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玉娘案的卷宗,被燕京訟行拿到了。
在學子和中間傳閱。
學堂裡一片沸騰之聲,有人道:“這種案子,就是褻瀆律法,劍走偏鋒的典型。”
“肯定是聖上想要赦免,所以纔有這個結果,否則,就算是三司會審也不敢這麼判定。”
“我倒不這麼認爲。律法是人的行爲底線,但是寬恕和情感纔是人的根本。這個案子很好的將律法和情感融合在一起。絕對稱得上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絕對會成爲流傳百世的典型。”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觀點不同,倒也沒有吵架。
桌案前,書院的鄭秋和先生含笑看着衆人,摸了摸長髯,含笑道:“但凡經典,必有爭議。此案確實會成爲流傳百世的案件。”
“這位訟師,有機會你們也認識一下。都是同行,交流學習一下經驗。她雖年紀小入行時間短,但卻是個極有天賦又聰明努力的訟師。”
大家都不說話了,認真聽先生講課。
“爲什麼我會如此說。首先,她拿到這個案件的時候,她就很清楚,走律法這條路她絕對沒有贏面,於是她選擇了以情動人,驚世駭俗。所以,她提出了同牛論,將殺人的懲罰等同殺一隻牛。”
“這結果,成功引起了朝堂的渲染大波。大家可以想一想,同爲讀書人,又是同僚。當聽到同牛論時,會是什麼反應?”
“生氣,簡直荒謬啊。”有學生答道。
鄭秋和頷首,道:“這就是他的目的。兩方爭執後結果是什麼,三司會審!上至聖上,下至燕京百姓都知道了這個案子。”
“弱者有共鳴,自然支持,而強者的態度卻並不統一。這個案子看着是這位杜訟師的好運,但其實不然,這是她一步一步推算的結果。”
“是必然!”
大家一陣唏噓,有人道:“這什麼杜訟師,也不要做訟師了,做個政客剛剛好。”
“不要激動。”鄭秋和含笑道:“就算是政客也不一定能算的這麼遠。這其中最重要的,還是她對業務的熟練,對律法的運用,對人心的掌控。所以,你們多學學多看看,如果能認識她,那自然再好不過了。”
忽然,有人喊道:“七星院的季仲岸師兄認識她,上次在外面吃飯,他還和杜九言打招呼了。”
“是,季師兄前兩個月回老家的時候,熟人所託在邵陽接了一個訟案,原告訟師就是杜九言。”
鄭秋和頷首,“等仲岸有空的時候,我請來他和你們說說,他的那個案子。”
大家都興奮的應着是。
“行了,時間也不早了,都回家去吧。不回去的也去洗洗頭洗洗澡,要過年了,別蓬頭垢面的迎新年。”鄭秋和道。
大家笑嘻嘻地收拾東西。
杜九言打了個噴嚏,看着面前堆的像山一樣高的菜,再看看對面一羣女人,砸了砸嘴,“金秀姐姐,姜姨娘,你們真不用這麼客氣,我自己來就好了。”
“先生太瘦了。”姜姨娘整個人都開朗了很多,像是卸掉千金中的枷鎖,“多吃一點。明天開始我們姐妹幾個就要做年夜飯了,先生喜歡吃什麼菜,我們好準備。”
“我喜歡吃肘子。”小蘿蔔舉手,“漂亮姨姨,我吃胖胖的肘子。”
姜姨娘歡喜地親了一下小蘿蔔胖嘟嘟油膩膩的小手,拿帕子給他擦,“姨姨記住了,小蘿蔔要吃醬肘子。”
“夫人說她燒。”金秀笑着道:“還有呢,幾位先生還有跛爺和花小公子呢。”
“我……我想吃鱸魚,現在能買到嗎?”花子害羞地道。
郭夫人接了話,“有,就算沒有,明天一早也讓人去釣去,定要釣條鱸魚上來。”
大家都笑了起來。
陶姨娘扶着馬玉娘從臥室出來,大家都朝她看來,馬玉娘道:“明天你們都歇着,我來掌勺!”
“夫人,您的傷還沒有好呢。”姜姨娘扶着她坐下來,郭夫人也道:“你好好養傷,我們這麼多人還怕沒有年夜飯吃。”
馬玉娘搖頭,道:“我的傷一點不礙事,今天休息一天,明天應該就沒事了。這麼多年,什麼傷幾天能好我心裡很清楚。”說着,坐在小蘿蔔面前,摸了摸他的小臉,“這頓飯你們別和我搶,讓我盡點心意。”
她說着,看向杜九言,“先生說讓我閒暇反思自己,我剛纔就在想,從今天開始,我要爲自己活着,爲對我好的人活着,活的好好的,纔對得起你們爲我做的這麼多努力。”
大家都紅了眼睛,又感動,又激動。
“夫人說的對。”杜九言道:“放下過去,迎接新生!”
