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嵋抖着雙手,打開了自己的院門,直奔臥室。從牀裡側她收拾金貴東西的小盒子裡,拿出來牀單做的長繩和打好的小包裹。
長繩一端綁着一隻鐵爪,是她手製的飛將軍。她用這個上去樹上看過一次,圍牆斜下腳的對面,就是角門。只要她時機抓的好,門房的人不出來,她就能再翻出去。
包裹裡要帶走的東西早備好了,點都不用再點:幾件下人穿的粗布衣裳當換洗衣物,被她粗疏的手藝改大了前襟,塞得下肚子;八兩散碎銀子並幾吊錢;一根金釵——實在沒錢了,能把它絞成一段一段的變賣維生。還有幾盒黃,色的脂粉,平時是用來往臉上繪花黃的,但江嵋準備拿這個來變裝。
從屋裡出來,她門都沒來得及關上,就小跑着去牆角幾顆大樹那裡。因剛纔走的太急,她這會兒腳有些抽筋,可是顧不上那麼多了。
江嵋固定好樹上的飛爪,熟練的往大樹上爬去。她身子比上回探路的時候,又沉重不少,但還是勉力爬上去。坐在樹杈上,江嵋捂着揪痛的肚子稍微歇口氣,居高臨下的看着生活了七個多月的院子。她嘴裡發乾,心跳的飛快,就要自由了!肚裡的孩子好像也知道這件事一樣,胎動的厲害。
江嵋回過點力氣,一鼓作氣爬下去。剛剛好,現在正是秋困的時候,大家都呆在屋子裡不出來,一個人影也看不見。飛爪再次搭上圍牆,她爬了出去。牆頭被她蹬的響聲四起,也沒一個人出來看看。
院子外面就是一條小路。江嵋青布包頭,順着道往南邊走去。她連自己現在哪裡都不清楚,首要是弄明白身處何方。
走到半夜時分,江嵋終於到了一處鎮上,鎮子頗爲繁華,遠遠的看着,燈火通明。江嵋進鎮子前,用黃粉塗了臉,又用布半包着顏面,看起來一定醜極了。除非很熟悉的人,應該認不出她來。
鎮子裡此時仍擺着不少小攤,正在賣吃食,想來就是大娘口裡說過的草市。江嵋餓極了,肚子裡也一陣一陣的抽搐,也不管人家賣什麼的,直接撿了最近的就坐下來。
“上吃的!”江嵋粗着嗓子喊一句,對面兩個正安靜吃飯的人,就看了過來。夜半還孤身上街的女人,很少見。
江嵋的肚子是怎麼也遮不住的。而且她也沒打算遮住,所以更加引人注目。
這會兒楊家肯定已經發現她不見了。她走的很慢,到現在還沒見人追上來,
倒是稀奇。很可能楊家追錯了方向,或者以爲她落井了之類,仍在在附近搜尋,哪能想到她一個懷胎有九個月的女人,居然一鼓作氣走了整整四個時辰。
攤主很快端上來一碗湯麪,麪條細細的盛在大瓷碗裡,上面撒了青蔥,切了八,九片醬牛肉。江嵋被湯麪的熱氣薰得眼珠子直泛酸。拿起筷子就大口吞吃起來,一邊吃,一邊掉眼淚。
這白白的細麪條,都飽含了自由的味道啊,她高興的抹眼睛,全是喜淚。
攤主是個三十多歲的男子,被她嚇了一跳。剛從鍋裡煮出來的湯餅,這個小娘子就往嘴裡大口的嚥着,不怕燙壞了麼,還哭的稀里嘩啦的。他忙推了一把在旁邊蹲着洗碗盤的妻子,讓她去看看,一看之下,把老闆娘也嚇了一跳。
“小娘子?可是吃的不合適了?先緩一緩吧。”老闆娘幾步竄到江嵋跟前,握住了她飛速扒飯的手。
江嵋臉上的眼淚把黃粉衝下來一條條的溝,露出裡面細嫩的肌膚,眼淚汪汪的看着老闆娘,一邊嚼着嘴裡的飯,一邊嗚咽:“我餓!”
