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時間漸漸過去,臨安城御街上歡慶的人羣逐漸散去,到了快要關閉城門的時候,又有兩支隊伍分別從臨安城的正門北門和偏門西門入城,走正門的隊伍不用說,是打着回臨安稟報軍情的宋京、陳宜中和翁應龍等一行人。因爲是凱旋之師,他們剛到城門前就受到臨安軍民的夾道歡迎,人還沒有進城,詢問前方戰況的人流便將他們徹底包圍,當臨安軍民聽到他們的賈丞相以巧計奪得大量戰馬後,歡呼聲又一次在北門上空迴盪起來。
和歡呼雀躍的北門不同,西門就冷清得多了,化裝後的賈似道和廖瑩中等人押着十五輛牛車,也是打着運送鑌鐵的招牌入城,爲了不被守城士兵檢查,廖瑩中也是用了金錢開路----種種手法一模一樣,簡直讓人懷疑賈似道和忽必烈是孿生兄弟。弄得同來的李大爲不滿,低聲向賈似道抱怨道:“你又不是沒化裝?直接和宋京他們一起進城不就行了?用得着花錢賄賂你自己的下屬嗎?”
“宋京他們的目標太大,蒙古韃子的使節團已經先進城了,肯定會盯上宋京的隊伍。”賈似道低聲答道:“如果本相的化裝被他們看破,那就大事不妙了。阿合馬他們必然會用最快速度通知忽必烈,那蒙古韃子就會利用本相不在軍中的機會,撒開腳丫子溜了。”說到這,賈似道發現李正盯着自己的臉笑,不由奇怪道:“你笑什麼?本相臉上有什麼東西嗎?”
“你粘上假鬍子,看上去好老。”李笑得花枝亂顫,“平時你沒鬍子,看上去還比較年輕,和我走在一起象兄妹。現在粘上假鬍子,看上去簡直就象是我爹了。”
因爲無緣無故變老了二十多歲,賈似道最恨別人說他老,馬上拉下臉哼道:“本相真有那麼老嗎?你自己找一個人問問。咱們倆走在一起,象不象夫妻?”李大羞,怒道:“老東西,你竟然又敢佔我便宜?看我怎麼收拾你?”說着,潑辣的李竟直接去揪賈似道的耳朵。賈似道趕緊躲開,旁邊的城門兵不耐煩的叫道:“夫妻倆要打回家去打,這裡是城門,不是你們家睡房!”
“你眼睛瞎了?我和他象……嗎?”李大怒下要去找那眼神不好的城門兵算帳,怕惹出意外的賈似道趕緊把她拉進城門,廖瑩中和郭靖等人領着車隊緊緊跟上。拉着氣臌臌的李進城走了一大截路。賈似道這才低聲向李埋怨道:“公主殿下,這裡是我們大宋地都城,你稍微注意一些自己的舉止,別亂闖禍。本相知道你從小受的党項人教育與我們大宋不同,但你在這裡。最好學學我們漢人女孩子的溫柔。這樣纔不引人注目。”
“你們漢人的女孩子很溫柔嗎?”李不服氣地反問道。賈似道一笑,順手指着前方一名身着紅色衣裙的少女說道:“那是當然,你自己看看,我們漢人的女孩子連走路都斯斯文文的,你就以她爲榜樣……。”賈似道說到這時。前方那名紅衣少女忽然飛起一腳,將路上的一塊石頭踢出許遠,又雙手叉腰大罵道:“今天真夠倒黴的,連走路都踩到尖石頭,老孃今天是走背字嗎?”
