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郎神。
作爲蜀中灌江本地的一個小神祗,在宋徽宗之前,根本無甚名氣。
政和七年,發生了一件奇事,讓二郎神的大名,傳遍整個天下。
那一日,東京城的西市子,突然來了一個小孩,約莫七八歲,騎着一條大狗,揚言於衆說:“二郎哥哥派我來,昨日申時,灌口的二郎神廟被火焚燬了,二郎哥哥想在此地重建一座廟。”
衆人問他從哪裡來的,叫什麼,他都不回答。
起初,百姓只當哪家孩子調皮,可小孩與那條大狗,卻像從未出現過一般,消失的無影無蹤。
此事愈演愈烈,最終傳到了宋徽宗的耳朵裡。
換成其他皇帝,只會一笑而過。
但宋徽宗不一樣,作爲道君皇帝,對此深信不疑。
立即下詔在汴京城修一座神保觀,專門供奉這位灌江口的二郎神,並賜封號清源妙道真君。
當時的開封府尹,命一羣潑皮,扮成鬼神模樣,挨家挨戶去催大家向二郎神廟獻土、納土。
一時間,保神觀修建的如火如荼。
結果有人上奏宋徽宗,言‘獻土納土’不吉利,於是宋徽宗便下詔讓百姓們不準再往神保觀背土了。
“而正是因爲太上皇的舉動,惹得二郎真君不開心,降下神讖,爲今日之禍,埋下伏筆!”
東京城外城的一條衚衕巷子裡,一名說書人正口若懸河,前方圍了一大圈百姓。
說到關鍵時刻,那說書人一拍驚堂木,搖動摺扇,不急不緩道:“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這下子,圍觀百姓頓時不幹了。
一名漢子罵道:“入你娘,少跟爺爺來這一套,快且說。”
說着,他掏出一文錢扔進托盤中。
其餘百姓也紛紛慷慨解囊,掏出銅錢扔過去。
不多時,托盤中就有二三十文之多。
那說書人笑呵呵的將銅錢收起懷中,拱手作揖致謝:“多謝諸位看官打賞!”
“休要廢話,趕緊接着說。”
“就是,廢話恁多。”
說書人這才故作神秘的說道:“方纔說到,太上皇阻止百姓獻土,引得二郎真君不悅,因此降下了六字神讖。”
“哪六個字呢?”
有百姓忍不住問道。
說書人四下看了看,見並無官差,壓低聲音道:“趙宋亡,在二郎!”
百姓不解道:“這和今日之禍有甚關係?”
“關係可大了。”
說書人反問道:“你等可知,如今攻城的是何人?”
立馬有百姓答道:“山東韓賊!”
說書人點頭道:“正解。韓楨,山東臨淄人士,家中行二,因此常被鄉親喚作二郎。”
此話一出,一衆百姓面露驚奇。
先前催促的漢子,驚疑道:“莫非這韓楨,便是二郎真君爺爺下凡?”
說書人緩緩說道:“這韓楨,身高六尺有餘,容貌俊朗,自幼天生神力,爲人仗義,好打抱不平。臨淄縣曾有野彘精作亂,能口吐黑風,喜食嬰兒。當地一名員外,開出賞錢,揚言誰人若能斬殺野彘精,便賞錢百貫……”
“韓二郎看到野彘精時,心頭不由一驚,那野彘精足有千斤,兩根獠牙三尺餘長,似兩柄利箭掛在口中。能口吐黑風,所觸之物,皆化作黑水……韓二郎心想,吾命休矣,卻不曾想黑風襲來之時,竟被一層金光擋住,不能傷他分毫……”
這說書人口才端是了得,在韓楨怒打王員外之事上,加入了一些神鬼元素,講得是天花亂墜,跌宕起伏。
百姓們哪裡聽過這種故事,被唬得一愣一愣。
當聽到王員外耍賴不給賞錢,並且打倒一耙,被韓楨一頓暴揍時,圍觀百姓紛紛拍手叫好,只覺心頭無比解氣。
斷斷續續說了近一個時辰,在百姓們意猶未盡之下,說書人收攤走人了,迅速消失在人流之中。
……
短短兩三日時間。
二郎神讖、真君下凡的故事,在百姓們口口相傳之下,如同一道颶風,迅速席捲了東京城的大街小巷。
且越傳越邪乎。
有人說,曾在夜裡看見保神觀金光大放,整整持續了一刻鐘。
又有人說,一條野狗突然開口說話,連說三遍二郎神讖。
位於南城的保神觀,原本冷冷清清,忽然之間香火鼎盛。
無數百姓爭相祭拜二郎真君,就連許多富商高官的家眷,也紛紛趕來祭拜。
漸漸地,在東京城的百姓心中,韓楨與二郎神畫上了等號。
心裡對於韓楨圍攻東京城,也沒了恨意,只剩下敬畏,只覺是太上皇惹出的禍事,趙宋皇家合該有此一劫。
甚至於,不少百姓還覺得有些解氣,罵一句活該。
這些百姓俱都是遭了災的,要麼是房屋、田地被皇親國戚和貪官污吏巧取豪奪,要麼家人受了冤屈。
平裡日,只能蝸居在窩棚裡忍氣吞聲。
謠言滿天飛,飛到了軍中。
有前歲參與過平定山東叛亂的西軍出來作證,因爲他們在戰場之上,親眼看過韓楨的神勇。
一人一槊,鑿穿軍陣,如天神下凡。
……
皇城政事堂內。
一名官員憂心忡忡的彙報道:“李相,如今城中謠言愈演愈烈,已經傳到了軍中,繼續放任不管,只怕屆時民心士氣皆無啊。”
李綱只覺一陣頭大,謠言之事他也有所耳聞,可手上的事情太多了,根本沒空理會。
當務之急是糧草之事,丁舟等人雖然招了,可只供出幾條小魚。供出的官兒,俱都外放任知州或轉運使,且都是在河北兩地。
傻子都看得出來,丁舟等人明顯是故意串通好了說辭。
如今河北兩地俱都落在韓賊手裡,一應官員死的死逃的逃,真個是死無對證了!
