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超府邸】
楊志跟着索超快馬來到了索超的府邸,兩個小廝聽着馬蹄聲響,便料知是他家主人回來,因爲在這條街道上沒有人有這般技術可以馳馬如飛,故而趕緊從大門裡頭迎了出來,真好遇上索超一勒繮繩停馬頓在門口。那小廝還沒有來的及上前,便又聽得一串急促的馬蹄聲響,轉眼間一陣風似的又是一個人飛馳而來,也一樣停在了索超的門前。
“楊提轄,果真是好騎術!哈哈哈,走着!”說罷便翻身下馬,將繮繩交給小廝打理,便拉着楊志像是遇到故交一般直往前廳去了。這楊志現在才曉得,索超這番傳街過路的馳馬,非但是要“強迫”他來,其中也是有一番試探技藝的盤算,當下瞧着索超的面色來看,自己的這趟狂飆還是入得了索超的眼。
而當下,索超請楊志在前廳拜了茶,一面安排人手去備一桌宴席,一面便在這前廳裡聊了起來。
索超因爲看好楊志的本事,頗有惺惺相惜之情,故而,此番回了府裡,這話也就漸漸多了起來,從楊志的籍貫聊到楊志的出身,特別是,當楊志說起自己是三代將門之後,五侯楊令公之孫時,索超更是索然起敬,嘆道:“果然有將門遺風!只是有這般好的出身,爲何不在軍中搏個功名,卻淪落到了刺配充軍的地步。”
楊志長長嘆了口氣道:“索提轄有所不知啊,灑家年紀小時曾應過武舉,也做到殿司制使官。只是,道君因蓋萬歲山,差了一般般的十個制使前去太湖邊搬運‘花石綱’赴京交納。不想灑家時運乖蹇,輪到咱押着那花石綱來到黃河裡時,偏偏遭遇強風打翻了大船,花石綱也就此失陷,就爲這番,不能回京走任,逃去他處避難……”說道這裡,楊志突然頓住了口,像是說到了什麼敏感的話頭似的,最後一個字還沒有說出口便趕忙收了口。
索超聽着有些蹊蹺,心想莫不是昔日的官差在這走投無路之時落草入寇……索超想到這裡時,不禁就有些惋惜,可是,在這一瞬間轉念一想,卻又不禁後背升起一絲寒意----這落草之人,身來就有一股匪氣,現在江湖上處處都是各教各派的流匪強盜在打起了生辰綱的主意,這下卻讓一個落過草,有前科可查的人擔負了這一身擔子,那豈不是將生辰綱拱手送到流匪的手中,只怕要壞事。索超一瞬間想到這裡,只覺得心裡一涼,不禁擡眼多瞧了楊志兩眼。
當下楊志卻把話題一接,繼續道:“有一日恰好遇到天下赦了俺們這些罪犯,灑家便收拾了一擔兒錢物,回了東京去樞密院使用,再去理會本身的勾當。卻不想遇到了高俅那廝,怎奈那高俅容不得俺,東京留不得,可是,俺又身無盤纏,沒得辦法只得將祖上傳下來的一口寶刀在街貨賣,可是,卻不想被個潑皮破落戶牛二強奪灑家的刀,三句不合,便又用拳打灑家,弄得灑家惱怒因此一時性起,將那人殺死。最後便刺配到了此地。”
索超一聽這後頭得着一段,眉頭上的疑雲又散去三分,心想這人倒是快意恩仇,也算是個好漢。
楊志說道此處,不禁長長嘆了一聲。索超聽得入心,這聲嘆息之中包含着多少無奈和挫折,不是人隨便可以裝的出來的,可見,這漢子也是徒有一身好本事,一直是報國無門,當今卻終於是修成正果了。想到這裡索超方纔的疑慮又減了三分。可是,索超卻不曉得,楊志這一聲嘆息雖然着實包含着厚重的無奈和對世道的絕望,可是,這裡頭的深意卻不只是簡簡單單報國無門這般簡單。
當年楊志因爲失落了花崗岩,便一路逃到了青州地面,那裡有座山名字喚做二龍山,那座山只有一條路上得去,其餘各面皆是懸崖峭壁,天然的易守難攻。那二龍山原來被靈蛇教所佔,後來正好趕上靈蛇教內憂外患,恰好教主又帶了全部人馬去攻城救舵,故而,一個叫“金眼虎”鄧龍的人帶着四五百人便藉着這個機會趁虛而入,奪佔了山頭,而之後,靈蛇教的教主又在攻城戰役中身亡,這二龍山就再也沒有被靈蛇教搶奪回來。
就這樣,那鄧龍便佔山爲王,無所顧忌,直到最後遇上了楊志。
那一日,楊志來到了二龍山下的一片林子裡來,卻深深吃了一驚。只見當路橫臥着一個胖大和尚,脫得赤條條的,背上刺着花繡,在松樹根頭乘涼,那和尚聽得林中腳步聲響,回頭瞧見了楊志,就身側邊綽了禪杖,跳將起來,大喝一聲:“兀那撮鳥!你是哪裡來的!”