“呵呵,你要我向她學習?”李嬌笑着向賈似道問道。賈似道張口結舌良久。半晌才苦笑道:“算了----她例外。”說話間。賈似道等人已經從那紅衣少女身邊擦身而過,一向喜歡具有傳統美德女孩子地賈似道忍不住低聲嘀咕了一句。“那來的野丫頭?沒家教。”
“老東西,你說誰沒家教?”那紅衣少女的耳朵極靈,飛一樣攔在賈似道面前,惡狠狠的喝問道。賈似道仔細一看,發現眼前這紅衣少女野蠻歸野蠻,一張俏麗的小臉蛋卻生得非常不錯,容貌絲毫不在李與李嬌娘之下,且衣飾華貴,顯然是來自大富大貴之家。可惜賈似道一向不喜歡這樣嬌生慣養地大小姐,搖搖頭嘆口氣,繞開那紅衣少女就走。不想李卻和那紅衣少女臭味相投,拉起那少女地手笑道:“小妹妹,你生得真好看,性格姐也很喜歡,能告訴姐姐你的名字嗎?越看越美,長大了一定是個大美女。”
“姐姐,你也很漂亮啊。”那紅衣少女對李的話十分受用,開心的答道:“我姓嚴,叫嚴彤,姐你可以叫我彤彤,姐姐你叫什麼名字?”李說了自己的名字,那嚴彤更是開心,“原來是姐,我們姐妹倆還真是有緣分,你名字地最後一個字和我的姓同音。對了,姐姐你打算去那裡?我對臨安城每一條街道都熟悉,我給你帶路。”
“好啊,謝謝妹妹了。”李益發開心,向賈似道厲喝道:“老東西,我們是準備去那裡?”賈似道一陣苦笑,頭也不會的嘆氣答道:“石錦坊,忠王府。”那紅衣少女嚴彤笑道:“原來是去忠王府啊,那地方我太熟了,姐,我領你去。”賈似道可不想和這野蠻丫頭纏上關係,趕緊回頭道:“多謝嚴小姐的好意,我們知道地方,不用勞煩你了。”
“老東西,我又沒說帶你去,我帶我李姐姐去。”那嚴彤冷哼一聲,拉起李就往前跑,街旁又跑出兩個丫鬟,緊緊跟在後面,其中一個丫鬟怯生生的叫道:“小姐,等等我們,你別走丟了。”賈似道和廖瑩中等人對視苦笑,心說還真是物以類聚,不過賈似道和廖瑩中也拿這對臭味相投的野蠻姐妹毫無辦法,只得領着車隊跟上。
到得石錦坊忠王府門前時,天色已經全黑,廖瑩中按賈似道地吩咐上前,向忠王府地門衛拱手道:“煩勞小哥通稟王爺一聲,有故人來訪。”說着,廖瑩中取出一封書信,客氣的說道:“請小哥將這封信交給王爺,王爺見信後必會見我們。”那門衛不接,搖頭道:“真不巧,我們王爺不在家。”
“那就請小哥把這封信轉交給王妃,王妃也認識我家主人。”廖瑩中又說道。忠王趙地王妃全氏是一個有頭腦又有眼光的女人。不可能不知道她丈夫要想當太子就離不開賈似道支持,所以廖瑩中才敢說這樣的話。誰知那門衛又是一陣搖頭,苦笑道:“這位先生,真是太對不起了,我們王爺和王妃今天出城去靈隱寺上香祈佛去了。要到明天才能回來,你們請明天再來吧。”
“糟糕,明天恐怕來不及了。”賈似道和廖瑩中心中一起叫苦----忽必烈的使者今天已經到了臨安,明天的早朝上肯定就是商議是否答應忽必烈地請和要求,如果沒有一個得力的人在朝上反對,只怕積弱已久的南宋朝廷馬上就會答應和約。屋漏偏逢連夜雨。賈似道等人正一籌莫展間,又有一大隊囂張跋扈的士兵打着過來----而且還打着丁大全的牌號,賈似道忙與廖瑩中等人閃到一邊,生怕被丁大全認出身份。只見那隊人馬直接到了忠王府大門前方纔停下,一輛八人擡地大轎落定。轎中走出一人。藍臉瘦高個,正是南宋真正手握實權的丁大全。
“真是丁大全,他來這裡做什麼?”賈似道低聲向廖瑩中問道。廖瑩中稍一盤算就低聲驚道:“不好,莫非丁大全是來幫蒙古韃子走忠王的門路,想讓忠王也支持議和?”
“還好。幸虧忠王不在家,我們還有機會。”賈似道也是這麼擔心,又命令道:“郭靖,你快派人去找陳宜中,讓他今天晚上就對留夢炎動手,逼着留夢炎明天早上無論如何拖住和談立即達成。給我們爭取時間。”郭靖依令而行。這時候。丁大全也在忠王府門前吃了閉門羹,正準備打轎回府時。忽然又看到遠處的賈似道等人,丁大全便喝問道:“你們是什麼人?爲什麼把牛車停在這裡?”
