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翼與麾下齊州軍雄赳赳，氣昂昂，邁着大步行在官道上。
雖激戰了大半夜，又趕了半夜的路，卻依舊神采奕奕，龍精虎猛。
立功了，立大功了！
誅殺童貫，生擒僞宋皇帝，這可是潑天大的功勞啊。
王彥在親衛的攙扶下，下了城樓，來到城外迎接。
“末將幸不辱命！”
“王將軍，這是童貫的屍身。”
王彥一拍大腿，滿臉憤慨道：“竟讓趙佶這鳥廝跑了，功虧一簣！”
見狀，陸賀也閉口不言。
趙佶疼的呲牙咧嘴，直吸涼氣。
趙佶說道：“昨夜人荒馬亂，摔了一跤。”
好在他臉上沾染了不少灰塵，與汗水黏在一起，髒乎乎的一片，讓人看不清臉色。
趙佶抹了把臉上的汗珠，咬牙緊跟逃難的百姓。
南方的五月，已是很熱了。
最嚴重時，白日裡老虎成羣結隊的走在官道上，甚至闖入縣城之中，捕殺牛羊等牲畜。
此戰意義重大，衢州被拿下後，便可與杭州的水師前後夾擊，順勢奪取兩浙路。
陸賀微微一喜，旋即與趙佶討教起來。
又涼又乾又硬，這是人吃的東西？
只是他嬌生慣養，膝蓋稍稍一碰又疼得厲害，還沒揉兩下便放棄了。
陸賀有些哭笑不得，心中更加確定趙佶乃是富貴人家的公子哥，索性上前一步，蹲下身子幫忙。
張翼雙手抱拳，語氣抑制不住的興奮。
“原來如此。”
又走了一陣子，時值正午，前方出現一片密林，逃難的百姓紛紛走進密林歇息。
朋友，是宋時讀書人之間的稱呼。
回到郡城之中，王彥當即寫了一封戰報，將西安郡的戰事稟報給都帥岳飛。
這番話，讓趙佶老臉一紅。
趙佶強行將炊餅塞進陸賀懷裡。
陸賀答道：“今上非明君，朝堂之上奸佞橫行，似我這等耿直的性子，即便入仕，也討不得好，不如在家鑽研學問，教導幼子。”
等到了江山縣，再亮明身份，讓當地的知縣派人護送自己去福建。
趙佶杵着木棍，艱難的來到一片樹蔭坐下。
還別說，這一陣揉搓後，膝蓋稍稍舒服了一些，趙佶打開布包，拿出一塊炊餅便咬。
“並無。”
眼見陸賀的幼子眼巴巴望着自己手中的炊餅，趙佶將三塊炊餅遞過去，權當感謝陸賀方纔的相助。
趙佶雖不是當皇帝的料，可學問卻不差。
陸賀顯然也覺無聊，便隨口問道：“不知朋友治的是哪一經？”
王彥也很興奮，拍着他的肩膀讚賞道：“此番你爲頭功！”
江山縣在衢州的南邊，與福建路的建州接壤，這正合趙佶心意。
看衣着打扮就知家境殷實，男人約莫三十歲上下，身着一襲儒袍，時不時撩起袖子擦拭額頭汗水。
邁步走上前，掀開錦簾，當看到龍輦內只有趙楷一人時，他不由皺眉道：“趙佶呢？”
王彥以爲趙佶與辛興宗一起逃往了福建，卻不知趙佶此刻依舊在衢州境內。
日頭下。
見狀，王彥安慰道：“不過你也不必氣餒，縱然沒有生擒趙佶，可射殺童貫，生擒趙楷以及一衆僞宋官員，亦是大功一件。”
陸賀神色怪異的看了他一眼，挑眉道：“自官家登基至今，暴亂頻頻，前有方臘，後有鐘相楊幺，更有蜀中朱姓父子，高託山、張萬仙、張迪之流數不勝數，何談安居樂業之說？而今齊國皇帝，不正是被逼得沒活路了，才奮而伐宋麼。否則，大宋又怎會被趕到南邊。”
趙佶訥訥地道：“這……這些都是朝中貪官污吏所爲，官家被奸佞一時矇蔽。”
“道卿兄果真博學。”
撩起褲腿，發現左膝淤青一片，且高高腫起，用手輕輕一碰，便傳來鑽心的疼痛。
“宋兄忍着些！”
趙佶撐着一根木棍，一瘸一拐的走在官道之上。
一旁的陸賀見了，熱心道：“宋兄受傷了？”
陸賀趕忙推脫：“宋兄太客氣了，這怎使得。”
趙佶更加疑惑了：“以道卿兄之才，登科入仕可謂易如反掌，爲何不去考取功名呢？”