楊志那時聽了這口音心裡還尋思着“原來這也是個關西的和尚,灑家和他正是同鄉,少不得要問他一聲。”於是,楊志揚聲叫道:“你是哪裡來的僧人?”
楊志無歹意,卻不想那和尚聽得不甚入耳,二話不說,便輪起手中禪仗,只顧打來。
楊志一看那廝這般不識相,便也頓時怒了,大喝一聲道:“禿驢無禮!先拿你來出口氣!”說罷便挺起手中朴刀迎着那奔來的和尚鬥了起來。兩個就在林子裡一來一往,一上一下地單挑起來。直鬥到四五十合,仍然不分勝敗。
又往後鬥了近百回合,那和尚賣了個破綻虛晃一招,便就此跳出圈子外來,聲音猶如奔雷一般地喝一聲“且歇”。楊志聞言,便隨他都收住了手。
雖然勝負未分,但是那時的楊志已經暗暗喝采道:“哪裡來的和尚!真個好本事!灑家纔是勉強敵得住他!”
這時候,卻聽那和尚叫道:“兀那青面漢子,你是甚麼人?”
楊志應聲答道:“灑家是三代將門之後,五侯楊令公之孫,東京制使楊志的便是。”
那和尚一聽立刻面露驚喜之色,道:“久有聞名,卻不想的在這裡與哥哥相見!”
楊志聽得那和尚曉得自己,但是仔細瞧瞧卻着實看着這和尚眼生,便不禁有些訕訕地問道:“不敢問,師兄卻是誰?緣何曉得灑家姓名?”
那和尚一拍他那毛茸茸的胸脯道:“酒家不是別人,正是那延安府老種經略相公帳前軍官魯提轄。因爲三拳打死了鎮關西,卻去五臺山淨髮爲僧。人見酒家背上有花繡,都叫俺做花和尚魯智深。”
楊志笑道:“原來是自家鄉里的兄弟。俺在江湖上多聞師兄大名。聽得說道師兄在大相國寺裡掛搭,如今何故來這裡?”
魯智深嘆了口氣說道:“不說則已,一說起來,灑家這肚子裡就窩着那孃的一股火氣,正當是一言難盡!酒家原本是在大相國寺管菜園,可是,遇着那豹子頭林沖被高太尉要陷害他性命。俺路見不平,直送他到滄州,救了他一命。不想那兩個防送公人回來對高俅那廝說道‘正要在野豬林裡結果林沖,卻被大相國寺的魯智深救了。那和尚直送到滄州,因此下不得手。’就此,那高俅這直娘賊恨殺酒家,分付寺里長老不許俺再繼續掛搭,又吩咐差人來捉酒家,恰好灑家卻得一夥潑皮通報,不曾着了那廝的道,俺一把火燒了那菜園,一賭氣便走在這江湖上了,東不着落,西不着落,遊蕩了多處地方卻也沒尋到個落腳的地方,後來到了孟州十字坡,險些兒被個酒店婦人害了性命,那店家把酒家用蒙藥麻翻了正要做了人肉包子去,卻恰好得他的丈夫回來的早,見了酒家這般模樣,又瞧見了俺的禪杖戒刀,他看着吃驚,連忙取了解藥救俺醒來,後來問起酒家名字甚是投緣,便留俺過了幾日,結義酒家做了弟兄。那人夫妻兩個亦是江湖上好漢有名的好漢,江湖人稱他做菜園子張青其妻爲母夜叉孫二孃,一對夫妻都是好義氣。灑家便在那裡一連住了四五日,打聽得這裡二龍山可以安身,酒家特地來奔那鄧龍入夥,叵耐那廝生恐灑家是什麼靈蛇教的奸細,如何都不肯安着酒家在這山上。灑家聽的鬧了,便和那廝爭鬥,誰想那廝卻又敵酒家不過,被只把這山下三座關牢牢地拴住,又沒別路上去。那撮鳥由你叫罵,只是不下來廝殺,氣得酒家正苦,在這裡沒個委結。不想卻是大哥來了!”
楊志聽得心生大喜,道:“那廝沒甚本事,卻也來佔山爲王,哪裡由得了他,被咱倆兄弟撞見,活該那廝倒黴。你先莫急,咱們卻先找一處酒家填飽了肚子,卻再來與他們理會。”
魯智深聽着摸摸自己早已咕咕叫的肚子,憨厚地笑笑便點頭應了,倒提了禪杖一同與楊志離了那二龍山腳,撿了條官道一路走了去。兩人約莫行了幾里路,便瞧見路邊不遠處有一家酒肆,此時,也恰逢日落西山,兩人瞧着便欣然前往。
兩人進了那酒店,向這桑木桌凳坐了,將兵械就身邊倚了。
只見竈邊一個婦人起身問道:“客官,莫不要打火?”
楊志道:“先取兩角酒來吃,借些米來做飯。有肉安排些個。少停一發算錢還你。”只見那婦人先叫一個後生來面前篩酒,她便往後廚去一面做飯,一面炒肉,自己安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