“回大人,我們是常洲棉行的,天冷了,給忠王爺送一些棉衣棉被過來,看忠王爺願不願意買下。”廖瑩中捏着嗓子答道。這事要換別人身上也許就過去了,但丁大全是什麼人,眼珠子一轉已然生疑,便又說道:“這都臘月了,忠王爺家該添置的棉衣棉被早添置了,王爺不會要地。這樣吧,本相家中還缺棉衣棉被,你們把這十五車棉花拉到本相府上,本相全買了。”
“孃的,慘了。”賈似道和廖瑩中等人一起在心中叫苦,這些牛車上裝的全是賈似道這次來臨安的活動資金,要是落到了丁大全手裡,賈似道非暴露身份不可----前軍主帥未得聖旨擅自返京,那可是殺頭的大罪!但丁大全可不管那麼多,一揮手喝道:“來人啊,去幫他們把棉花送到本相府中。”
與此同時地臨安太常寺館驛中,做爲功臣信使地宋京和陳宜中等人正受到南宋太常寺官員的熱情款待,光流水席就擺了二十多桌,館驛里人山人海,全是來給宋京等人接風洗塵的南宋官吏,阿諛諂媚不絕,可惜這些官員都普遍官職偏低,在朝廷里根本說不上話。而南宋朝廷的閻馬丁董四大家族中也沒有一個夠分量的代表在場,使得宋京和陳宜中等人根本無法替賈似道拉到幫手----宋京和陳宜中等人唯一能肯定地是,角落裡那幾個鬼鬼祟祟的傢伙十有八九是蒙古使節團的探子。
宴會的主要話題自然是集中在蒙古遣使求和這件事上,不過陳宜中和宋京等人稍一統計,便驚訝的發現在場的南宋官員中竟然至少有八成支持議和,道理也很簡單,這些官員覺得既然是忽必烈主動求和,那就證明忽必烈已經被賈似道打怕了,與其再讓士兵犧牲和耗費鉅額軍費繼續打下去,不如見好就收答應求和,至少可保幾年地平安。這種想法幾乎是臨安百官地共識,還有幾個來自皇宮的宦官信誓旦旦地說皇帝也是這麼打算,第二天早上肯定會答應蒙古使者的請和。
“麻煩了,這羣不思進取的傢伙,賈丞相的大計可別真被他們攪了。”宋京、陳宜中和翁應龍等人心中叫苦,老實說賈似道這幾個走狗的本質其實也和臨安這羣苟安的官員差不多,只是他們依附的主子堅持主戰,宋京等人才不得不跟着主子站隊。宋京等人正無奈間,門外侍從忽然高聲叫道:“宣奉大夫留夢炎留大人、臺院御史大夫翁應弼翁大人到。”
“夠分量的人來了,看你們倆地了。”宋京大喜。雙手各推一把陳宜中和翁應龍。陳宜中和翁應龍忙迎到大廳門口,向攜手進來的留夢炎和翁應弼一拜到底,分別說道:“學生見過恩師。”“小弟見過大哥。”留夢炎倒還好點,扶起學生陳宜中大笑道:“與權快快請起,聽說你這次在前方表現十分出色。雖說咱們大宋是以文治國,但也大長了咱們太學院的威風。”翁應弼則對親弟弟翁應龍橫眉冷對,“誰是你大哥?我弟弟二十多年前就死了。”
“大哥,以前是小弟的錯,但小弟已經知錯改錯了。”賈似道的走狗是什麼人,誰不是見風使舵、拉關係兼套近乎地行家裡手?翁應龍也不顧在場有數百同僚僕從。撲通一聲雙膝跪下,抱住翁應弼的雙腿號啕大哭,“大哥,小弟真的改了!小弟爲了洗心革面,這一次在戰場上奮勇殺敵。保家衛國。爲此還受了傷,又被賈丞相褒獎……大哥,你就原諒小弟吧。”說着,翁應龍開始脫自己的衣服,大哭道:“大哥。如果你不信,你可以看小弟身上受的傷,蒙古韃子那一刀,險些要了小弟的命啊。” Wшw¤ ttKan¤ C〇