“巧了，吾治的也是《易經》。”
王彥放聲笑道：“諸位將士皆有大功！”
趙佶平日裡吃慣了山珍海味，這等粗糲的炊餅，實在難以下嚥。
趙佶雖穿着粗麻衣裳，面容狼狽，可裸露在外的脖頸和雙手卻白嫩修長，一看便知是富貴人家，且整個人透着一股貴氣，那男子好奇地問道：“這位朋友看着有些面生，好似不是衢州本地人。”
一旦落了單，大概率會喪生虎口。
……
張翼謙虛道：“全賴王將軍用兵如神，屬下不敢居功。”
不過眼下情勢特殊，他肚子又餓得厲害，只得強忍着繼續吃。
“嗨呀！”
趙佶拱手道謝。
張翼面露失望之色。
“呸！”
事實上，也確實如此。
揉搓了好一陣，陸賀才鬆開手道：“好了。”
太陽一曬，整片大地如同蒸籠一般。
炊餅甫一入口，便被他吐了出來。
趙佶問道：“還未請教朋友大名。”
而五經則更爲複雜，瀚如煙海，一個人很難全部精通，所以往往會主攻一經。
說罷，陸賀伸手在他膝蓋上一陣揉搓。
陸賀搖搖頭。
王彥此計甚妙，否則僅靠一千人，根本拿不下西安郡，更別提生擒僞宋皇帝了。
“不礙事，幾塊炊餅而已。”
走在趙佶身旁的，是一家三口。
原本，趙佶本是存了應付的心思，結果聊着聊着，卻發現此人學問極高，對《易經》的解讀鞭辟入裡，發人深思，於易學一道已然登堂入室。
趙佶努力爲自己辯解：“吾倒覺得，今上乃賢君，對外收復燕雲故土，對內德化萬民，使得天下百姓安居樂業。”
王彥嘆了口氣，解釋道：“趙楷不過是被推上臺的傀儡而已，趙佶纔是僞宋真正的掌控者，不把他生擒，戰事就沒法徹底結束。”
路途枯燥，難得遇到一個會說官話的讀書人，於是他也就打開了話匣子。
張翼答道：“昨夜就不在龍輦之中，許是隨辛興宗逃走了。”
古時的四書五經，四書乃是必學，相當於後世的語數外。
趙佶忍不住問道：“道卿兄可有功名在身？”
只能說，他太瞭解童貫和趙佶是甚麼德性了。
一旁的張翼疑惑道：“趙佶早已退位，而今僞宋的皇帝乃是鄆王趙楷，王將軍是否言重了。”
張翼指着插滿箭矢的屍體介紹道。
後來一打聽才得知，他們是要逃難去江山縣。
隨後招募南人，組建內陸水師，攻打趙佶逃往的福建。
男子面露恍然。
“你不懂。”
趙佶旋即伸手在膝蓋上揉弄。
男子自我介紹道：“大名稱不上，吾姓陸名賀，字道卿，這位是拙荊饒氏。”趙佶朝着陸饒氏笑着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了。
陸賀正色道：“醫經有云，筋絡通則血脈舒，宋兄膝蓋受創，被淤血堵塞，需儘快揉開，使得筋絡血脈通暢，如此好的才快。”
好在逃難百姓中有不少婦孺，行進速度本就不快，趙佶勉強可以跟上。
“多謝道卿兄。”
趙佶被懟的啞口無言。
聽到對方一口官話，趙佶拱了拱手，苦笑道：“不瞞朋友，吾名宋端，乃金陵人士，此番南下一是爲避兵災，二是去往松溪書院求學，結果不曾想還是沒有躲過兵災。”
昨夜逃出城後，趙佶一時不知該往哪跑，便跟在一羣百姓身後。
趙佶答道：“吾治的乃是《易經》。”
王彥只是端詳了幾眼，確認身份後，便將目光挪向龍輦。
一時間，氣氛有些沉默，且尷尬。
荒郊野外，野獸橫行，尤其是衢州，前幾年還鬧過虎患。
“原來如此。”
陸賀反駁道：“蔡京數度復相，豈是一句矇蔽便能搪塞。章惇曾言，端王輕佻，不可君天下。如今看來，此言不虛。”
“如此，便多謝宋兄了。”
陸賀也不矯情，一家三口啃起了炊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