“餓也得緩着來。我這裡湯餅還多的是。吃完再下。”老闆娘勸解着,憐憫的看向江嵋的肚子,這小娘子看起來年歲不大,還懷着身子,不知道受了什麼苦楚才成這樣。
江嵋眼淚掉得更厲害,緩緩點點頭,終於吃的慢了些。江嵋一口氣吃了三碗麪才停下,麪湯也喝得一乾二淨。拿帶出來的銅板付了帳。江嵋不急着走,期期艾艾開口問道:“借問一下,這裡離開封府,還有多遠?”
開封府?攤主夫妻兩個面面相覷。他們也沒去過,但肯定離這裡不近。開封府地處中原,此處卻是靠北方的真定府獲鹿縣。不曉得這奇怪的小娘子去一國之都幹什麼。
剛纔看江嵋大口吃麪的男子還沒走開,也咦了一聲,又細細的打量起江嵋。
“小娘子要去東京?可是遠得很。我打東京過來,車馬走了六七天才到此處。你一個孤身女子,怕是艱難些。”江嵋被身後的聲音打斷,一轉身,看見了身後的男子。這男子一副很穩重的樣子,目光灼灼的盯着江嵋。江嵋心裡打個突,硬着頭皮點點頭。注意到自己的人越多,她越危險。
她並非想去開封,而是欲蓋彌彰。一來能借着問話,知道自己在哪兒。二來大着肚子行路的女人不多,只要楊家人在這個市集打探一番,肯定能得到消息,到時候估計
會朝開封方向追過去。她預備今晚歇一夜,明天轉折往西南邊走,到傳說中的大理國去。
大理氣候適宜,漢人也不少,語言想必沒什麼障礙,她學的園藝在那邊更能發揮用武之地,養家餬口也更容易些。
江嵋對那個男子福了一福,一副心酸口吻:“奴家也不願奔波勞累,只是家裡官人去開封府做官,已經有許多時候沒見到了。亦不給奴家書信,連孩兒姓名都沒有起。眼下只能親自尋去……”
這話半真半假。楊漁之的確在開封做個不知道是什麼的官,而且他雖然給家裡寫書信,卻從來不提江嵋。大娘肚子裡的孩子,比江嵋的還小兩個月,名字已經被楊漁之取好了,叫楊書汝,不管男女都能這麼叫。但她肚子裡的孩子,連個信兒都沒有過,就跟這孩子不是楊漁之的種一樣。
男子瞧着江嵋,臉上憐憫之色漸濃,嘆道:“今日見了小娘子,倒是想起來我家裡舍人來。也罷,許貴,我記得逐鹿鎮有車馬行,你帶小娘子尋過去,幫她僱輛車,路上也好走些。”
江嵋眼睛一亮,笑嘻嘻的猛點頭:“我自己有錢,只請帶路就是。今兒晚上你們在這兒吃了什麼,都記我賬上。”說着就要掏錢。
男子看她高興,也是微微一笑,道:“些許面錢我已經會過了,不勞費心。小娘子千里尋夫,可敬可嘆!東京路遠,還是省着點花銷。許貴,你帶她去吧。”
男子對面的僕人站起來,對着男子行過禮,就帶着江嵋走了。
一出門就遇上好人,江嵋心裡不是一般的高興。走前對着男子行了好幾個大禮,問起那男子名字,說將來遇到,一定涌泉相報。男子怔了一怔,笑着搖頭,不發一語,看的江嵋一陣嫉妒。
楊漁之啊楊漁之,你也是老婆懷着的男人,跟眼前這位一比,什麼都不是。別說你很可能長的歪瓜裂棗,連眼前這位帥哥的一半到不到,就光論你那顆寡情絕義的心,誰肯跟你過啊。要不是你這麼自私,既有了感情那麼好的大老婆,又爲了傳宗接代,要我進你家當妾,我怎麼能這時候大着肚子逃走,路上出事,可不是鬧着玩的,一屍兩命啊!
許貴對這逐鹿鎮還算熟悉,很快就給江嵋找好了車馬行,連價錢都談了下來。車馬行夥計看江嵋孤身一個女人,晚上索xing讓她住進店裡。江嵋又是千恩萬謝,在楊家憋了六七個月的胸中濁氣,長長吐了出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