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蓋道:“小可多聞人說柴大官人仗義疏財,接納四方豪傑,說是大周皇帝嫡派子孫,若是能會他一面那該多好!”
吳用逮着機會便對林沖道:“據說這柴大官人,那是名聞寰海,聲播天下之人,教頭定然是武藝超羣,不然他又如何肯親自推薦教頭上梁山來。不是我等胡說:這梁山的頭把交椅,理合讓教頭您來做。此乃天下公論,也不負柴大官人一番苦心。”
林沖聞言道:“承蒙先生高談。只因小可犯下大罪,投奔柴大官人,並非是他不留林沖,只是林沖實在害怕連累了他,走投無路就自願上山了。位次低微倒無足輕重,只是那王倫心術不正,表裡不一,實在不是一路人!”
吳用火上澆油故意說反話道:“王頭領待人接物,一團和氣,爲何教頭說他心術不正,表裡不一?”
林沖道:“現在山寨幸得衆多豪傑到此相扶相助,似錦上添花,如旱苗得雨。本來是件可喜可賀好事,可是,王倫此人卻有顆嫉妒賢能之心,唯恐衆豪傑勢力相壓,奪了他的位子,搬了他的腦袋。昨天席上因見那位好漢所說衆位殺死官兵一事,王倫那廝便有些不自然了,那態度就是一副不肯相留的模樣,所有這才請衆豪傑來關下安歇。”林沖說道這裡,又道:“我今日一覺醒了,覺得山寨裡頭戒備森嚴了許多,平日裡閒散的幾個當家都沒了蹤影,我看不會有什麼好事,只是,聽聞朱貴說史進大哥在這裡,便快步下來,卻不想,在下山的一處關卡被攔了下來,那守關的頭目說王倫不準任何人下山去,真不知王倫那廝又耍什麼把戲,我便索性破關下來了,只是,你們諸位卻要千萬小心,有用的着處,我林沖定然不會袖手旁觀!”
史進聽到這,心裡暗暗尋思,林沖早晨見到朱貴,照他這般說看來還不知道王倫要擺鴻門宴的事,朱貴不說,想必是這林沖定然對王倫積夠了怨氣,朱貴怕說了,讓林沖一觸即發惹出什麼亂子來。於是史進當下以退爲進地接了話頭過來道:“既然王頭領不願收留,又處處想着法子提防暗算,我等休要待他發作,趁早逃出梁山去便是了,免得等王倫見財動心來咱們來開刀,那時候,想走就走不脫了。”
吳用看着史進,也很是配合地皺着眉頭,道:“史大哥說的對,這梁山深似虎穴,我們區區不到百人,哪裡是那王倫的對手,留的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還是先逃出這裡再做打算。”
晁蓋知道兩人是在做戲,於是便和阮氏三雄等人一起配合起來,衆人都慌忙站起身來,都一副隨時要動身逃亡的模樣。晁蓋朝着林沖抱拳道:“林教頭,相見恨晚,只可惜卻是在這水深火熱的要命關頭,我等兄弟不能舉杯痛飲,等來日我們再敘舊情!此地不宜久留,我等失禮先去了,來日方纔,自有重逢日。林教頭,保重!”
林沖瞧着這夥人說走就真走,當下一時有些傻眼,也有些驚愕,連忙也站起身來,穩住晁蓋衆人道:“衆豪傑莫要萌生退卻之心,即來則安,有林沖在這裡,自有分曉。今日我寸步不離隨你們上去,看他如何相待。若這廝語言有情有理,不似昨日,那一切便都好商量;倘若這廝今朝懷有半點歹心,敢動諸位一根汗毛,我林沖定然三刀六洞索了他命!”
晁蓋道:“頭領如此錯愛,我弟兄幾個皆感厚恩。”
史進道:“頭領爲我等弟兄卻與王倫刀兵相見,這叫我等如何心安。若是王倫可容我哥幾個,那邊留下,若是不可容人時,我們幾人即刻告退便是,只是到時還需有勞兄弟給個方便,護送我等全身而退,拜託了。”
林沖道:“史大哥,古人有言:‘惺惺惜惺惺,好漢惜好漢。’我等皆是同道中人,既然聚義在此,哪裡還有眼睜睜地看諸位兄弟身處水火的道理!衆豪傑且請寬心,一切都包在林沖身上,王倫那廝要動諸位,先跨過我林沖的屍體再說。”就此,林沖起身別了衆人,說道:“山寨一夜之間兵將皆有變動,我先上去安排些人手,以防不時之需,少間相會。”
衆人相送出來,林沖自上山去了。
林沖前腳剛走沒多久,王倫便派了人來。只見一個小嘍羅到了客舍來相請,說道:“今日山寨裡頭領相請衆好漢去聚義廳上筵會。”
晁蓋應了道:“相煩小兄弟,回謝你家頭領,我等少間便到。”
小嘍羅領了回覆,就此快步上山回寨去了。
等王倫派下來的人去的遠了,晁蓋纔回到客舍屋裡來問吳用道:“先生,一會兒我們去了,又該當如何行事?”
