢,故此,這十餘日來,請二人吃酒者可以說是連綿不絕,最後甚至驚動了趙與莒,趙與莒不得不下旨“申斥”二人,這才令那些請客者訕訕而退。
安定臨安之後,趙與莒再次把視線投到淮北、京東,這是他的一塊大實驗田,牽涉到他與真德秀的賭局。雖然連接經了戰火、蝗災,不過趙與莒對於將這塊實驗田建好,還是滿是信心。
此時在淮北,抗蝗之戰到了最緊要的關頭。
徐鳳此人性子急切,而且功業之心甚重,眼見着學長們或在民政上一展所長,或在疆場上名動四方,或者探險時開疆闢壤,他們義學四期卻只有一個王鈺可以拿得出來,而且王鈺還已經慘死。故此,他自覺自家應該挑起義學四期的大旗來,取代王鈺的位置。然而因爲他脾氣急躁又急功近利的緣故,他在流求時人際關係相處得並不好,還給自家賺了個“九怪”的稱號。這次淮北地蝗災對他來說是一個機會,一個向天子與同窗們展示自家才能的機會。
故此,他千里迢迢來到徐州之後,立刻便投到滅蝗之中。
挖溝,點火,撲殺,懸賞,他幾乎將自己當作八個人來用,不僅對自己如此,秦大石點來助他的三千近衛軍也是這般。因爲他身先士卒的緣故,這三千近衛軍倒是沒有什麼怨言,只是這樣堅持了近十日,便是鐵打的身體也受不消,眼見蝗災控制住了,羅安瓊便來尋他,請求暫歇一日。
“不成,我徐鳳未退,你們也一個都不能退!”對此,徐鳳毫不猶豫地拒絕:“天子在行在翹首以盼,只等着我們帶回佳音。這撲滅蝗蟲又不需要汝等流血犧牲,只是勞累一些罷了,待蝗蟲殄滅之後,我爲汝等請功!”
“徐子迅,非是袍澤不肯盡力,實是因爲太累,這十日來。我們每日睡覺時間不足五個鐘點,從一座農場轉到另一座農場,徒步行走路程超過六百里!”那人也火上來:“我們聽你地。只因天子遣你前來。只因秦參領將指揮權暫授予你,若是在流求,你算什麼東西!”
“羅安瓊!”
徐鳳與羅安瓊當初在義學四期時便不對路,雖然義學之中被壓制着,但到了流求之後,二人一入軍一入民,再也不在一處,相互之間早斷了往來。雖然對外之時,義學少年抱成一團。有如血脈兄弟一般,但在內的時候,他們也有矛盾,各人有各自的打算。
聽得羅安瓊之語,徐鳳氣到極致。他拍案而起:“你是不領命嘍?”
“亂命不敢受,你不愛惜這些兄弟,我還愛惜,這些人若是戰死在與蒙胡金虜的血戰中倒還罷了,若是爲了你自個兒的功利之心累死在此處,那是極不值當!”
這話是摧毀徐鳳理智之堤的最後一場暴雨,他瘋了一般猱身撲上,一把抓住羅安瓊衣領:“你這賊廝,殺千刀地爛漢子。你不過是嫉妒我得天子信重。才處處與我作對是不!”
“我呸!”羅安瓊也是個暴烈的脾氣,他擡膝便給徐鳳來了一下。怒吼道:“我在臺莊血戰時,你這廝還不知躲藏在哪個角落裡,嫉妒你,你有什麼值當我嫉妒的?”
兩人都是義學出身,羅安瓊這些年在軍,身手越發地敏捷,而徐鳳在民政部門呆得久了,身手雖說未曾衰退,卻遠遠不是羅安瓊對手。兩人在屋裡扭打了兩圈,將桌椅盡數撞倒之後,羅安瓊還是將徐鳳按倒在地上。
“鳥人,今日須得讓你知道我地厲害!”羅安瓊抓着拳頭,給徐鳳下巴便是一拳。
徐鳳只覺得眼前一震,無數星星自額角冒出,繞着頭轉個不停。他神志暈暈,嘴上卻還不肯認輸,怒罵道:“羅安瓊,你這是自尋死路!”
“我……”
羅安瓊正待再打,突然脖子上一痛,一隻鐵鉗般的手夾住他,將他整個人都拎了起來。他勉強偏過頭去,卻看到秦大石陰沉着臉,眼睛裡彷彿充了血一般,憤怒地盯着他。
到嘴地髒話嚥了下去,羅安瓊悻悻然地扭過頭,又不屑地掃了徐鳳一眼。
“羅安瓊!”徐鳳爬了起來,他雖是功利,卻並非無恥,見羅安掠被制住,並沒有衝上來乘機打幾下出氣,而是灰白着臉指着羅安瓊吼道:“你……你……”
到嘴地話卻沒罵出來,若是隻有他們二人在,再怎麼丟臉,也是他們義學四期內部的事情,可現在被義學二期的學兄秦大石見着了,這讓他極是羞愧。
“都閉嘴!”
