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3求情

“不行!連範大人這樣的舊黨,都能爲老師求情,我這個弟子,如何能看着老師坐以待斃!嵋兒,我這就進宮去。”楊漁之忽然長身而立,就要去換衣服。

江嵋看着忙碌的楊漁之,不去勸解。如果換做是自己的老師出事,她肯定比楊漁之還激動。將心比心,她能理解眼前這個男人,而且,她還要幫他。

如今朝堂上勢如水火,若非廝殺出一方勝負,是無法化解的。她並非沒腦子的人,這件事明明是有心人爲之,牽扯的人太多,牽扯的利益太多。

如果只是牽扯到楊漁之一人,她到沒法子的關頭,還能把《天工開物》作者身份拿出來當殺手鐗。可即使當年孔子周遊列國,碰上危難,還不是照樣吃癟,是以《天工開物》作者的身份,這次不管用了,江嵋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

等到下午申時,還沒見楊漁之回來,江嵋自己在屋裡收拾停當,還特地往雙頰塗了點淺淺的胭脂,好讓蒼白冰冷的臉上多點血色,懷中一邊抱着江惜,一邊抱着楊書汝,走出大門。

小環、小月被她支出去買東西,賀平被她叫去在竈下燒熱水,這會兒居然沒人發現她們三人出門。

皇宮離他們住的地方不算太遠,江嵋叫了一輛馬車,往皇宮行去。到了門前,被幾個禁衛攔下,江嵋盈盈一拜:“麻煩您通報官家,說是前幾日送上新式賬冊的人來了。官家說過,奴家若要面聖,通報一聲就是。”

江嵋編着半真半假的謊話,一顆心反倒安定下來。反正已經走到這一步,害怕什麼,大不了就是一死。

她是個傻女人,不管以後輸贏如何,但眼前要是不狠狠的搏一把,就絕對不安心。

過不多時,通報的禁衛過來,身後跟着兩個太監,叫江嵋隨他們過去。不多時,幾人行到了文德殿前面,太監囑咐幾句,江嵋擡步就進。

文德殿最上方,一左一右,高高擺放着兩張椅子,左邊坐着皇帝,右邊的被一張珠簾擋住,依稀能看到裡面有人。十幾個大臣正滿臉疲憊的站着,卻沒一個人說話。

江嵋上前,拉扯着兩個孩子,盈盈拜倒,頓時下面那羣大臣嗡嗡做聲,議論起來。江嵋剛纔已掃視過,楊漁之並不在這些人其中。

“哦,來的,可是外命婦三品官,上任太常寺員外郎家舍人,楊江氏?”右邊的珠簾裡,傳出來一聲江嵋略熟悉的女聲。

“奴家正是。太皇太后萬安。”江嵋行個大禮。

人羣中,呂大防與範純仁互視一眼,都在對方的眼裡看到驚詫。

朝上新制賬簿,發放全國,以爲官用,是件不小的變動。他們都得到消息,知道是楊漁之的一個妾室所爲,因爲她太過聰慧,深得皇帝和太皇太后賞識,被御賜爲妻。只是今日

這女子到了朝上,先拜皇帝,然後才拜太皇太后,不知道是不是楊漁之教的。

今日皇帝分外的沉默,從早上上朝,直到在偏廳召見大臣們,一句不發,衆人都以爲他只是迫不得已纔出面,這時,卻忽然聽見他出聲:“楊江氏,你的賬簿很好。來人啊,宣偏殿候着的楊漁之來。想必你是來找他的吧。”

“奴家今日來,一來是爲了夫君,二來,卻是爲了一件難了的心事。”江嵋忽然開口,把兩個孩子推出來。

江嵋帶着兩個娃娃來到此地,已經是極不靠譜的事情,雖然兩個孩子都看起來玉雪可愛,而且乖巧異常,見了這麼多人都不哭鬧,可是帶孩子上皇宮,又實在太匪夷所思,衆人看着江嵋的眼神,都怪怪的。

“哦,是不是爲蔡確求情啊!”右邊簾子裡,傳來太后有些疲憊的聲音,但是江嵋分明聽到了裡面的冷意。

“奴家只懂家事,不懂國事,哪敢妄論朝政。今日來,是爲這兩個孩子。”江嵋攬着兩個孩子,緩緩開口。

“奴家在楊家的時候,是妾。妾以君尊,以主母尊,是以從來不敢有非分妄想。後來因爲大娘身子不好,生下楊家大子以後,不支亡故,我又恰好誕下一女,所以兩個孩子都在我身邊,是我養大的。我素來覺得,這兩個孩子,都如我親生的一般。”

江嵋說到此處,堂上衆人更是不解,不知她在說什麼。如今蔡確一案,已經到了生死關頭,她橫cha一刀,是什麼意思。

倒是太皇太后聽的高興,接口問她:“難道是誰不服氣,質疑你的身份,要奪去孩子?”

