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塘西湖夢中游,千里南下爲杭州。楊柳堤頭江潮起,一身風雨幾多愁。”
完顏亮看着空洞的遠山,看着臨安的方向,滿懷愁緒。
楊叢義道:“完顏兄,杭州美景你都看了,這趟回去也沒有遺憾,只不過受點箭傷,不用如此多愁善感吧。”
完顏亮道:“杭州是一個美夢,中京上京多少文人雅士日思夜想,我得來機會,雖了了心願,如今卻也是遺憾滿滿,怕是此次離開,以後再難得見。”
楊叢義道:“見過了,留在心裡,便已足夠,別那麼貪心,畢竟宋金相隔何止千里。杭州的風光,北國又有幾人見過,你來過,已是緣分,已是幸運。”
完顏亮道:“是啊,已經是幸運。只是想到這麼美的景緻,以後再也看不到,心裡難過。”
楊叢義道:“以後想來,悄悄來不就行了。”
完顏亮道:“這次出了這等事情,怕是沒有以後了。”
“別想那麼多,還是先想想怎麼回去吧。睡了,明天早還要趕路。”
山崖下的篝火,閃爍着明亮的火光,噼啪脆響,見光撲來的蚊蟲飛蛾,都化成看不見的青煙。
這是一個安詳的夜晚。
一早醒來,生起火堆,又烤一隻山雞,肉雖不多,也能充飢。
吃完之後,三人繼續出發,一路向西。
兩天後到達安吉縣,進城當了金簪髮飾,買了些吃食,繼續往西去。
五天之後進入宣州,到達寧國,又進城飽餐一頓,買了些吃的東西帶上,繼續上路。
在楊叢義一行三人離開寧國半天之後,幾匹快馬趕到寧國,他們當然就是黑衣人的同夥。
楊叢義他們在安吉縣當掉的金簪頭飾,上面有金國的特色標誌,做工又很精細,自然就引起了注意,被黑衣人同夥發現了他們的逃跑路線,一路趕到寧國。
在寧國打探一番後,他們就得到楊叢義三人出現過的信息,然後直接兵分兩路,一路向北,一路向西。這之後他們再也沒有追蹤到完顏亮等人的任何消息,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原來,從寧國離開後,楊叢義三人放棄北上宣州,往南方去了。
楊叢義告訴完顏亮和湯鷽,北上宣州,或一直往西走,很容易就被追擊的人摸清軌跡,完顏亮要回北方,現在往南方走最安全,等他們追不到,再想起南方來,就可以西進或者北上,既然是逃跑,就要迷惑他們。
完顏亮只求能安全返回金國,怎麼走他都沒意見。湯鷽這些天走的暈頭轉向,都不知道身在何處,更不會有意見。
六天後,楊叢義三人到達徽州,在城外補充了吃食,未過多停留,又南下景德鎮。
到達景德鎮後,立即北上,過江進入望江縣,此時他們離開臨安已經快一個月。
到了安慶軍的地界,楊叢義心裡稍安,繞這麼大一圈,他們還能追到這兒來,那就真神了。
不過他也不敢大意,過江以後,遇城不入。實在需要吃的,也是他一人入城,畢竟小城不常見生人,何況是三人一起出現。
之後一路北上,經太湖縣到嶽西,又從嶽西到霍山縣,再北出六安縣,最終進入安豐軍,到達宋金邊境。
到這時,已經是五月。
安豐軍治所在壽春,屬邊關重鎮,北去的要嚴格檢查,南歸的更要檢查。完顏亮身份特殊,自然不能隨便泄漏,無奈之下,三人只得繼續翻山走小路,
宋金和議,兩國劃淮河而治,淮河上所有的渡口都有軍隊各自看守,不能輕易過河。
三人只能在荒野伐木做舟,偷渡過河。
將近兩個月的漫漫跋涉,三人風餐露宿,朝夕相處,雖是兩國人,也多少相處出了一些情誼。
完顏亮看着河對岸,異常興奮。
“完顏兄,你這麼過河,有人能認出你來嗎?”楊叢義看着眼前這個滿臉風霜的布衣漢子,實在不能想象他曾經駕車遊湖的風流倜儻,兩種形象,天差地別。
完顏亮笑道:“河對岸的人認不出,我就到汴京去。”
湯鷽有些不高興,便道:“別看了,趕緊來幫忙,把你送過河,我們還要回臨安。”
完顏亮笑道:“湯兄何必着急,走了這麼久,不急這一時了。”
湯鷽把手裡的木頭一丟,冷聲道:“不急就別過河了。”
楊叢義笑道:“完顏兄,早一刻過河,早得安寧,不過河始終有危險,趕緊來吧。想作詩,等你過河了,有的是時間作。”
完顏亮笑道:“還是楊兄知我心意。我的文思被湯兄擾了,不然肯定是一篇傳世名作。”
湯鷽道:“那是要我賠你錢咯?”
