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七零、砍不完之韃虜頭
隨着鼓聲響起,金人第三輪攻擊也開始了。
這一輪又與前兩輪不同,在前兩輪攻擊之中,金人只是驅趕裹挾來的百姓,而這一輪則終於動用了正規金軍。與亂轟轟的百姓攻城不同,正規金軍動作明顯要有紀律得多,他們人數雖說不多,卻都是從數萬人中選出的精銳悍卒,他們混雜在百姓當中,卻是一聲不響。
段由身邊也有這樣幾個,段由不明白伊喇布哈這是作何打算,他已經從喪兄之痛中清醒過來,原本有話要對那大哥說的,可因爲那幾個正規金軍的緣故,他不得不忍住。
“衝,衝!”督戰隊怒吼着,段由被夾在人羣中,不由自主地向前衝去。跑了幾十步,陣型開始散開,那“大哥”卻仍然跟在他身邊。段由聽得他湊到耳邊道:“當心,跟着我,我知道你段家兄弟拳腳都十分了得,莫忘助我一臂之力!”
段由滿心詫異,不知道“大哥”言下所指。還不等他想明白,就聽得青龍堡上的炮聲再度轟鳴而起。此次炮聲雖然還是震耳欲聾,可是段由覺得其殺傷遠不如前兩次,他跟在“大哥”身後,發覺這大哥行動甚爲詭異,炮聲一響,他便撲入先前被炮炸開的坑中伏下,爆炸之後便又爬起前奔,他左近二十餘人個個也是如此,段由跟着他,不由自主也學着前衝。
這般衝在炮火裡前進了近百步,段由驚訝地發覺,這二十餘人中竟然無一人傷亡。分明有數炮炸在他們周圍,炸起的塵土碎屑雖是濺了他們一身,卻最多隻是擦傷了些油皮。
段由心中隱約覺得,他們似乎找到了躲避炮火的辦法,但是,那位“大哥”和他一夥,是從哪兒學來躲避之策的?
正這時,他驚訝地看到。“大哥”藉着身後爆炸產生的煙霧,猛然撲向前方,那是一個混在他們中間的正規金軍,被大哥從背後用刀捅了進去,慘叫了聲,不敢相信地回頭望了望。便倒了下去。
“你……你……”段由跟在“大哥”身後驚叫道。
“噓!”大哥伏在一個炮坑之中,回頭向他笑了笑,火光中露出他白森森的牙。段由有些迷糊,這般白的牙齒,在他們左近的幾個村子裡,還沒有誰的牙齒這般白地。
“你這是……這是做什麼?”段由驚詫地問道。
“替你兄長報仇。”那“大哥”說道。
段由怔了怔。然後恍然大悟。
“尋個炮坑伏着裝死。”那大哥又道:“待他們逃時。咱們再爬起來跟着逃。大好性命。莫象你兄長那般死得冤枉!”
段由依言趴倒在地。他一動不動。只覺得至少有六隻腳從自己身上踩了過去。他強忍着不動。待聽得殺聲到了青龍堡城下。這才擡起頭望了一眼。
“雲梯架上了。”藉着城頭地火光。他看到金兵又是二十餘架雲梯架在城牆之上。心中暗暗焦急。他原本覺得。無論是宋軍還是金兵。都想要了他性命。都不是他地“自己人”。可他兄長被金人殺害後。他對金兵地恨意已經遠遠超過對宋人地敵意。故此不自覺中。竟然開始替宋人擔憂起來。
“金虜拿咱們送死。便是爲了讓近衛軍以爲他們戰力低落。然後藏在咱們當中。好殺近衛軍一個措手不及。”“大哥”低聲道:“段由。藉着這機會。你給老子聽清楚了。呆會兒回去。嘴巴閉緊一些。切莫亂說。”
“你……你是?”段由迷迷糊糊地看着他,一時間不明白他的意思。
“咱們不能白白死掉,我知道咱們家人在何處,若能活着回去,我帶你們去救出家人,咱們投宋國去,奶奶地!”那大哥低聲罵道:“你兄弟二人都有一手好拳腳,老子早就想尋你們相助,只是一直不曾得見。你小子願不願做?”
