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進看着黎百草的臉色變了,便知道一定是出了什麼大事,而且結果多半是壞的。
“陳達來是來過,那時大當家的睡着,他沒忍心叫你,只是靜靜地看了會,便去安撫百姓了。”黎百草一面說一面輕輕地扶了扶史進的後腰一同往前走,示意移步到前廳去說話。
兩人從後院繞過兩間房子,便到了前廳,從後面進來,轉過屏風,便到了堂上。史進和黎百草主客依次坐定了,黎百草便深深換了口氣道:“大當家的,現在這局勢,是一好一壞,讓人是亦喜亦悲。”
黎百草將身子往前探了探,湊到史進耳邊,道:“陳達快黎明的時候,就將華陰縣全控制了。殺了官兵約有千數,俘虜主將一人,部將三人,還有一個部將在逃跑途中中了流矢而亡。東、南、北三門,餘部皆降。陳達已經貼了告示,告之全城百姓,我部兵馬不會傷及他們一絲一毫。”
史進聽了滿意地點點頭,道:“這樣便好,這是我們拿下的第一座城,辦事務必周全。陳達能約束部下,這樣做就很好。百草,那你看來,百姓們對我們是個什麼態度?”
“百姓們受劉縣令說教的影響甚重,雖然沒有公然造反的,但瞧着冷清的街道便知,恐怕一時對我們還沒什麼好感可言。”黎百草說完,轉頭向後張望了一圈,又道:“但聽說,參加‘義營’的多是百姓,就那麼死了,就算誤傷,也得有個說法。”
史進捏着下巴,雙目盯着地板,思慮了片刻後將頭一點,轉眸瞧着黎百草道:“這個說來也容易,我們實話實說,述清原委,到時官家的責任,自然是逃不脫的。只是說來說去,還是苦了百姓。”
“可不是,你沒見陳達上午打掃戰場的時候,滿城百姓齊齊落淚,哭號之聲久久不絕。那妻離子散,陰陽相隔的悲慘,我是不願再看到第二幕了……”黎百草說着便深深嘆了口氣。
史進聽罷,面色也低沉了三分。緩了緩,才道:”百草,你所言的‘悲’既是如此慘烈,那喜又從何來?”
“哎呦,大當家的,百姓不造反,這還算是‘喜’的,‘悲’的我還沒說?”
“啥?!”史進聽了他這話,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急着道:“連這都算‘喜’,那‘悲’又是一副什麼情況!”
“大當家的,你別急,容我慢慢和你說……”黎百草見史進這般激動,生怕他剛剛好轉的傷勢惡化下去,但下面這話要緊的很,不說也不合適。這話在黎百草的嘴邊轉了幾圈,最終還是吞吞吐吐,講了出來:“……這‘悲’無獨有偶,一是傷病太多,藥物匱乏,數千屍體也須妥善加緊處理,不然會惹瘟疫。”
史進一聽還當是什麼‘悲’,方纔心頭上扛起來的重負便瞬間土崩瓦解,吐了口氣道:“我還當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周邊山林陰翳,這些藥材應該不乏,多多差些人去便可。至於那些屍首,官兵的就堆疊起來,一把火燒了便是,百姓的屍首便叫家屬認領各自安葬主墳。”史進一口氣說完,卻不見黎百草的面色緩和。
黎百草唉地嘆了口氣,沉重地道:“大郎,如今已非這般容易。我們……我們被重兵困在城裡了!”
“什麼!”史進一聽,騰地站了起來,兩眼都驚得直了:“啥時候的事?”
“就在將近午時的時候,陳達還在清理戰場,聽城頭上放哨的兄弟說,西南方塵土飛揚。過了沒多久,果然就有大部兵馬掩殺了過來。他們攻了幾次都被陳達給守住了,聽說午後那部兵馬在城外紮營,將我們圍了個鐵桶一般……”黎百草小心翼翼地瞧着史進面色的變化,生怕他心下一急,給急出什麼意外來。
史進一聽被圍了,心火騰的一下就燒了起來,哪裡還顧得上黎百草,快步狂奔出來,跑到後院馬廄,也不管它好壞,扯開繮繩,便絕塵而去。
黎百草知道他就會發急,但急成這個樣子,卻是萬萬沒想到。史進身子不過勉強好些,特別是肩頭的傷口還沒有完全癒合,在這急火攻心之下,再上戰場廝殺,只怕會傷了身子。儘管黎百草疼惜他,但卻沒史進動作迅疾,攆在後面追了兩步,見他奪門打馬而去,也只得作罷。
史進一路催馬狂奔,直往西城門下而去。那裡正對這史家莊的方向,也是迎着莆田縣的來路,必定會是攻防的主戰場。史進打馬馳過幾個小巷街頭,終於拐上了元通大街。此時雖是黃昏日落,但這數仗寬得街面上卻冷清,無半個人影。越往西城門的方向去,街道上的血跡就越密集。戰死將士的屍體大多都被處理掉了,這青石板鋪就的大道上只留下一灘一灘烏紅的血漬。道路兩旁也是被濺灑滿牆的血污,被風吹乾凝結在臨街的門戶上。而這一切,在夕陽的襯托下,更是格外觸目驚心。
史進到了西城門下,連忙跳下馬來,把繮繩丟給過來迎他的嘍囉,便三步並作兩步地爬上石漿砌就的登城階。史進登上城來,只見城頭上人頭攢動,一個個劍拔弩張,史進轉過兩個箭垛趕緊往城樓邊走。守城的將士一瞧是史進登上來了,各個精神便是一震,接着滿心振奮,再瞧一眼城外的官軍,心裡可就踏實的多了。
史進走進城樓,只見陳達、時遷兩人圍着張檀木方桌,當地站着。守門的嘍囉報了來人,陳達、時遷便急忙聞言轉過身來。陳達一見史進,張口便急了:“大哥,傷還沒好,你怎麼就來了!”
“一點小傷,不礙事。都什麼時候了,還能在乎這個。”史進說着走到桌前。
桌上平鋪着一張寥寥草草應急的華陰地圖,圖上的華陰縣四面臨山,就像一隻木瓢,方圓遼闊地,將華陰縣滿滿登登盛在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