正說着,外面楊漁之進來,看見一大兩小三人,驚得腳步一個踉蹌。江嵋低眉順目,給楊漁之行禮,繼續和太后說話:“太后也是做過母親的人,果然猜的沒錯,不過卻不是別人,是我從上個月開始,連着好幾晚上,夢見大娘來和我搶孩子。”

“啊?難道她的鬼魂?”

江嵋苦笑一聲:“確是如此。我在夢裡對她講,讓她安心,我自會照顧好兩個孩兒,然後她不依不饒,非要來搶奪孩子,我趕緊去拉,兩人就把孩子一人扯住一邊。夢裡面,大娘死不放手,我也力大無比,孩子們給扯的疼痛,哇哇大哭,我就忍不住丟手,看着他們被搶走,拖進去無盡的黑暗裡。”

“那可如何是好。”高太皇太后猛的出聲,竟像是真的看見了一般。

“往後每夜裡,大娘都來跟我搶孩子,我每每看見兩個孩子疼得大哭,就忍不住放手。竟連一次都沒贏過,直到那天太皇太后您老人家召見我,當天晚上我居然睡得格外香甜,一個噩夢都沒有,連着過上好幾天安生日子,讓我都不太記得前幾天的夢。誰知道前幾日,竟然又開始做那個夢。我去問街頭算卦的道

士,問了兇吉,他說是大娘掛念孩子,心願未了,只要她能知曉孩子沒事,肯定就會放過我。我今天來,是求個恩准,讓太皇太后賜下隻言片語,好讓大娘知道,這兩個孩子過的很好。免得日日我看着他們疼痛的哭聲,飽受煎熬。”

江嵋說的悽悽慘慘,堂上衆人都感慨不已,有的感懷大娘雖然人已經不在,還惦記孩子,有的感懷江嵋能爲了孩子跑上朝堂,歸根到底,都是可憐天下父母心。

江惜和楊書汝都已經能聽懂人言,今天江嵋狠命交代他們,一會兒到了地方,一定要裝啞巴,不然娘會死掉,爹也會死掉,他們以後就再也見不到了。

兩人聽不明白什麼叫死掉,卻明白什麼叫見不到。這會兒江嵋說的可憐,他們隱約知道江嵋的意思,江惜大眼睛裡淚光閃閃,看着江嵋。而楊書汝直接走上前,牽住她衣角,一副護着她的模樣。

看着兩孩子如此,誰也不能懷疑江嵋和他們之間的感情。

母親和兩個孩子這麼深情,不容有疑,加上江嵋真的決口不提爲蔡確求情,太皇太后反倒放下心來,很快就讓人送出來一張字紙,上面寫着公正的小楷,意思爲江嵋伸冤,寬懷大娘之類,還蓋了太后的章子。

小皇帝在一邊看的皺眉,他本以爲江嵋會帶着孩子以死相挾,來換取楊漁之的平安,而楊漁之又執意要救蔡確,絕對不可能平安,到時他再出面,將江嵋前幾天的功勞拿出來,也許能讓眼前的鬧劇再拖上幾日。

但江嵋偏偏不說,只是因爲一個荒謬的夢境,來向太皇太后求字。但有一個人,卻知道江嵋肯定還有話要說,那就是楊漁之。

江嵋求完東西,深深對着太皇太后行禮,緩緩開口:“眼下奴家心事已了,卻又有一樁心事,還請太皇太后成全。”

這邊皇帝精神一振,那邊太皇太后卻皺起眉頭,果然,繞了個大圈子,還是要往蔡確的事情上說。誰料江嵋卻低聲開口:“我跟夫君學詩不少時候,今日觸景生情,忽然得了一首養子詩,雖知道肯定要貽笑大方,可還是不吐不快。還望太皇太后給我個天大的臉面,容我寫出來。”

一語既出,衆人譁然。太皇太后對江嵋的印象忽然變好,覺得此女是個妙人。着人給她上了文房四寶。

江嵋這會兒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況且她在這個時代,就是一個半文盲,哪會詩作,自己挽着袖子,一邊緩緩研墨,一邊偷眼看楊漁之。

她的一番小動作,自然瞞不過高高在上坐着的兩位。小皇帝本來對她還抱着期望,這會兒看她又是求字,又是寫詩,頓時意興索然,冷冷道:“既然寫詩,堂上有不少大家。蘇愛卿,你忝爲龍圖閣大學士,素有文名,等會你就判一判,說下這詩寫的好不好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