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幽攀在高高的桅杆之上,極目南望,然後又失望地搖了搖頭。
這是艘大海船,樣式與在大宋海域中航行的其餘海船差異極大,船身長約是十丈(約是三十一點六米),寬是二丈(約是六點三米),船身稍圓,船首和船尾向上翹起,分爲上中下三層。最下層是密封艙,中層爲貨艙,也有水手住處。最上層則是駕駛艙與尾艙。船上立有四根桅杆,其中三根裝着的是在大宋海域中極少出現的三角帆,此帆可助船在非順風之時行駛。另一根桅杆上裝着橫帆,這是爲船順風行駛時增加更多動力。(注
這些帆布都是塗了杜仲膠的,使得它們的兜風性能更好。
這是“致遠號”的首航,作爲致遠號的設計助手,胡幽也以瞭望手的身份登上了這艘巨船。
“致遠”自然是趙與莒爲江南製造局造出的第一艘海船所取的名字,船身製造上既運用了大宋此時領先於世界的水密隔艙、主副升降舵(輪舵),同時又吸納了趙與莒自後世造船法中“結構法”。因爲準備充分的緣故,在前期試驗的小帆船製成之後,趙與莒離開懸島的當日便開始製造,僅花了兩個月的時間,便造出了這艘船。
船上還配有二十四向羅盤針、四爪鐵錨、兩艘小型帆槳兩用舢板(注3)。以及一樣最爲重要地東西:六分儀。
此次航行,船上水手多是自沿海制置使借來的老水軍,外加江南製造局的船匠、自慶元府招募而來的漁民和家中義學頭三屆的二十名少年,共是一百二十二人。若只是操縱此船,原本無須這許多人,但趙與莒希望能借着首航機會,多鍛鍊一下自家少年。
“致遠號”載重約是三千斛(一百五十噸),裝着這八十二人是綽綽有餘,雖說甲板上空間較狹,可衆人還是不覺得擁擠(注4)。
論是有充足的人力物力與時間。趙與莒完全有信心造出後世鄭和下西洋時所乘的大寶船,現在這艘令胡柯這般老船匠都嘖嘖稱奇的大船與之相比,不過是個侏儒罷了。
“可曾望見什麼?”
在甲板上仰頭向胡幽喊話的,卻是鄧肯,他如今已是鬱樟山莊家奴,依着大宋規矩,“自願”簽了賣身契的那種。雖說當時是有兩把柴刀逼着他,但在他內心之中,只怕對自家能投靠着這樣一位主人是極滿意地,至少與那有一頓沒一頓的海賊相比。他如今日子過得安穩。
唯一的遺憾便是沒有女人。
鄧肯用來保命的機密,便是丁宮艾的巢穴在某個大島之上,當他向趙與莒描述那個島的方位時,趙與莒一句話便讓他近乎絕望:“此島名爲流求,又名爲夷州,泉州海客,多有途經者,有何秘密可言?”
“鄧肯,你這個騙子,若是主人知道你在欺騙我們。你必將被剁成肉醬!”
胡幽衝着他怒吼,胡幽一點也不喜歡這個白人,因爲他的海賊同夥在懸島上大肆燒殺。懸島損失了一批人手和木料,致使“致遠號”工期拖延了十餘日才完成。
鄧肯聳了聳肩,這種話語,無論他是在阿拉伯人那兒,還是在海賊羣裡,都聽過無數遍。自然知道這是不當真的。
“致遠號”離開懸山已經是三日三夜,此時已經是嘉定九年的九月,刮的是西北風,故此致遠號順風而行速度極快。按着鄧肯所說,他們已經是接近流求了
“讓我瞧瞧……”對着鄧肯吼了一句之後,胡幽自懷裡掏出一張紙來,一邊看一邊筆劃。算了好一會兒。
他這些年來每隔段時日便要去鬱樟山莊住上一兩個月。這一兩個月中,趙與莒少不得對他進行專門指導。除去教他識字算數與後世地一些造船技巧外,還有重要一項,便是海上如何用六分儀進行定位。胡幽此時還算不上熟悉,不過只要給他足夠的時間,他還是能借着天上的太陽星辰,來大致推算出自己的位置而且,此行之前,趙與莒還專門給了張圖予他,說是自古籍中翻出的三國時衛溫的夷州海圖。胡幽推算了一下自己位置,判斷船並未偏離方向,若是按着這三日航速來看,致遠號離得那個“流求”島確實極近了。
“爲何還未看到那島?大郎給的海圖,自然是不會錯的……”一邊收起海圖,胡幽一邊擡起頭來,然後他指着南邊大叫道:“陸地,陸地!”