“這傢伙比我還不要臉,你一個軍械官打仗地時候躲在後面,什麼時候受傷了?”宋京看着翁應龍的表演直翻白眼。其他的官員則紛紛勸解翁應弼。“翁大人。令弟真心悔改,又爲國家立了大功。洗心革面,翁大人就原諒令弟吧。”翁應弼也不好意思當着這麼多人逼自己的弟弟脫衣驗傷,伸手攔住翁應龍,板着臉說道:“算了,既然你爲國家立了功勞,你以前做的那些醜事可以暫時不計較,起來吧。”
“謝大哥,謝大哥。”翁應龍飛快把衣服繫好,站起來向翁應弼點頭哈腰地說道:“大哥,請這邊坐,請讓小弟敬你一杯。”說着,翁應龍也不管大哥是否同意,拉着翁應弼便坐到首席上。那邊陳宜中也客客氣氣地把留夢炎請到首席坐下,把杯斟酒,還真有些乖學生的模樣。
客套着酒過三巡,宋京向陳宜中使一個眼色,陳宜中會意,舉杯向留夢炎試探道:“恩師,學生有一事請教,這次蒙古韃子遣使求和,不知恩師是什麼打算?是支持呢?還是反對?”那邊正在坐在小凳子上給翁應弼捶腿的翁應龍也收到暗號,也滿面笑容的向翁應弼問道:“小弟請問大哥,韃子這次求和,大哥是否打算率領御史支持抗戰到底?大哥你可得爲小弟報仇啊,不能讓小弟白挨蒙古韃子一刀。”
大廳中安靜下來,在場的低級官吏都想聽聽兩大言官領袖對宋蒙和議地態度,角落裡那幾個鬼鬼祟祟的傢伙更是豎起耳朵,從角落裡竄出來。而留夢炎和翁應弼對視一眼,互相點點頭,由留夢炎咳嗽一聲說道:“與權,老夫與翁大人今天晚上來這裡,並不是想和你們討論是否與蒙古議和,主要是來給你們接風洗塵,另外還有一件事,就是想向你們打聽一件事情。”
“恩師請說,學生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陳宜中用好學生的標準必恭必敬答道。留夢炎又咳嗽一聲,問道:“老夫與翁大人今天聽到一個消息,聽說賈丞相在鄂州的時候,已經兩次與忽必烈議定和約。但兩次的和約剛達成後,賈丞相就馬上反悔,又派軍隊偷襲忽必烈,有這事嗎?”
“不錯,有這事。”陳宜中點頭,坦白承認。陳宜中的話音剛落,大廳裡立即象投進了一顆炸彈般轟然炸開,幾乎所有地臨安官員都驚叫咋呼起來,留夢炎和翁應弼兩人更是臉上變色,兩人正要發作時,大廳門口忽然又傳來一個清亮地聲音,“果然有這事!言而無信,背信棄義,他賈似道忘了聖人的教誨嗎?”
“吳丞相!”衆人一起扭頭看去,卻見面容清瘦地南宋左丞相吳潛不知何時已然出現大廳中。吳潛揹着雙手,三縷長鬚被粗重的呼吸吹得飛揚,憤怒說道:“信者,人言也,義者,德行也,信義同爲五常。賈似道背信又棄義,一再敗壞綱常,如何能當得我大宋百官楷模?如何能教化世人?老朽這一次在朝廷上,非要狠狠奏他賈似道一本不可!”
“吳丞相切莫動怒,學生剛纔的話還沒說完。”陳宜中不慌不忙的一拱手,朗聲說道:“賈丞相與忽必烈是兩次議訂了和約,也兩次在剛剛議和之後就兵戎相見----但是,兩次都背信棄義的人是忽必烈,不是賈丞相!”
“是啊。”宋京和翁應龍毫不臉紅的異口同聲說道:“賈丞相視大忠大愛爲仁,視大孝大勇爲義,視修齊治平爲禮,視剛柔相濟爲智,視一諾千金爲信---怎麼可能會做出背信棄義的無恥之事?背信棄義的人是忽必烈,不是我們賈丞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