“願意!”段由把這番話聽得清清楚楚。他低喝道。
他又擡起頭向城上看去,只見夾雜在他們當中的金兵飛快地順着雲梯向上爬。這都是百裡挑一的身手敏捷之輩,故此動作比起百姓要快得多,雖說也有一半雲梯被推下,但一具之上,一個最爲悍勇的金兵衝上城頭。
“呀!”那金兵登上城頭,大聲喝了起來,伊喇布哈早有令,第一個登城者賞錢千貫,官升三級,故此他一手舞盾一手掄刀,死死守着那具雲梯,不讓宋軍逼上來。
但是近衛軍最擅長在小範圍內以多打少,左近一支近衛軍小隊撲上來,那金兵雖是悍勇絕倫,卻也只支撐了片刻,當他的同伴爬上來時,只看見他慘叫着,胸口插着一枝鐵槍,自城上栽了下去。新爬上的金兵眼見着一枝槍向自己刺了過來,他趴着城垛猛然翻身,還未爬起,又是一柄明晃晃的刀當頭剁下。
秦大石在望樓上看着這一幕,搖了搖頭,若是以爲近衛軍完全依靠火炮的威力作戰,那便太過輕視近衛軍了。當初耽羅島之戰後,針對近衛軍在近戰上的弱點,楊妙真狠狠操訓過近衛軍,而且那次近戰中地進退失距,也被李鄴和李雲睿當成了近衛軍的奇恥大辱,在此後近衛軍的訓練與演習之中,專門進行過訓練。這幾年,近衛軍也沒有歇着,不斷地在河北東路幫忠義軍與蒙胡嚴實、史天澤地附軍交戰,雖然也有些傷亡,但民練出了一支敢見血的精銳來。
但他只是放鬆了片刻,眉頭便又鎖了起來,在南城與西牆交界之處,三架雲梯竟然在城牆上搭住,一小隊金兵攀了上來,他們牢牢守住一截十餘步的城牆,更多的金兵源源不斷自城下爬了上來。
這便是一隊混在裹挾來的百姓中的金兵,他們在城下聚攏於一起,猛然發力之下竟然佔得了一段城牆。見他們在城頭佔穩了,更多的金兵向這段城牆涌過來,在城下的伊喇布哈也是大喜,立刻下令道:“攻,全力攻。發石車準備向城內發石!”
金人的發石車射程比不過火炮,此時推上去,便是想借着佔得一段城牆地機會,看看能否於其中佔得一些便宜。然而,伊喇布哈聲音未停,突的便見着宋人城牆上一個個火球騰空而起。爆炸之聲不絕於耳,但又不象火炮那般響亮。伊喇布哈眼見着金兵佔據地那截牆頭被火光與硝煙所吞沒,待煙略略散盡,只見城頭上原先百十名精銳金兵,已經再無一人。
“宋人是用火炮炸自家城牆?”伊喇布哈詫異地想,因爲隔得遙遠,天色又暗,雖有火光,他還看不清那段城牆是否遭到嚴重破壞。心念一轉之間,突然見着城下的己軍又開始退卻,在退卻的途中。宋人的火炮再度開始鳴放。
“三十門左右的火炮,守着四面牆,每面不過六到十門炮,據細作所言,宋人每門炮皆備有十二枚彈,這般算來,宋人炮彈已經消耗近半了,再衝得兩回,他便是臨時向炮臺上運炮彈。也終有運不及的時候。”伊喇布哈暗暗盤算,這幾年藉着宋金會盟和好地時機,金人派出不少細作打探宋人炮兵地秘密,雖然近衛軍嚴防死守,但是百密總有一疏,還是給金人探去了一些保密級別並不是很高的消息。故此,對於近衛軍炮兵部隊,金人已經不象過往那般陌生。
“整頓好後,再次攻城。”伊喇布哈又道。
段由跟着潰兵再度退了回來。若按照正常模樣,象這般三攻無獲、而且損失已經超過一成五,軍隊便無再鬥之志,需得避戰休整,待得士兵士氣與氣力都恢復之後再攻城。伊喇布哈也知此事是逼迫不得,雖然沒有時間給這些送死衆休整,可是輪番出擊還是有所安排的。故此,段由和那位大哥等人被引入金人側後,另一支送死的百姓部隊被驅趕向前。開始新一輪消耗。
自夜至晝。金人數萬百姓連接不斷攻了一整夜,待天明清點人數時。折損已經過了一半。在青龍堡城下,數以萬計的屍體堆積如山,血腥氣息,薰得人噁心欲吐。
“宋人有一物,不過拳頭大小,扔來便會爆炸,聲若驚雷,碎片飛濺可貫重甲。”伊喇布哈亦是一夜未曾闔眼,他一邊命令埋鍋造飯,一邊在營帳中奮筆疾書:“此物實爲近戰利器,下官苦思經夜,卻無計可破之,唯以巨盾厚甲,略減其害矣。”
略一頓之後,他又寫道:“宋人所用兵刃,皆爲長柄之物,彼以其長,攻我之短,兩軍相接,我刀未及傷彼,彼長槍、長刀已中吾身矣。我軍精銳雖是奮勇,奈何器具甲冑盡不如人,平章精於兵法,當知非我大宋將士不肯用命也。”
“蒙胡使者狂悖無禮,臨機多出不遜之辭,非唯辱及下官,便是陛下、平章,亦爲之所凌,下官愚鈍,唯固守國朝體面耳。如今雖與蒙胡會盟,竊以爲其狼子野心實難得足,所謂欲豁難填者是也。平章身負天子信重,都督天下軍務,萬望謹慎,勿令蒙胡有可乘之機,我大金得假道之譏也。”
“下官世代累負國恩,唯盡精忠之赤以報,當再督勵三軍,以衆攻敵,若得天幸,破城而還,再受教於平章之前。”
寫完之後,他喚來一個親兵,將那信件給他:“速將此信送與完顏合達平章。”
與完顏陳和尚一樣,伊喇布哈也是完顏合達舊部衆,雖然不如完顏陳和尚驍勇,但臨陣嚴整不苛,也算是金國名將了。
此次奉命爲伐宋前鋒,在他內心深處是十分不情願的,在他看來,宋國國勢兵力之強,便是合金國與蒙元之力,也未必能與之抗衡,故此,伊喇布哈雖是支持與蒙元結盟,但不支持主動與破壞與宋國的同盟攻伐宋國。他以爲弱國對強國,應該以守爲主,否則便是智謀之士有如孔明,勇武之將勝過關張,也只是空耗國力禍害百姓罷了。但是完顏守緒定下這勝負一搏的戰略,便不是他這等身份可以逆轉地,他能做地只能是儘可能爲金國取得勝利。
派走使者之後,伊喇布哈嘆息了兩聲,突然聽得帳外護衛喝斥道:“大帥有事。不得擅
伊喇布哈眉頭一皺,還沒站起來喝問,便聽得兵刃聲響,接着那大鬍子地大漢快步行了進來,他飽睡一夜,故此神采奕奕。見着伊喇布哈便喝問道:“爲何不繼續攻城?”
