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寧又一手端起杯碟,一手揭開杯蓋,那嫋嫋的沁香頓時騰了起來。朱寧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彷彿茶的清香頓時由鼻而入,與他的肺腑瞬時融和似的,那種極爲享受的模樣,與方纔冷笑的猙獰完全判若兩人。
衆將這麼跪在地上,透過衣甲的膝蓋隱隱地有痛覺傳上身來。他們低着頭嗅着朱寧的茶香,也不由地稍稍舔了舔乾癟的雙脣,偷偷地相互瞥了一眼,靜靜地等着朱寧發話,可是朱寧卻一直故意不語,就在這般安靜而又有些尷尬的氣氛下,衆將度日如年,彷彿每一分每一秒都被奇妙的拉長了,這份煎熬實在是不好受。
朱寧呷了一口,閉起雙目,一面細細地品味這杯裡的茶香,一面閉起眼微微的搖頭,一副沉醉其中的樣子。但是,就在這樣的某個瞬間,朱寧驀然睜開了眼眸,裡面盡是精煉的光芒,朱寧看着面前這一幫子不成氣候的衆將,言辭頗爲嚴厲地道:“起來吧。”
“謝大人——!”衆將異口同聲的謝了恩,便拖着痠痛的雙腿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朱寧看在眼裡,心裡卻暗暗罵道,就讓你們跪了一會兒就跪成這幅模樣,平日還不知是怎麼一副處優養尊的架子,如此這般上了戰場可怎麼了得。朱寧的臉上有些不悅,便一眼都不去瞧他們,顧自一面品着茶,一面道:“諸位的身板看樣子,不太好啊。”
衆將不知朱寧這話裡套着的是什麼意思,一時誰也沒敢說話,但方餘生聽的明白,心裡對朱寧有氣,便也不言語,索性丟了碩大的冷場在這裡。但朱寧似乎並不在乎,也並沒有讓他們說話的意思,接着道:“看這樣子,今晚諸位是很難再馳馬廝殺了……”
衆將一聽,這下可就聽出這話的好壞了,還不及他們出言挽回,朱寧便顧自說了下去,好像一點機會都不給他們似的道:“不過,沒關係,畢竟這年歲不饒人,也怪不得你們,既然你們心力不濟,那麼就該當讓出將軍的位子來,我看諸位的副將可是各個生龍活虎,我大宋需要的便是這樣的一批年輕將領,不怕死,敢衝鋒,最重要的是——他們聽話。你們說,是也不是!”
這話說的再明白不過了,當下唬得衆將一個個齊刷刷地又跪下了,這下可顧不得什麼膝蓋痠痛了,一個個雙手抱拳道:“大人,我等一定奮力拼殺,不敢有絲毫的懈怠!望大人成全!”
朱寧沒有理會他們,只是輕輕點了點頭,將目光越過他們的頭頂,穿過大帳的門,望着遠方那緋紅的一片火燒雲,緩緩地道:“今日,我們一共折損了七千兵馬,好在沒有傷到我軍元氣,還能做最後的一搏。”說着朱寧頓了頓才緩緩地道:“都起來吧。”
方餘生聽得明白,朱寧立過了威風,此刻的起來是真的叫起來,接下來恐怕是要說大事了,於是,在衆將還猶豫着不知站跪的時候,首先帶頭站了起來,按自己原來的座次站回道大帳的兩邊,聽候朱寧大人的將令。
朱寧看了看衆人齊刷刷地站在了兩邊,便繼續道:“自從孟督監統兵來此,包圍了華陰縣,就叫那賊人數度突圍不遂,多處受阻。但今日,賊人大敗我軍,必定歡欣鼓舞,那些個沒見識的山野匹夫,定然料定我軍元氣有傷,今夜不會再前往攻城,而他們也好有個休息喘息的機會。但是……”
朱寧看了眼衆將,堅韌地道:“這個機會,我們不可以給他們,常言道‘驕兵必敗’,我等便趁着夜幕掩殺到他華陰縣城下,殺他個措手不及,定然可以收復失地,一戰雪恥!”
“大人英明!”衆將齊聲應和。
朱寧微微笑了一笑,出言甚是謹慎地道:“方將軍,今日你去攻城時,你看西城門樓的戒備如何?”
方餘生跨出一步出列道:“回大人,末將領兵前去時,雖然在後軍壓陣,但對於城上的佈置卻看的甚是清楚,那些賊人弓箭射手極多,分爲三波,輪番射箭,那箭羽猶如天降驟雨,暴射不止,遠近皆有所及,明顯是有人在故意操縱……”
朱寧將手略略一擡,止住了方餘生的話,追問道:“爆射不止?”
