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敗如山倒!
一支軍隊死傷最慘重的時候,不是因爲戰事進行得多麼慘烈,而是在敗退逃亡的時候!
耶律餘睹已經被親衛們簇擁着架上一匹戰馬,裹挾着奪路而逃!這個時候,遼軍敗象已成!主帥先逃,其餘衆軍也是紛紛各自逃命。金軍騎軍在他們身後來往馳騁緊追不捨,所過之處掀起陣陣的腥風血雨。
先喪失士氣後退,繼而大步亡命逃跑,基本是每支打敗仗的軍隊的固定程式。只是這種敗退的過程不盡相同,傷亡情況根據敵人的兇狠程度和速度決定。
很可憐,現在遼軍敗兵身後追擊的是女直人,一個刀馬嫺熟愛好戰爭的種族,一支從來就是窮追不捨的軍隊。只千多的金國騎兵,驅趕着萬餘遼軍狼奔豚突,一潰百里。
義勇軍的將士們四面追擊了一程,驅散少數不死心猶自集結的遼騎,已經掉轉頭回到了山崗。他們放心不下自家的首領,雖然遠遠的他們依然能看見,首領還屹立在山崗之上!
整整鏖戰了一夜,東方已是透出紅色光亮,夜色散去,拂曉的天地間一片戰爭之後的慘景,橫陳的人馬屍體、奇形怪狀的刀槍,一直蔓延到視野之外大地盡頭。
遼陽城門處,又有一隊數十人精騎飛馳而過,直奔山崗而來。騎隊捲起一片飛塵,奔到山崗下面,騎隊緊急剎住腳步。一衆人跳下戰馬,向山崗上血紅色的帥旗下走來,最前面奔跑着一個嬌弱的身影。
“將軍!”
是珞瑜的聲音!珞瑜一面疾跑過來,一面四處打量着殘肢斷臂遍地的修羅場。跑到近處珞瑜正要上前來,卻被旁邊守護宋江的親衛們死死攔住,不再讓她靠過來。這個時刻不得首領的命令,不管是誰,他們都不會放過去!因爲首領現在很虛弱,此刻的宋江虛弱到了極點,就算是個十歲的孩子,都能要了他的命。
在珞瑜的身後,快步走上來一男一女。男的約莫二十幾歲,滿臉的彪悍之色,正是金國東京留守,完顏阿骨打的堂弟完顏斡論。女的身材挺直,英氣逼人,卻是義勇軍都熟悉的完顏長樂。
“放他們過來!”宋江虛弱已極,不是親衛們死死架住,早便支撐不住了。
鑽心的疼痛來自胸腹,骨頭只怕斷了有不少根。宋江萬分的感到幸運,自己往日最在意士兵的防護,所以每人配備的都是防禦力極強的全裝板甲。這一次,精心打製的板甲算是救了自己。三把長槍在刺穿板甲之後都成了強弩之末,雖然自己也是傷勢不輕,但長槍造成的傷勢只能算是外傷,最多撞斷了幾根肋骨而已,絕對沒有傷到內腑。真正讓宋江現在虛弱的是失血和疲憊,這點他自己還是能分清楚的。
宋江渾不以自己的傷勢爲意,和三人微微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他很輕鬆,這次又一次死裡逃生,不管是怎樣能活下來總是件高興的事情。
對面站着的三人就不輕鬆了,在他們眼前宋江的模樣實在是慘不忍睹。頭盔早就不知去向,只有一根絲帶縛住頭髮,亂糟糟披散在額頭肩膀。滿身滿臉的鮮血,衣甲殘破,右手的袖子也少了半截。更讓人恐怖的是身上還插着三根半截尺多長的槍桿!這樣的傷情,竟然還能微笑的和自己打着招呼,表情看似輕鬆愉悅,當真不知道這人是什麼材料製成的。
親衛們往後收回擋住去路的手臂,珞瑜一個箭步衝了過去,小心的扶住宋江的身體,眼淚簌簌的落下,哽咽着說不出話來,只有低低的強行抑制住悲泣之聲。
“宋統制?”完顏斡論看着面無血色搖搖欲墜,卻還帶着微笑的宋江,心裡感佩萬分,“要不要入城歇息一下?”在他身後的長樂也是禁不住紅了眼圈,難得的沒有發出異聲。
宋江虛弱回覆道:“還請兩位稍等,”微微轉頭吩咐道:“叫將士們收斂好陣亡兄弟的屍首過來集合,大家一起進城去。”
汴京城昨夜下起了瀟瀟的秋雨,整整一夜還不願意止歇,到了清晨依舊悽悽瀝瀝的撥打着門外樹上殘存的黃葉。
福金坐在窗前,鬢角散亂臉色蒼白,雙手託着下頜,寂寥的看着窗外的無窮無盡的雨絲,心中思念着遠在異國的情郎。
門外傳來輕輕的腳步聲,她貼身的侍女琳兒輕手輕腳走進來,立在身側柔柔勸道:“帝姬,現在早晨秋天的雨涼得很,你還是多穿些衣物,可不要着了涼。”
福金目光遊離一下並不理她,依舊看着窗外的朦朦景色,長久方纔嘆息一聲,落寞而起,由着侍女給自己梳妝打扮。
京師的另外一處,紅玉已經收拾好了裝束,隨着張大娘來到安安門前準備告別。
看着這住了數年,承載了無數歡喜憂愁的院子,紅玉心裡滿是不捨。她多希望姑娘能夠收回成命,讓自己留下來,繼續在這安靜的生活下去。
她知道姑娘要她離去,也是爲的她好,自己長大了終究是要自立門戶的,姑娘這些年對自己算是恩重如山了。可是她還是不想走,不爲了別的,只是想要留下來陪在姑娘的身邊。安安在她的心中,就像一個無微不至的姐姐,就是一個至親的親人。
兩人剛剛走到門口,尚未敲門,門卻是自己開了,安安一身素衣立於門後。
“紅玉,你此去一路還要小心,再莫耍小性子,你已經是大人了,往後要好好照顧自己,早日尋個如意郎君相夫教子。”
紅玉心中悽苦,知道姑娘心意已決,萬萬沒有緩轉的餘地了。她眼淚奪眶而出,放下包袱跪伏於地,恭恭敬敬叩了三個頭,哽咽泣道:“姑娘也要好生調養,不要總是不愛惜自己的身子。宋公子貴人多福,定是會安然返回的,姑娘儘管寬心就是。紅玉這就去了,姑娘保重!”說着緩緩起身,不停的抹着止不住的淚水。
安安也不多留,只是從房中又拿出了一個小包裹,遞交到張大娘手中,細細叮囑道:“張大娘,紅玉的性子倔強,你可是要好生照看着,不要讓她吃了虧去。”
張大娘也是唏噓不已,不住點頭應下。安安足足交代半晌,這才鬆開手,目送着二人走入茫茫雨中。
紅玉蹣跚走到院外,回頭看着立在檐下望着自己的姑娘,微微福身,帶着萬般的不捨,漸漸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