吳學究和史進對笑了一笑,輕鬆說道:“兄長放心便是,此番赴宴一切皆有分曉。今日,林教頭必然有火併王倫之意,諸位兄弟只需身邊各自藏了短刀暗器,只看小生把手捻鬚爲號,兄長便可協力,林沖、朱貴都是自己人,而那杜遷、宋萬也是兩個沒有己見的人,我們只需搶上來一刀殺了王倫,登高一呼,其餘的嘍囉無有不降。”
晁蓋等衆人應了,自己下去選了鋒利短刀各自插入靴子綁腿之中,等穿着完備之後,便動身前來赴席。
這時候辰牌剛過,只見宋萬親自騎馬,又來相請,身後跟了一班小嘍羅分別擡了八乘山轎。
史進等八人都上轎子,一逕投南山聚義廳裡來,直到廳前下了轎。
王倫,杜遷,林沖,朱貴,都大步出了聚義廳來相接。史進隔着十幾大步的距離遠遠地瞧着,只見王倫每走一步,衣衫並不若前些時候那般飄飄然,這衣衫裡面定然是穿了內甲,將衣服裡面都撐住了,而杜遷隨身的刀鞘都在衣襬忽閃的剎那讓史進瞧在了眼裡。史進微微斜着身子靠近吳用的耳邊笑着悄聲戲說道:“你瞧,來者不善吶!”
吳用知道史進一定也眼尖看出了其中的貓膩,於是便微微一笑,意味深長地道:“別忘了,你纔是來者。”
史進笑而不語。王倫等人也走到了近前來邀請着晁蓋衆人到了那聚義廳上,分賓主坐定。
王倫與四個頭領杜遷,宋萬,林沖,朱貴,一一坐在左邊主位上,晁蓋與七個好漢:吳用,公孫勝,史進,時遷,三阮,分別坐在右邊客席;梁山頭目各自按着安排坐了周圍的八席。
吳用身坐其中但是他剛進來的時候,就注意到了這個佈局,這當真是比鴻門宴還要兇險十倍,這不是別的,這些宴席擺放之法隱約之間有八門金鎖陣的影子,只是,吳用現在身不由己已經隨同大家坐在人家的陣法裡來,難以遍觀全局,一時揣摸不出這裡面的將會是怎樣來運轉,但是,這重重的殺機卻是毫無遮攔的,不管宴席之間是怎樣的熱鬧盡興,可終究是讓人不禁有些寒顫。
酒至數巡,食供兩次,晁蓋和王倫把杯言歡,但是晁蓋每每打算將話頭往聚義一事上提,王倫便用閒話支吾開去。
吳用偷偷拿眼看向林沖,只見林沖側坐在椅上一雙虎眼直勾勾地瞅在王倫身上。而卻王倫一面向晁蓋衆人勸酒,一面以怪異略帶驚愕的眼神瞧着衆人的反應。
而與此同時,史進也主意到了王倫臉色的變化,只是此外,史進那雙靈動的耳朵卻在左右鼓樂之中,聽出了別的東西。在這宴席之間,鼓樂的調子喜氣洋洋,可是,在這屏風之後的所有樂師演奏出了過多的顫音,這雖然是聲樂中極爲普遍的音符修飾,可是,此處的卻不完全相似。史進怎麼聽着都像是因爲內心害怕而瑟瑟忐忑,從而在無形中影響了樂感所致。這些山寨上的樂師究竟在害怕什麼,只怕這屏風後面將會是另一番驚人的風景吧。
此刻的王倫越往下喝,越覺得這個氛圍有些壓抑的喘不上氣來,他偷偷看了一眼林沖,這漢子從宴席開始,那雙眸子就直勾勾地盯着王倫,像是一把匕首似的在王倫臉色深深刻下了印記,讓王倫渾身上下很是不爽。而王倫一面應付着晁蓋衆位,也一面揣測這林沖今兒個這是唱的哪一齣。就在這和酒一杯一杯地喝下,菜也吃過五味,可是,越往後面,王倫這心裡就越是發急。
他昨夜已經叮囑過朱貴,要他在那些奇數上的菜餚裡頭都下了藥。王倫是一點都沒有夾那些奇數盤上的菜,而他也眼睜睜地瞧着晁蓋等人盡皆嚐了,可是,都這個時候了,卻沒有瞧見一個倒下去。莫非是朱貴搞錯了還是忘了下藥了。王倫這心裡在幾件事的攪合之下,愈發難耐不安,可是臉面上卻還得撐住而來場子,一副笑嘻嘻相陪的模樣。
而王倫這一切的表情都一一不差地落在了史進的眼睛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