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一二五九年,南宋開慶元年,蒙哥汗八年閏十一月初九,在經過一次雙方都懷有歹意的和平談判失敗後,忽必烈毅然決定向宋軍發動全面攻擊,妄圖在短時間內擊潰宋軍主力,爲撤軍北上解除後顧之憂。消息傳來,士氣處於顛峰狀態的宋軍全軍嚴陣以待,在長江之上擺開龐大的防禦陣勢,意圖以長江天險堅守,最大限度消耗忽必烈實力。一場足以決定歷史走向的戰鬥,即將在浩瀚長江之上展開……
薄霧消散,陰沉了數日的天空碧藍如洗,微風輕浪,旄旗舒展,長江兩岸戰船列陣成行,密如蘆葦,直把十數裡江岸遮蔽得嚴嚴實實,兩軍又各有一條千人大船充作旗艦,高懸有元帥大旗。北面自不用說,忽必烈親乘旗艦,居中指揮;而在長江南岸,宋軍事實上的主帥賈似道卻拒絕乘上旗艦,並向衆將宣佈道:“諸位將軍,本相決定,這一次的戰鬥由江西路宣撫使高達將軍指揮,衆將務必聽從高達將軍命令,安守其職,奮勇殺敵!”
賈似道的命令宣佈完後,宋軍衆將一片譁然,高達和其他人一樣,也是不肯相信自己的耳朵,顫聲向賈似道問道:“丞相,你不是開玩笑吧?你帶來的軍隊屬於中央禁軍,末將沒資格指揮他們啊。”其他宋軍將領紛紛附和,也有人叫道:“丞相,最近的兩次戰鬥都是你親自指揮並決策的,都打了勝仗和大勝仗,還是你親自指揮的好。”
“諸位將軍,不必拍本相的馬屁,本相是文官,缺乏指揮大軍團做戰的經驗,指揮小規模戰鬥還勉強,大決戰就靠不住了,這點本相自己非常清楚。”賈似道朗聲說道:“而高達將軍不同,他的官級雖然不如本相,但他是從士兵開始一步步走到今天,經驗豐富無比,又有勇有謀,大公無私,不念私情,我軍與韃子的決戰,只有在他的指揮下才能獲得勝利!”
賈似道一席話說得宋軍衆將心服口服,無比佩服賈似道的膽量與氣魄,賈似道又拿出宋理宗親賜的尚方寶劍與自己的金牌印信,大聲向高達命令道:“江西路宣撫使高達聽令,本相任命你爲戰場總指揮,代替本相領導全軍,與蒙古韃子決戰!而本相與凌震將軍共領虎銳軍,聽從你的安排!我軍將士生死賞罰,前進後退,全由你替本相做主!你若殺人,本相替你承擔!你若頒獎,本相替你賞賜!你命全軍進攻,本相身爲先鋒!你若下令撤退,本相親自殿後!不得推辭!”
“丞相……。”高達微黑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不是害羞,是被熱血衝的,撲通一下單膝跪在賈似道面前,雙手接過賈似道手中的尚方寶劍與金牌印信,噙着淚花答道:“末將謹遵丞相號令,誓死擊退韃子進攻!”說罷,高達起身走上旗艦,高舉寶劍大聲命令道:“衆將聽令,本將奉賈丞相命令指揮全軍,衆將務必做到擂鼓而進、鳴金而退,如臂使指,不得有誤!若有違抗軍令,畏縮懼敵者,無論何人,本將絕不輕饒!”
“謹遵高將軍號令!”包括賈似道在內的宋軍將領一起單膝跪下,以行動表明對高達將令的聽從與尊重……
……
“賈似道爲人聰明,狡詐多變,且在戰場上悍不畏死,擅長鼓舞士氣,這樣的人如果只是一名戰將,那他是無可挑剔的。”長江北岸,忽必烈向衆將解釋自己發動決戰的原因,“但賈似道卻有一個致命弱點,缺乏指揮大軍團作戰的經驗,這倒不是因爲賈似道無能,而是宋人素來以文官治軍,將不知兵,兵不知將所致。往日宋軍龜縮在鄂州城內,這個弱點沒有暴露,但賈似道讓宋軍放棄城郭與我軍野戰,雖有長江天險可守,但指揮不力,正是我軍破敵良機。”
“王爺神機妙算,決勝千里,末將佩服之至。”蒙古衆將一起拱手,對忽必烈的分析心悅誠服。忽必烈又向水軍先鋒張榮實命令道:“張榮實,本王命你率水軍一千,乘小船五十隻衝擊宋軍船陣!若能衝亂宋軍船陣,本王升你爲下萬戶!”