他看到的確實便是流求,後世的臺灣。
在趙與莒穿越來地那個時代,這個島被稱爲中國的“睾丸”,爲着這個,兩邊同根同源的中國人,要將無數自家辛苦賺來地血汗錢,交給俄美兩個軍火商,爲的便是能用最先進的武器對着自家同胞。
如今這個時候,流求遠離大陸,不在大宋官府管轄之列,島上土著高山族人口不多,雖有部族酋長,卻仍處於氏族公社末期,莫說與大宋,便是島上各部之間,也是少有往來。
這也是趙與莒這些年來辛苦佈局的第一個目標,在流求島上爲自家真正建一個基地。早幾年他自家人幼,又沒有安全便利的海船,最重要的是缺乏忠心可靠地人才,自是無法實現這個目標。如今則不同,他自身十二歲,再過幾月便是十三,在一些人家中甚至可以娶妻了,有胡柯的經驗與沿海制置使的相助,這海船也造了出來,再加上頭三批近兩百少年已經培養出來。雖說不都是頂尖地人才,但放到最基層去管着百十個此時的農夫工匠,絕對不成問題。故此,趙與莒做了至今爲止最大一次冒險,一次將二十名少年派上了“致遠號”,若是初航失利,一艘船還算不得什麼,可這些少年就極可惜了。
胡幽雖是看到了陸地,可船真正靠上去卻還需要時間,在一番減速之後。“致遠號”開始緩緩接近流求島。胡幽既是瞭望手,又是領航員,在趙與莒給他的地圖之上,早標明瞭何處便於泊船上岸,故此,又花了超過半日時間,直到太陽西垂,他們終於找到了自己的目標:一處寬闊地河口。
這便是後世地淡水河口,而現在這處還是密林叢生的地方。致遠號落了錨,將舢板放下。二十餘個人乘着舢板逆流而上,這些人都是告假出來地沿海制置使水軍,頭領正是林夕。他們受了江南製造局的重金,故此告了假前來效力,船上象他們這般的水軍士卒,足有八十餘人。
在趙與莒得知率海賊攻島地正是四年前逃走的丁宮艾後,便下定決心,要徹底消滅這個隱患。鄧肯說他將老巢安置在流求北部,趙與莒便讓趙子曰與林夕交涉,請他們派遣精銳士卒來清剿。在上次襲擊之中。水軍子弟死傷也有二三十人,故此沿海制置使對這夥海賊也是恨之入骨,趙子曰又許下重賞。林夕哪有不應允之理。
“趙管家,這島上原是有土人居住的。”站在“致遠號”上,看着舢板順着河口向岸邊靠攏,林夕指着兩岸林間露出的房屋邊角道。
此時居住於此的乃是“平埔人”,他們住着木板高腳屋,過着遊耕生活。青壯男子聚住於“福寮”公廨之中(注5)。一則便利,二則也是爲了部族防護。阿茅便是此處平埔人部族的一少年戰士,當他見着海面上的大船之時,驚惶失措地吹響了號角,整個部落的青壯,全部執着竹矛木棒衝了出來。
“那個大船是什麼人的?”阿茅向族長問道。
“不象是宋人!”族長是個年長的女子,她揮動竹矛。宋人偶爾也有流落至島上。因此她對於遠方地大宋還有些印象,只知那是一個極大極大的部族。
過了片刻。兩艘舢板靠了岸,見着船上的人手中都拿着明晃晃的武器,族長面有憂色。那是鐵製武器,她自然認得,顯然,這些來自異地的人,並非沒有武備。
林夕遠遠地向平埔人的木屋望了一眼,向身旁的趙子曰道:“趙管家,真要如此麼?”
“我家主人最是仁厚不過的,雖說這島上土人愚頑,我家主人也不欲佔他們便宜。”趙子曰笑了笑,然後揮手道:“將東西擡上來!”
被擡上來的是些布帛綢緞,這些精美的絲綢,卻是在懸島上新建地織坊產物。趙與莒令人將其中一匹抱着,隨他一起前行,自己則拿着一根竹竿,漸漸靠近平埔人的村落,在離之尚有五十丈處停了下來。
從此處,他可以清楚地看到這個小村落之中平埔人的不安,他們人數倒不算多,站在最外圍地男子只有不到五十人,再往後便是些婦人、孩童,都是衣不遮體的。趙子曰向着他們笑了笑,將那竹竿插入土中,示意同伴將那匹綢緞放下,然後兩人又緩緩退了下去。
阿茅奇怪地看着這些人的動作,又看了看族長。
“他們是想將那東西送給我們……”無論是何種女子,對這些閃閃發光的美麗織物,都缺乏抵抗之力,族長嚥了咽口水,命令道:“阿茅,拿我們的鹿皮,去把那東西換來!”