大家都跟着點頭。
“老爺回來了。”郭庭進門來,見家裡開了兩桌,熱熱鬧鬧的說着話,心裡也跟着一鬆,笑和杜九言還有跛子以及錢道安幾人道:“趁着酒鋪沒關門,我買了一車酒,這幾日大家都沒事,年夜飯誰都不許推脫,不醉不休。”
“好!”杜九言道。
跛子無奈地看她一眼,和郭庭道:“九言酒量淺,我們多喝些,她就隨意了。”
“九、九哥、酒、酒、不、不、不淺。”宋吉藝道。
跛子目光一轉過來,宋吉藝嚇的一抖,脫口就道:“淺!”
跛子沒繃住,笑了起來。
衆人也跟着哈哈大笑。
郭庭和杜九言道:“方纔我被聖上招進宮中,”就將在宮中的事情說了一遍,“……初一百官進宮拜年,到時候你和我一起去。”
“小蘿蔔也要去的。”郭庭摸了摸小蘿蔔的頭,“如果有幸見到太后娘娘,一定要嘴甜一點。太后娘娘人極好,哄的好了,定有很多賞賜。”
小蘿蔔眼睛一亮,看着杜九言,“爹啊,去不去?”
“敢不去?”杜九言笑眯眯地道:“何況是去領賞,當然要去的。”
小蘿蔔吆喝了一聲,高興地和郭庭道:“郭爺爺,太娘娘娘大方嗎?”
“應該不會小氣的。”郭庭笑着道。
小蘿蔔笑嘻嘻點着頭,又對花子道:“等我拿了禮物,再和你分。”
“我不要的,到時候你給我看看宮裡的東西就好了。”花子激動地道:“那可是太后娘娘賞賜的呢。”
小蘿蔔點着頭。
跛子端茶喝着,眉頭微擰。
晚上回客棧,跛子敲門讓她出來,杜九言問道:“你這一臉憂愁,是擔心我去宮裡會有人認識我?”她說着,摸了摸下巴,“難道我的身份,是個皇妃?”
“胡言亂語!”跛子打量着她的臉,想了想其實也沒什麼擔心的,只道:“總之,你想繼續做訟師,就自己謹慎一些。”
杜九言頷首,拍了拍跛子的肩膀,“放心!”
“不過,你這天天跟着我,自己的事情都不用管了?”杜九言揚眉道:“你來京城了,不趁機投資房產、買個鋪子?
跛子忍着笑意,“這是我的事,和你有關係?”
“不夠意思。”杜九言擺手,“不聊了不聊了,簡直沒法做朋友了。”
跛子輕輕笑着,低聲道:“也沒想和你做朋友。”
“絕交了啊。”杜九言指着他,“從現在開始。”說着,哼了一聲回了房裡。
跛子在外面喊了一聲,“小蘿蔔,今晚要不要和我睡?”
“好啊。”小蘿蔔蹬蹬跑門口來,卻被杜九言一把抱住了,“不許去,我剛剛和他絕交了,你要支持我。”
小蘿蔔愕然,朝跛子看來,露出一個同情的表情。
“那……那什麼時候和好?”
“看他態度了。”杜九言關了門,邊走邊道:“如果態度誠懇,我會考慮重新和他做回朋友。”
小蘿蔔問道:“那怎麼表現呢?”母子兩人的議論聲,從房裡傳出來,跛子將一根絲線連在門上,回到隔壁睡覺。
那道絲線不防別人,他只擔心桂王夜裡會來騷擾。
一夜無話,第二天外面鋪子都關了,七八個人窩在暖烘烘的房間裡打葉子牌,宋吉藝被畫了一臉的烏龜。
隔日,便是年三十,一早大家收拾好,去了一條巷子相隔的郭府,姚啓新正笑盈盈地抱着一堆零嘴,頂着一頭的雪花回來,“正要去喊你們呢。有好些東西沒買到。不過幸好有一家雜貨鋪子還開着的,我買着零嘴還買到鞭炮了。”
“一會兒我要放鞭炮。”花子笑着道:“可以嗎。”
姚啓新點頭,“當然可以啊,等吃過年夜飯我們一起去放。”
馬玉孃親自下廚,家裡的五個女人跟在她後面打下手,廚房裡時不時傳出笑聲來,郭夫人抱着小蘿蔔去房裡,郭庭迎着一羣男人去書房說話。
“本來以爲今年只有我一個人在京城過年,怎麼也沒有想到這麼熱鬧。”
“我們去年過年好好可憐,就買了幾個饅頭和一點醬牛肉。”竇榮興笑着道:“連家都不敢回。”
“與今年相比,確實是天壤之別。”周肖輕笑,“三尺堂也好,我們也好,都和從前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