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寫完最後一個字,他才長舒一口氣,慢慢的站起來,緩步走到了門口,輕咳一聲慢慢地推開了房門。
一陣冷風立刻從外面吹了進來,雪花在伯顏身邊肆意的飛舞着,雖然今天夜裡並沒有風,但此時此刻卻還是將伯顏的長袍吹起,在風雪之中那一頭白髮更加醒目了。
他今年不過四十二歲而已,還正當壯年,離開大都的時候也還是意氣風發,但誰知道只有不到半年的時間,他竟然已經滿頭白髮了,爲什麼不言而喻,他爲了大元已經耗盡了心力,一夜白髮哪能不讓人爲之動容呢?所以瞬間剛纔還在大呼小叫的一羣人一下子都安靜了,每個人都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一股苦澀的東西也隨之涌上咽喉。
伯顏立刻就看到了站在院子裡面的是忽必烈身邊的太監總管阿合馬,兩個人的眼神在電光火石之間交匯的時候,伯顏微微的點點頭,當做是打招呼了。
阿合馬就是忽必烈特意派來給伯顏送毒酒的,但是當他看到伯顏的時候還是感到一陣驚慌,不光是因爲這個人已經做了十幾年的宰相積威甚重,更是因爲伯顏作爲左丞相的這些年從來也沒有做過任何出格的事情,他對任何人都是以禮相待,就算對方是殘廢的太監也絕對不會表現出任何的看不起,對於他的尊重也是發自內心的,雖然現在身負皇命,但還是難免會有些不能自已,這不是應該死在自己人手裡的人,但這個形勢之下沒有辦法啊。
一瞬間阿合馬心裡一陣的難過,雙膝一軟竟然跪在了雪中“丞相,您終於回來了!您,您,您委屈了。”說完便已經不由自主的熱淚滾滾而出。
伯顏依舊在微笑着,他緩緩的說道“起來吧,沒有你想得那麼難,我不是回來了麼?陛下還好吧?”
“陛下很好!只是,只是,只是”半晌那幾個字也無法吐出來,這一刻阿合馬只感覺自己的咽喉好像被什麼卡住了似地,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伯顏輕輕點頭“那就好!那就好!我給陛下寫了一份奏摺,就放在我的桌子上,等你回去的時候,記得把它親手交給陛下。”說完便走向了那個放着毒酒的盤子。
阿合馬不禁渾身一顫,他甚至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只是怔怔的看着伯顏走過去,這一刻他真的想要大喊出來“不要!”但這兩個字此時卻有千斤之重,壓在他的胸口讓他無法呼吸。他想起了自己離開皇宮的時候,忽必烈的眼神,其中到底包含了多少,已經不言而喻了,這一次沒有人可以挽救丞相的性命,也沒有人可以阻擋住他的動作,因爲這是爲了大元,當這兩個字出現的時候這些人都會毫不猶豫的放棄自己的的一切,包括他們的生命。
果然伯顏已經拿起了酒壺,在茫茫雪中爲自己倒出了一杯酒,那是張順賣給他們的高度酒,酒液透亮沒有絲毫的雜質,彷彿是一杯清水,但卻向外撒發着濃郁的香氣。
這一刻伯顏忽然苦笑了一下“真沒想到,最後就是要死還要和他有關係,真的是天意啊。”說着就要仰頭喝乾。
“慢!丞相難道您不換件衣服麼?”一直都沒有說話的衛隊長再次開口了,他和其他二十幾個侍衛一直都跪在雪中,此時終於開口,實際上也不過是想要拖延一下時間而已。
伯顏卻依舊淡淡一笑“換什麼衣服?我是赤條條來的,現在身上這件衣服已經是好的了,一死而已,哪裡有那麼多講究?”
阿合馬也終於開口了“不知道丞相還有沒有話留下來,給家裡人的也好。”
伯顏伸手整理了一下頭髮上的雪花,然後呵呵的笑起來“我伯顏坦坦蕩蕩沒有半句話可留,他們的命是他們自己的,只要奉公守法就不會有事情。”說完最後一個字,他便沒有絲毫的留戀,伸手閃電一般抓起杯子,仰頭將其中的酒液倒入咽喉,然後將酒杯一甩,大笑着走進了屋裡。
此時此刻阿合馬再也忍受不住,猛的再次跪在雪中,眼淚再也止不住撲簌簌的落下來,這個時候他甚至感覺自己流出來的不是眼淚,而是鮮血,但他無能爲力,不能阻止伯顏的離開,天下誰又能救他,連皇帝陛下都不行,自己又算的了什麼呢?
沒有一盞茶的功夫,屋裡忽然傳出了一個聲音“大元!”然後就啞然無聲,大家立刻明白伯顏已經走了。
“送丞相歸天!”阿合馬涕淚交加,聲音嗚咽。
而此時那些伯顏的親衛,卻都已經站了起來,他們臉上都帶着微笑,忽然對視了一下之後便立刻從腰間拔出了匕首,毫不猶豫的刺進了自己的胸膛,白色的小院子立刻開出了朵朵嫣紅的血花,阿合馬沒有動,他早就預料到了這個結局,這一刻他其實也恨不得隨之而去,但他不能這樣。
而就在此時天上忽然颳起了狂風,就好像老天爺也在這一刻看到了人間的慘劇,然後對着伯顏嘆了一口氣一般,,狂風捲攜着雪花直接打在他們的身上臉上,但是沒有人伸手遮擋一下,因爲這一刻他們竟然沒有察覺一般,所有人都已經陷入了這個世界無法自拔了。
半晌阿合馬才慢慢的從地上站起來,顫巍巍走進了伯顏的屋子裡面,一眼就看到伯顏已經躺在了牀上,面如死灰,不過嘴角卻微微上揚,這一刻他也許是輕鬆的吧。
而桌子上整整齊齊的擺放着一摞子紙張,看樣子就是那份奏摺了,這麼多東西寫出來也不知道伯顏到底廢了多少心血,他顫抖的伸手將那些紙張握在手裡,手已經顫抖成了一團,此時此刻他感到這份東西重於千斤,這是伯顏給大元最後的饋贈了。
這一夜,伯顏死於風雪之中,但元朝史書記載,他在通州暴斃!一代明相就此退出歷史舞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