阿茅快步跑回屋子,他動作靈敏身手矯健,片刻間便抱着一塊完整的鹿皮來。他一步步接近那匹綢緞,眼睛緊緊盯着趙子曰,趙子曰依着趙與莒地吩咐,臉上始終微笑,卻沒有其餘動作。
阿茅將鹿皮換在那匹綢緞邊上,又抱起那匹綢緞,此物手觸之處既滑又軟,讓他禁不住多摩挲了兩下。他眼睛始終盯着趙子曰,見趙子曰沒有做出任何敵意舉動,便又緩緩退回了原位。
趙子曰吩咐陪他來的李一撾回去再抱匹綢緞來,然後自己夾着這匹綢緞,到了竹竿下,又將那匹綢緞放下,這次他不曾離開,而是站在原地,看着阿茅並向他招手,示意他過來。
“再拿塊鹿皮……還有鹿角來,這東西……”族長反覆摩挲着阿茅帶回的綢緞,無論是精美的圖紋,還是那閃爍的光澤,或者是柔軟的手感,都讓她覺得,便是拿出部族所有的鹿皮換這個都值得。她向船邊望了過來,那裡至少還有十匹,她有些失望,自己部族地鹿皮全部拿來,怕也換不了這許多。
阿茅將第二塊鹿皮與一對巨大地鹿角拿了過來,仍是那小心翼翼地模樣,慢慢接近趙子曰。趙子曰身後約是三十丈處,李一撾屏住呼吸,雖說這土人看上去沒有惡意,他手中也沒有什麼利器,可李一撾還是覺得緊張。
倒是趙子曰自己,始終是自信而穩定,他此時的模樣,很有幾分象是趙與莒面對着當初孩童們時。
在趙子曰身前,阿茅放下了手中地鹿皮與鹿角,卻不肯再接近。趙子曰笑了笑,向前邁出一步,阿茅嚇了一跳,全神戒備起來,但趙子曰卻徑直走到他身邊,將鹿皮、鹿角抱了起來。
這一舉動讓這個小小的部落徹底放鬆下來,換得如此精美的東西,部落男女老少都是極高興,甚至載歌載舞。那些好奇心重的孩童,也大着膽子湊上來摸那綢緞一把,然後快步跑開。
趙子曰向身後招了招手,得了他示意,隨船而下的水軍將一匹匹綢緞盡數搬了過來,又自舢板上搬下兩筐瓷器,將之都放在竹竿之下。阿茅見着那銀白如玉的瓷器,眼睛都直了,他看了看趙子曰,又回頭看了看自己的部落,卻發現族長竟然也走了過來。
族長用顫抖的手摸着一匹匹綢緞和一個個瓷器,嘴中用趙子曰聽不明白的話語嘟囔着,聲音短促節奏極快。良久之後,她搖了搖頭,嘆了口氣,依依不捨地將東西放下。
她見過這來自陸地的瓷器,在這島上,這是極珍貴的東西,只有最大的部落纔有幾個。
趙子曰對她拱手行禮,然後做了個將所有東西都推給她的動作,又轉身指了指河對岸。族長最初之時還極是不解,趙子曰見了之後,便抱了一匹綢緞,又抱了一塊鹿皮,將兩者位置交換了一下,然後又重複了一遍將所有東西推給族長,再指了指河對岸的動作。“他是要和我們交換,拿河對岸和我們交換!”阿茅最先反應過來,對着族長叫道:“他們是傻的,他們用這些極好的東西換那沒有主人的土地!”
“抱走,現在這些都是我們的了!”族長大喜,拼命向趙子曰點頭。
就這樣,趙子曰用十二匹綢緞、一百隻瓷器,換得了後世淡水河北岸的土地。(注6)下爲修改加入,不計算錢的,另繼續向列位看官求各種票
注1:《詩經》:“氓之蚩蚩,抱布貿絲,匪來貿絲,來即我謀。”
注2:此段文字是對哥侖布發現美洲時所乘旗艦聖瑪麗亞號的描寫,略有改動。
注3:這些配置是元明時福船所有,對於此時的技術絕對不成問題。
注4:宋時便是不開金手指,所造的大船也有二千斛至五千斛,相當於一百至五百噸,而二百多年後哥侖布發現美洲時的旗艦聖瑪麗亞號,不過是一百三四十噸。
注5:此爲臺灣平埔人民俗。
注6:感謝寫《銀河新世紀》的mayasoo大大提供資料糾正我的錯誤,實際上淡水北岸也有原著民部落,不過在文中被俺開金手指遷到南岸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