秦大石暴喝了聲,他平日裡溫吞沉穩地模樣,可當怒氣勃然時,還真有些嚇人。徐鳳到嘴地話語嚥了回去,怔了怔,還待犟嘴的時候,被秦大石拿眼睛一掃,立刻又把話嚥了回去。
“天子教養你們,不是讓你們內訌的,要死就死在爲天子效力之上。”秦大石冷笑了聲,手幾次舉起,但又放了下來:“記着,這次我當沒看見,下回再給我遇上,休怪我不客氣,咱們山莊義學裡怎麼說的?學兄有矯正後學不軌行爲之權!”
兩人都是垂頭喪氣,被罵得一個字也不敢反駁。
秦大石轉過臉對着羅安瓊:“帶着你的人,滾回軍營中去!”
羅安瓊又是羞愧又是歡喜,雖然打了一架,可總算爭得了休息時間。他是軍人,原本對做這種捕蝗之事便不太熱衷,只不過礙於命令而嚴格執行罷了,流求軍隊有軍隊的尊嚴,卻不是可以被官吏驅使如僕役的禁軍與廂軍。
徐鳳卻不幹了,他跳起來道:“秦重德,這可……”
“閉嘴!”秦大石冷喝了一聲:“我給你又帶了三千人來,有時間與羅安瓊爭執,爲何不遣人通知我給你換兵?”
徐鳳一愣,這才恍然,這事情原本是極簡單的,徐州又不是無兵,調三千兵來滅蝗,不過是秦大石一紙軍令的事情。他這幾天忙得不停,幾乎沒有休息,所以腦子裡虛火翻騰,人靜不下來,竟然連這最簡單地方法都沒有想到。
秦大石是極沉穩之人,若是換了李鄴,早就動手揍人了,換了李雲睿,也少不得拐彎抹角地懲誡這二人,他卻只是喝開便罷。
羅安瓊走後,徐鳳收拾好自己身上,對着秦大石苦笑了一下,然後問道:“秦學兄,你帶來的三千人呢?”
“在外邊,不過……徐子迅,我勸你還是暫且休息。”看着眼睛都幾乎粘在一處的徐鳳,秦大石緩聲道:“欲速則不達。”
“我不必休息。”徐鳳斷然拒絕:“只要告訴我那三千人在何處便行,今日我要去沛縣,那邊蝗情又有了反覆!”
“這事你儘管放心,不過此次我帶來替換的原先是忠義軍,你可不能當作近衛軍使用。”想起羅安瓊方纔那模樣,秦大石又交待道:“他們不比近衛軍,便是有意見也會當面說出,他們若是有意見,不是給你偷奸耍滑,便是譁變叛逃。若是弄成這般模樣……”
說到這裡,秦大石看了徐鳳一眼,沒有把下邊的話說出來。
“徐鳳不是蠢人,應該能懂自己地意思。”他心中如此想。
“知道了知道了。”徐鳳卻不太在意,至少在面上沒有看出他有多少在意。他自這間土屋一角將自己的鐵皮水壺拾起掛在身上:“這就帶我去接收吧。”
這次領兵而來的是田解虎。
上回臺莊大戰中,他身中數箭,因爲穿着流求鐵甲的緣故,傷勢倒不算很重,不過還是養息了大半個月,錯過了前往臨安獻俘的時機,這一直讓他耿耿於懷。戰後論功行賞,他不但得了一套勳章,而且還升了職,被委任爲忠衛軍協參領——戰後對徐州立了戰功的忠義軍進行整編,天子爲之取名爲忠衛軍,自忠義軍、近衛軍中各取一字,爲不忘本之意。
“忠衛軍協參田解虎報道!”
見着徐鳳,田解虎有模有樣地學着近衛軍的禮節。他已經年過三十,接受新事物便慢了些,不過這些軍禮看得多了,還是能學會。
“好,你與你的部下立刻與我一起趕往沛縣。”徐鳳說話都不帶停頓,腳下也飄似地向前行:“如今是上午九時,在明日上午六時前必須趕到沛縣,我與你們一起,逾期不至,軍法從事!”
“乘船去,已經備好了船。”跟來的秦大石心中嘆了口氣,自己方纔說地話,徐鳳看來並未真正聽進心中。他知道天子派徐鳳來地意思,便是要用他的這股子銳氣,可剛則亦折,若是控制得不好,徐鳳這銳氣既傷人又傷己。
他正待再勸說幾句,突然一騎快馬自遠處奔來,片刻之後,那馬上使者來到二人面前,下馬行禮道:“自淮南來地助滅蝗蟲的隊伍已經到了徐州!”
“來了多少人?”徐鳳大喜,如今蝗災已經穩定下來,只需再加把力氣,他有信心能戰勝蝗蟲,淮北所種植物,雖然還是受災,但大半能保下來。
“有一千人……”那使者神情有些古怪:“和二十萬只鴨子。”
“啊?”聽得這話的人頓時絕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