他和孫傅這段時日一直爲糧食發愁,連覺都睡不好。
經過百姓暴動,打砸劫掠米鋪事件後,糧商們被嚇破了膽,一個個不敢再開門營業了。
任憑孫傅說破了嘴,就是不開門。
無奈之下,李綱只得換了一個法子,用國庫的錢購買糧商手中的糧食。
結果糧商是同意了,可戶部兩手一攤,沒錢!
就在這時,有一名官員急匆匆的跑進大堂,神色慌張道:“李相,大事不好,東城的將士譁變,正在軍營中鬧事。”
李綱神色大變,瞪着佈滿血絲的雙眼問道:“爲何鬧事?”
那官員答道:“軍中糧食不夠了,士兵吃不飽飯。”
李綱皺眉道:“前日不是纔剛剛給了東城軍營三萬石糧食嗎?”
“據說昨夜軍中糧倉失火,將糧食付之一炬。”
“好好好,好一個糧倉失火。”
李綱怒極反笑,眼中滿是殺意。
這樣緊要的關頭,竟還敢有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搗鬼,欺他手中屠刀不利否?
李綱豁然起身,邁步就要往軍營去。
先前那名官員愣了一下,旋即趕忙追上去:“李相,謠言之事該如何?”
李綱腳步不停,同時口中下令道:“命開封府尹聶山抓捕散佈謠言之人,同時搗毀南城保神觀。”
乘坐馬車來到東城軍營,隔着一段距離,都能聽到軍營中的譁然。
透過軍營大門,只見將士們手握兵器,羣情激憤。
車伕見狀,提醒道:“這些丘八似要造反,相公還是莫要去了。”
“本官若不去,誰人去?”
丟下這句話,李綱掀開車簾,大步踏向軍營。
面對羣情激憤的士兵,李綱面無懼色,爆喝一聲:“你等聚攏在此,是想造反嘛?”
士兵們認出了他,一個個面帶懼色,紛紛閉上嘴。
就在這時,爲首的一個士兵高聲道:“李相公,俺們拼死守城,軍餉半個子兒都沒見到,這也就算了,可如今卻連飯都吃不飽,這是個甚麼理?”
“就是!”
“俺們就活該被餓死?”
“……”
原本逐漸安靜下來的軍營,再次變得喧鬧。
“肅靜!”
李綱再度爆喝一聲,扯着嗓子大吼道:“此事本官自會給伱們一個交代,斷不會讓將士們餓着肚子作戰,軍餉之事,本官也會想辦法。”
好說歹說,總算穩住了將士們的情緒。
李綱問道:“軍中都指揮使高熾何在?”
有士兵陰陽怪氣道:“估摸着在與姐兒吃酒哩。”
李綱當即下令道:“去一隊人,將高熾抓回來!”
不多時,喝得伶仃大醉的高熾,便被士兵們抓了回來。
見到李綱陰沉着臉,目光中閃動着殺意,高熾瞬間就醒了酒,趕忙躬身行禮:“末將見過李相。”
李綱一雙目光死死盯着他,問道:“昨夜軍營糧倉失火,三萬石糧食付之一炬?”
“是!”
高熾嚥了口唾沫,硬着頭皮答道。
李綱追問道:“何人所爲?”
“看守糧倉的士兵失手爲之,末將已經按軍令將其斬首。”高熾答道。
好一個死無對證!
李綱冷笑一聲,忽然爆喝道:“東城軍都指揮使高熾串通外賊,侵吞軍糧,按罪當誅,就地格殺!”
“李綱,你無憑無據,怎敢殺我?”
高熾慌了,色厲內荏地吼道。
“本官的話,就是鐵證!”
李綱冷哼一聲,看向左右士兵,下令道:“你等還愣着幹甚,就地格殺!”
軍中糧草被掉包,高熾作爲一軍都指揮使,不管有沒有參與,都難逃其咎。
這些士兵早就憋着氣,立刻一擁而上,將高熾按倒在地,舉起鋼刀狠狠麾下。
噗嗤!
人頭滾落,鮮血噴涌。
殺了高熾後,李綱環顧一圈,朗聲道:“諸位將士寬心,本官這就去給你們弄糧食,決計不會讓將士們餓肚子。”
“好!”
“李相公仁義!”
一衆將士紛紛高喊。
待出了軍營後,李綱面色陰沉,下令道:“回皇城!”
說是這般說,可糧食又不能憑空變出來。
眼下國庫空虛,只能尋求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