“末將遵命!”水軍千戶張容實是一名身材彪悍的猛將,虎吼一聲便即上船,領着五十條小船率先出陣。忽必烈又是一聲令下,蒙古軍船隊中號角與戰鼓齊鳴,嗚嗚的號角聲與悶雷般的戰鼓聲震得江水盪漾,彷彿天崩地裂一般。而張榮實手執大刀站在船頭瘋狂揮舞,咆哮着鼓舞士氣,“弟兄們,衝亂南人船陣,南人的銀子和美女等着我們!”
……
“將軍,敵人上來了,有可載二十人小船五十條,估計載兵千員。”瞭望臺上的宋兵大聲向接替賈似道指揮宋軍全軍的高達稟報道。高達馬上明白忽必烈的用意,微笑道:“好你個忽必烈,欺負賈丞相沒經驗,竟然欺負到這地步,想用小股部隊衝亂我們的船隊?挫動我軍銳氣?”笑罷,高達正聲大叫道:“邛應何在?”
“末將在!”高達麾下的第一猛將邛應站出隊列,抱拳侯命。高達厲聲命令道:“命你率本部水軍三千,領大船兩艘、小船百艘阻擊敵軍船隊!切記,無論敵人增兵多少,兩個時辰之內,本將不會給你增派一兵一船!你就是打到最後一個人,最後一條船,也得給本將頂住!”
“末將遵命!”邛應虎吼一聲,又向高達問道:“將軍,末將可帶手雷出陣?”高達眼皮都不眨,喝道:“你沒有手雷,用肉搏戰給本將禦敵!”邛應再不說話,轉身跳上旗艦之側的本部大船,領着本部水軍出陣而去。見此情景,旗艦上的其他宋軍衆將不禁暗暗佩服高達的氣魄——邛應帶去的部隊其實就是高達的嫡系,高達把嫡系派去打消耗最厲害的第一陣,這份無私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高達則又大喝道:“鳴號,擂鼓助陣!”
“嗚——!咚咚咚咚——!”宋軍之中也響起天崩地裂般的號角聲與戰鼓聲,兩條大型車船齊頭並先,領着百條小船擺開一字陣形,破浪而進。見此情景,忽必烈不由大爲詫異,驚訝道:“這賈似道還真不簡單,竟然是派小股部隊阻擊本王的先鋒?本王還以爲他會讓全軍出動,吃掉本王的先鋒船隊。”詫異歸詫異,賈似道缺乏指揮大軍團戰鬥經驗的弱點已經在忽必烈心中先入爲主,忽必烈又冷笑道:“很好,本王倒要看看,是誰先沉不住氣。”
……
震耳欲聾的戰鼓聲與號角聲中,宋蒙兩隻先鋒船隊在江心飛快靠近,因爲兩隻船隊以小船爲主體,雙方都沒有攜帶足夠的弓箭,也都不約而同的放棄了在水戰中常見的弓箭戰術,而是直接的向對方筆直衝去。在即將相撞那一刻,蒙古先鋒張榮實舉起大刀,咆哮道:“殺!”蒙古士兵一起吶喊,“殺——!”
“大宋——!”宋軍船隊以賈似道創造的戰場口號回答了蒙古軍的喊殺,音猶在耳,兩支船隊已經直接硬撞在一起,邛應乘座的宋軍大船狠狠撞在張榮實乘座的小船上,可因爲逆風逆水的緣故,宋軍大船僅是將蒙古小船撞得激烈震盪,並沒有直接撞翻。同時張榮實也一刀劈在宋軍大船船舷上,借力跳上大船,在空中狂吼一聲大刀當頭劈下,劈斷兩支刺向他的宋兵長槍,雙腳落下踏在船舷,又是一個前空翻,大刀帶着凜冽勁風劈向一名被他武藝嚇呆的宋兵額頭。但他的長刀即將砍到那宋兵時,旁邊突來一柄鋼刀架住。救出宋兵的邛應笑道:“狗漢奸,有兩手!來,你邛爺爺和你過幾手!”虎口發麻的張榮實知道邛應是名勁敵,一言不發的向邛應連連劈砍,邛應小心招架,並抽空反擊,與張榮實打得難分難解。
兩邊領兵將領直接交上手的同時,宋蒙兩軍的其他士卒也在水面上乒乒乓乓的打在一起,臂力佔優的蒙古士兵猛砍猛衝,熟悉水戰的宋軍則利用水流起伏從容應對,絲毫不落下風。中刀者,咆哮怒吼着繼續拼殺;落水者,或是爬會自家佔戰船繼續作戰,或是就在水裡與落水的敵人繼續惡鬥;你砍我一刀,我刺你一槍,武器落水就抱住敵人往水裡猛拽,或是揪住敵人往船舷上猛撞;更有那熟悉水性的士兵鑽到敵人船底搖晃,試圖將敵人船隻掀翻,船上的人則挺槍對着水裡亂刺,妄圖將敵人消滅在江中。整個江心的戰場就象一鍋煮開了的血粥,被鮮血染成淡紅的江面就是那粥裡的水,交戰雙方的船隻與士兵就是那粥裡的米,水米融爲一體,夾裹着殘肢斷臂與血肉內臟翻滾不休。而那響徹雲霄的喊殺聲與慘叫聲,就象是大火煮粥時發出的咕咕聲,直接傳到長江的雙方主力船隊將士耳中。
……
“凌震,你說邛應能頂住嗎?”因爲相隔甚遠,賈似道看不出自軍船隊是佔優佔劣,只能向身邊的老兵油子凌震詢問道。凌震拱手答道:“恩相放心,我軍士兵擅長水戰,又是以衆擊寡,絕對輸不了。”
“那就好。”賈似道點點頭,再細看戰場時,宋軍的船隊果然逐漸佔據了優勢,江面上豎立的蒙古軍鑲藍素白旗幟越來越少,幾乎被宋軍的杏黃旗幟淹沒,蒙古軍船隊已經出現崩潰跡象。可就在這時候,長江北岸蒙古軍船隊中旗幟閃動,又有一隻由五條大船和上百小船組成的蒙古船隊衝出,藉着順水順風的優勢飛快逼近戰場。缺乏經驗的賈似道沉不住氣,脫口叫道:“增援,快增援邛應部隊!”
