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裳看着這支隊伍慢慢的開過來,不覺一愣,側眼看着剛剛返回的信使,低聲喝道:“這是怎麼回事?爲何義勇軍還穿得這般寒酸,難道你是要我也不自在,在家辦公不成?”
信使心裡嘀咕,剛纔要與你說,你偏偏看不見我的眼色,到現在纔來問起,嘴上還是恭敬的答道:“大人,下官也是沒有辦法。這義勇軍的兵士,死活不肯換上三軍的軍服,說他義勇民軍就是這般打扮,我也是徒呼奈何啊。”
“荒唐!就算是穿他們自己的軍服,那也不能穿得如此破舊吧!”黃裳更怒!
信使哭喪着臉,心道這還遠着呢,等近一些,你就能看見義勇軍身上衣服破成什麼樣子了!那衣服上不光有着沒有洗淨的斑斑血跡,半數以上身上還包紮着繃帶,想到這他連死的心都想有了:“回稟大人,下官真的是沒有法子,這些民軍根本不識得朝廷法度,竟然說甚麼他們就是這麼一路去,一路回,別的兄弟還在北面拼命,自己怎能回來享福?除了大旗之外,其餘物品他們一概不受,當真是不可理喻!”
黃裳唉聲嘆氣,義勇軍這般打扮,恐怕自己想不受彈劾都難了。他不知道的是,等他真正看見義勇軍的打扮,他絕對會有上吊的心思,還懼什麼彈劾?
義勇軍隊伍尚行在人羣最前面裡許處,人羣中就爆出一陣歡呼!
等到大隊人馬開進人羣中間道路,人們歡呼聲卻戈然止住!百姓們都是愣愣的看着道路中間的那支殘軍。沒錯,就是殘軍!
這根本與從前得勝歸來的軍隊不一樣。從前朝廷大軍還朝之時,身上都是盔明甲亮,行走趾高氣揚。眼前這支人馬,除了頭前那杆大旗是簇新的,其他的都是舊得很,髒得很,破得很!身上未着甲冑,只穿着黑色軍服,補丁摞補丁,上面還有隱隱約約的血跡。不少人身上纏着繃帶,腿上、臂上、腰上、頭上哪處的都有。要不是知道這是得勝歸來獻俘的義勇先鋒軍,還真看不出是什麼隊伍。
不過義勇軍雖然衣裳襤褸,士氣卻是高昂。雖然身上衣物上有洗不乾淨的斑斑血跡,更有不少人帶着傷,但是和前面開路的殿前司禁軍比起來,軍容肅整氣勢威武。前頭引路的數百禁軍,身着華衣亮甲,行走也是齊整。可是和後面叫花子一般的義勇軍必將起來,唯獨少了那份捨我其誰的殺伐之氣!
全城的百姓由震天的歡呼轉而靜默,不少女子們看着這些傷痕累累的勇士,已經開始殷殷低泣。路邊不斷有人跑將出來,含着熱淚,捧着上好的美酒勞軍。義勇將士是來者不拒,每每輕啜一口,然後潑灑於地,以敬自己在北地陣亡和依舊奮戰的同袍。
一路的淚水相伴,一路沉默之中,義勇軍慢慢行至十里長亭處,將所有俘虜與在此處等候的衆位朝廷大臣們交接。
黃裳走到近處看見義勇軍的打扮,腦袋“嗡”的一聲,直覺眼前發黑,勉強站住身形,心裡連苦都叫不出了。呆立一會這才迎上去強笑道:“吾等奉當今天子之命,在此迎候南歸英雄,”說着和站在一起的兵部侍郎捧起旁邊兩杯水酒。
李綱、路仲達甩鞍下馬,雙手接過酒杯,高舉過額連施三禮,敬過天地,再代替衆軍飲下。
見他們飲完,黃裳再問:“遼主耶律延禧可到?”
李綱沉聲答道:“正在軍中,可是要請出來?”
黃裳頷首,路仲達吩咐一聲,後面軍士將遼主及衆多遼臣牽出,黃裳身後的禮部諸人急忙上前,將衆多尊貴俘虜接下馬匹,以白練捆縛起來,乘無頂平車入城,以讓京中百姓觀閱。
現在換成是義勇軍持露布頭前先行,遼主衆俘乘車走在中間,邊上是禮部兵部衆人隨車而走,四周禁軍維持安全次序。
數十里的長街,無數沉寂的人羣,今日汴京城上百萬的居民和數十萬聞訊而來的附近州城子民,都聚到了這路旁觀禮。一路上,沒有想象中迎接歸來英雄的歡呼沸騰!也沒有百姓看見遼主被押赴宣德門巡街而應有的讚歎之聲,沒有任何的聲音!
百萬大宋子民已經忽略了這立朝百年來的空前盛事,眼中只有這隊歷經浴血搏殺傷痕滿身的烈士。他們不知道該用怎樣的方式來歡迎他們的回家,沒有歡呼,沒有讚美,也沒有歡笑之聲。唯有沉默,百萬人的集體沉默!
馬蹄嘚嘚清脆聲響中,大隊慢慢行進萬勝門,不知何時,沿街的百姓眼中都已經閃爍起淚光,有人已經輕輕哼起義勇軍曾經在金明池所唱過的歌曲,漸漸歌聲四起,一傳十,十傳百,沿途的百姓都唱起了同樣的一首歌。
狼煙起 江山北望
龍起卷 馬長嘶 劍氣如霜
心似黃河水茫茫
二十年 縱橫間 誰能相抗
恨欲狂 長刀所向
多少手足忠魂埋骨它鄉
何惜百死報家國
忍嘆惜 更無語 血淚滿眶
馬蹄南去 人北望
人北望 草青黃 塵飛揚
我願守土復開疆
堂堂中國要讓四方
來賀!
歌聲震天動地!連遠在十里之外的人們也跟隨唱起!
義勇軍的將士再也忍俊不住,俱是熱淚盈眶!
路仲達袖子一挽擦拭着臉龐上的淚水,嘴上低聲的罵罵咧咧:“直娘賊!當真是丟死人,在這麼多人面前落淚,以後還不要被人笑話死?”
不知不覺間,二百多義勇將士也跟着歌聲大聲唱起來。他們雖只有二百人,可這戰場上險死還生的戰士唱出的歌聲與百姓們唱得並不一樣,歌聲之中更多的是烈士餘悲、英雄豪邁!
百姓們的歌聲漸漸低落下去,唯獨義勇戰士的歌聲更加高亢起來!儘管衣襟落滿淚水,戰士們還照樣挺直脊樑,引吭高歌!
兩百人的聲音,照樣能夠響徹天地!
歌聲中,戰士們走上了御道,面對着煌煌大宋權利最高的象徵——皇城,昂首挺胸的前進着。
徽宗皇帝和朝中衆臣早早便在宣德門城樓上等候,看着無數的百姓在沿街自發迎接,徽宗心裡充滿自得之意。
這百年未創的功績,自己手上已經有了。等到明年,再徵調大軍北上幽雲,收復漢家河山,自己便是立朝以後武功最盛的一代帝王,定能與秦皇漢武同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