“沒錯,自打前鋒距城門百十大步開始,便突然發難,一直到……到全軍潰敗,那箭羽都不曾停息過,漫天箭羽跟那飛蝗一般,鋪天蓋地,讓人防不勝防。”方餘生小心翼翼地遣詞拿捏將當時的概括講了一番。
朱寧捏了捏自己的下巴,沉思起來,一會兒還是搖了搖頭道:“這般算來,這一次射下的箭羽便有數千只,他們是將全部的箭羽都孤投一擲了麼!”
方餘生想了想便當即接話道:“大人,我想賊人斷然不敢這般放肆,爲退一時之敵,而自斷後路,我看史進是萬萬做不出這樣的事來。”
“哦?看來你對敵方還是頗爲了解的啊!那你說,這賊人爲了一次攻防便破費這麼多的箭羽,那麼我們要是多攻幾次,他該如何,每次也這般招待麼?他哪裡來的這麼多的儲備?他就沒有竭盡的時候麼?”朱寧說着冷笑了,道:“依我看,這華陰縣已經是外強中乾,你們上一次受到的攻擊,已經是他們的困獸之鬥,最後一搏了,那個叫史進的人困在華陰縣裡分明吃的已是山窮水盡了,諸位今夜攻打華陰縣,必定手到擒來。”
“大人!”
朱寧順着這聲響凝眸看去,原來時李守義,他跨出行列,雙手抱拳道:“大人,這史進詭計多端,什麼事情都乾的出來,還是小心爲妙。”
“哼!”朱寧冷哼了一聲,沒有好氣地道:“那你倒是說說,他要是真有大批的箭羽儲備,那麼這些從何而來?莫非是天上掉下來的不成!還是,他們城裡駐紮了一批製造箭羽的匠人?”
“這個……恐怕都不是,但恐怕也都可能。”李守義這話說的唯唯諾諾,但聽在朱寧耳朵裡卻頗爲有些吃驚。
“這話怎麼講!什麼叫都不是,什麼叫有可能?”
“唉,大人不知,前些陣子華陰縣裡的暗報回來說,城裡的賊人已經糧盡水絕了,但是你看現在,光聽他們城頭的吶喊便可曉得,一個個底氣洪厚,哪裡有半點飢渴的跡象。莫說他們會因爲缺糧而軍心大亂,現在看來,那西門城樓上的戒備更加森嚴了,而且,城中的百姓都沒有暴動,顯然也沒有受飢渴的迫害。大人您看,這樣可怕的一個人,連糧食都搞得定,更何況是區區幾萬箭羽。我想他定然也不在話下。”
“哼!你的意思是,這史進成仙了!我們還真的奈何不了他,叫他獨霸了這華陰縣,叫我等的頭顱都回京交代在菜市口不成!”朱寧聽了心裡雖然詫異,但是這軍心卻動搖不得。
李守義一聽,當下唬得立馬再次跪下,道:“大人,末將斷然不敢,只不過是想給大人提個醒,而且……”
朱寧聽了心裡冷笑歸冷笑,但是有些事情卻不得不防,特別是李守義說到一個“而且”,於是便順着這話頭問道:“而且如何?”
“而且,大人要想攻城,這攻城的雲梯已經用不得了……”李守義說着,聲音越來越低,最後低的都猶如蠅蚊。
朱寧曉得他說的什麼意思,那些攻城的雲梯都被他們給陷在西門城樓了,此刻早被那幫守城的賊人射了火箭燒燬殆盡了,於是朱寧擺了擺手道:“這不必擔心,我另有辦法。”
方餘生一聽便曉得了,朱寧雖然廢話了這麼多,其實他不過是想探一探這幫人的心氣,看看這幫人有多少是堅毅的主,而在朱寧心裡早就有了一套攻城的計策。
於是方餘生當即抓住了這個機會,雙手抱拳當前道:“大人,請您下令吧,我等定然捨命廝殺,不爲報國也爲雪恥!”
“哈哈哈,這話說的實在!好,我要的就是這樣的韌勁。”朱寧果然臉色上緩和多了,一拍桌角道:“諸將聽令!”
“臣在!”衆將都跨出一步,雙手抱拳凜然道。
“方餘生帶領麾下副將率殘部兩千人直抵西城門下,散列開來,人人間距五大步,給我鋪展的廣廣的,不必燃起火把,只要給我扯開嗓子吼就行。”朱寧說罷,看了一眼略略歡喜的方餘生,心道,這厚愛你消受的起。
看着排布的架勢,方餘生自然曉得這是一份不必付出血本就有戰功的任務,於是雙手猛然抱拳,心裡歡喜,對朱寧的成見也就丟在了千里雲霄之外,堅定道:“末將接令,到時候末將定然讓華陰縣西城樓上都灌滿咱們的喊殺聲!叫他們聞風喪膽!”
朱寧點了點頭,微微笑着道:“好極……好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