“恩相,這個命令你應該讓高達將軍下達。”凌震尷尬的答道。經凌震這麼一提醒,賈似道才猛的想起自己已經把指揮權交給了高達,而且自己爲了不干涉高達的指揮,早早就轉移到了虎銳軍的戰船上。尷尬一笑之餘,賈似道趕快轉頭去看旗艦的旗號,看高達有沒有發出增援命令。可是讓賈似道大吃一驚的是,宋軍旗艦的旗號臺上竟然毫無動靜,也沒有任何一條戰船出陣增援邛應船隊,賈似道緊張之下差點就想到旗艦上去當面質問高達,但轉念一想又停住腳步,只是不斷的低聲唸叨,“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賈似道在這邊告誡自己信人不疑時,蒙古水軍千戶朱國寶率領的第二支蒙古船隊已經加入了江心戰場,並瞬間扭轉了江心戰場的力量優劣之勢,被邛應逼得跳江的張榮實也爬回自己的戰船,領導第一支船隊配合朱國寶船隊對邛應船隊展開全力進攻。而邛應則率領宋軍沉着應戰,利用熟悉水戰的優勢在蒙古船隊中穿插迂迴,寸步不讓。蒙古軍高聲喊殺,以優勢兵力全力衝擊,宋軍則高呼大宋,以血肉之軀苦苦抗衡,江面上血水盪漾,殘肢屍體隨波逐流,喊殺聲聲傳十里,戰鬥進入白熱化階段。但不管蒙古軍的兩支船隊如何衝殺,宋軍的船隊就是寸步不讓,死死攔住蒙古船隊。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擂鼓手不知已經換了幾波,但宋軍邛應部隊的旗幟仍然在江面上屹立不倒,雖傷亡慘重仍然堅守不退,宋軍主力船隊也是毫無動靜,對邛應部隊的苦戰血戰彷彿毫無察覺一般,絲毫沒有增援的意思。而兩支蒙古船隊雖然佔據優勢,卻因爲水戰不如宋軍的緣故,傷亡並不比宋軍輕到那裡,且喊殺聲也小了許多,軍隊已露出疲態。見此情景,一個多時辰前還在信誓旦旦要和賈似道比耐心的忽必烈沉不住氣了,手指大將何伯祥喝道:“何伯祥,本王命你率軍五千增援戰場,傳令張榮實與朱國寶,半個時辰內不能擊潰宋人阻擊船隊並衝入宋人主力船陣,你們三人一同受罰!”
……
“丞相,韃子船隊又增兵了。”瞭望臺上的宋兵大聲稟報道。正在心中祈禱上天保佑的賈似道飛快睜開眼睛,盯着自軍旗艦的旗號臺,看高達準備採取什麼行動,可直到又過了一柱香時間,宋軍旗艦上纔打出一串旗號——雖然賈似道對旗號不甚瞭解,卻肯定那不是進攻或者增援的旗號。賈似道飛快向凌震問道:“凌震,剛纔那旗號是什麼意思?”
“堅守!堅決頂住!”凌震向賈似道解釋道:“高達將軍是向邛應發出命令,讓他繼續堅守,不會有一名援軍給他。”
“高達瘋了還是傻了?”賈似道一聽大怒,咆哮道:“邛應的部隊已經頂了一個多時辰,傷亡巨大,現在敵人已經第二次增援,他竟然還不派援軍?他想看着邛應部隊全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