完顏亮笑道:“湯兄俗氣了,詩文怎麼能用金錢衡量,詩文無價啊。”
湯鷽眉頭一皺,就要反脣相譏,楊叢義趕緊道:“都別說了,做好木筏纔是正事。”
完顏亮這才哈哈一笑,過來幫忙劈樹枝。
花了半個時辰,三人終於把木筏做好,擡入水中。
看着兩百多丈寬的淮河,完顏亮道:“楊兄,湯兄,最後一程了,陪我過河吧。”
楊叢義笑道:“完顏兄,過了淮河你就到家了,我們要是陪你過去,那可危險的緊,若是被發現,可是會丟了小命的,風險太大了。木筏已經做好,淮河水流也不急,你自己就能划過去,就不用麻煩我們一趟了吧。”
湯鷽道:“是啊,你自己都能過去了,何必麻煩我們。你走吧。”
完顏亮笑道:“楊兄,湯兄,一路同行快兩個月,你們還不相信我嗎?”
楊叢義自然不信,笑道:“完顏兄,天色不早了,你趕緊回去,別忘了萬兩黃金啊。”
完顏亮無奈,把手裡的彎刀遞給楊叢義,笑道:“既然如此,那便就此別過。這把刀上有我的名字,送你們留作紀念。下次金國使節再去臨安,你們就憑此佩刀去取萬兩黃金,我完顏亮也是正人君子,一諾千金。”
楊叢義接過彎刀,拔出來一看,刀身上果然有字,不過不是漢字,他並不認識。於是笑道:“完顏兄如此客氣,倒讓楊某羞愧了。就此別過吧,一路順風。”
完顏亮抱拳施禮,謝道:“兩位大恩,完顏亮銘記在心,若有朝一日,兩位能到金國,我必掃榻相迎。會後有期!”說完便跳上木筏,手裡木棍一撐河岸,木筏便向淮河飄去。
楊叢義抱拳高聲道:“完顏兄,若有朝一日,你掌了金國大權,可要記得我大宋多是熱愛和平之人,不要輕啓戰端啊。”
完顏亮回道:“楊兄多慮了,我被放逐,這輩子怕是掌不了大權,人微言輕,金宋之局,我無能爲力,盡隨大勢吧!”
楊叢義揮手,高聲道一句:“一路好走!”
完顏亮高聲回道:“楊兄,湯兄,多多珍重!”
看着完顏亮坐着木筏向兩百多丈的淮河對岸漂去,人影越來越小。湯鷽忍不住道:“楊兄,我憋了兩個月,一直沒問你,你爲什麼要救他?難道就是爲了他口中的一萬兩黃金?”
楊叢義看着完顏亮遠去,拍拍湯鷽的肩膀道:“萬兩黃金,不過是他隨口一說而已,我纔不信。他是金國宗室,又是使節團使者,他死不得啊。他一死,怕是宋金戰亂又起,現在打仗不是時候。”
湯鷽道:“黑衣人殺入武學那晚,你就聽到了他們要劫殺完顏亮的消息吧。”
楊叢義毫無保留的解釋道:“不錯,我那晚準備去入廁,路上遇到一個將死之人,那人告訴我有人要殺金國使節,讓我去報信。沒想到我回到房間不久,黑衣人就追來了。完顏亮不能死,我又不知道能給誰報信,就只能親自在完顏亮返回的路上鳴箭示警,告訴他回去的路上不安全,提醒他加強防備,等他的車駕來,我射了兩箭就走了,誰知黑衣人也埋伏在那兒。不過幸好你來了,不然我跟他都得完。還沒問你,你怎麼會出現在那裡?”
湯鷽道:“果然如此。那天在武學,黑衣人被殺之後,我就發現你神色不對,怕是聽到了黑衣人要滅口保守的秘密,所以那天早上纔跟着你,一路追到小山坡,就埋伏在離你不遠的地方。你知不知道完顏亮中的那一箭是誰射的?”
楊叢義臉色一凝:“是你?”湯鷽一路跟着他,難道他也有什麼秘密不成?
湯鷽道:“是你。”說完之後,見楊叢義一臉驚愕,又解釋道:“我看的清清楚楚,那一箭就是你射的。完顏亮中箭之後,使節團知道中了埋伏,而後對面埋伏的黑衣人才發起進攻。如果不是你那一箭打亂了黑衣人的計劃,他們再走幾丈遠,黑衣人幾輪箭下來,完顏亮有幾條命,也得當場就死。”
楊叢義拍拍胸口,道:“嚇我一跳。還好,誤打誤撞射了完顏亮一箭,救了他一命,他也不虧了。倒是你,怎麼會一直跟着我?”
湯鷽道:“黑衣人不惜殺人滅口都要保守的秘密,我怕你一個人有危險。”
楊叢義笑道:“湯兄,多謝了,要是你不來,我這條命估計就沒了。還害你跟着吃了兩個月的苦,等完顏亮的黃金送來,多分你點。”
湯鷽看着淮河裡越來越遠黑點,淡淡的說道:“算了吧,你的萬兩黃金怕是收不到了。”
楊叢義道:“湯兄不要說的這麼絕對,金人也不是全部不講信義,完顏亮這小子,還是可以期待的嘛。”說着又拔出彎刀看看。
湯鷽道:“跟信義無關,他怕是活不了多久。”
楊叢義一驚:“爲何?”
湯鷽笑道:“我會相面啊,他就是短命相。”
楊叢義哈哈大笑,搖頭不語。
見淮河中那小黑點上岸不見,兩人這才返回安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