“貴使只管高臥便是,軍中行營陣仗,些許小事,不勞貴使過問。”伊喇布哈冷冷地回答。
儘管一夜激戰,所損失者多是裹挾來地百姓,金國精兵並未損筋動骨,但伊喇布哈明白,驅使本國百姓送死,實是自殘之舉。若不是被這蒙元使者逼迫過甚。他根本不會採用這等方法。加之蒙元使者狂悖無禮,目空一切,故此伊喇布哈對他也就非常冷淡。
“我們早有盟約。你負責將宋人趕出來,我負責收拾宋人。”蒙元那個使者譏笑道:“打了一夜,除去一地屍體外,竟然連塊城磚都未取下來,無怪乎貴國天子被稱爲大宋地兒皇帝了。”
“你蒙元大汗鐵木真的無頭屍骸尚在臨安,你有何面目在本帥面前大言不慚?”伊喇布哈額頭青筋直冒,這惡語險些便要脫口而出,但念及完顏合達的再三交待,他又忍了下來。
他也不理會那使者。快步出了營帳,那蒙元使者冷笑了聲,跟在他身後出來。
待早餐畢後,伊喇布哈再度下令道:“列陣,準備攻城……”
然而他地命令才傳下去,金軍陣中忽然一陣騷動,緊接着,喝罵聲從前方響起,那些苦戰一夜的百姓。如今都精疲力竭,任金軍軍官如何鞭打踢罵,就是賴在火堆之旁不肯起身。
“哼哼,果然盡是些廢物。”蒙元的使聲在伊喇布哈身後冷嘲熱諷道。
“爲何事?”見旗牌官匆匆來報,伊喇布哈沉着臉問道。
“百姓只道力竭不堪再戰,他們還說……上前也是死,抗令也是死,倒不如抗令而死,總勝過死在宋人火炮之下。”
“告訴他們。上前死的只是他一個。若是抗令死的便是他一家。”伊喇布哈瞅了蒙元使者一眼:“你們將百姓家屬驅至何處了?”
“哈哈,此事你休管。”蒙元使者狂笑道。
事實上。這些金國百姓地家屬並不在伊喇布哈控制之下,蒙元把人要去,只說是要充作夫子挑夫,爲他們運送後勤輜得。但蒙胡哪有什麼後勤輜得,無非是他們一路而來,自金國境內擄掠搶得地財物罷了。想到自己還得讓百姓替搶走他們財產的強盜效力,伊喇布哈心中便覺得噁心,但是他對此毫無辦法,因爲蒙元使者說得明明白白,若他不交出這些家屬效力,那蒙元便要自己去抓人了。
“中原原本便殘破,如今更是如同水洗一般,但願奪下徐州之後能自宋國府庫中獲取補償,若不如此,這仗還未打完,士卒和百姓只怕要先餓死了……”伊喇布哈心中想。要安穩住那些百姓,只靠威嚇還不夠,總得讓他們見着家人才成,故此,他又對蒙元使者道:“請貴軍送來些許百姓家屬,見着家屬親族,他們才肯乖乖打仗。”
“休想。”那蒙元使者一口拒絕:“既是獻給我大元的驅口,哪裡還有還給你的道理!”
“驅口?獻給?”伊喇布哈大怒:“分明是借與你等拖運後勤的,哪裡是獻給你等爲奴的?蒙韃,你既不以二國聯手大業爲得,本帥爲何就要忍?來人,將這狂悖蒙胡殺了,將首績給孛魯送去,只道此人無禮!”
他這一聲令下,早按捺不住的金國武士立刻擁上來,那蒙元使者瞠目結舌,不曾想一向以來對他忍了再忍的伊喇布哈竟然真敢變臉。他大叫道:“你敢殺我,你不怕你們地皇帝砍了你地狗頭麼?”
“在那之前,老子先得要了你的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