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箱空了不少,收到一貫錢的人,喜笑顏開,議論紛紛,連連道謝。
他們沒想到僅僅只是做一天工而已,真的會給一貫錢。
領到錢的,今天繼續開工。
昨天已經開闢出一塊十丈寬、百丈長的空地,還有最後五丈寬的營地需要開闢,半天就能全部開闢完成,剩下的就是平整地面。
該開工的,已經開工。但還有許多攜帶工具圍在官道上的百姓,遲遲不肯離去。他們也是想賺錢的,誰都明白。
楊叢義道:“張捕頭,你幫忙挑選五十個會建房子的,按我的草圖建好營房,每人一貫錢。”
一貫錢建房子?張彪不太相信,錢這麼少怎麼建?
楊叢義從桌上拿起一張紙遞給張彪:“就建這樣的營房就行。”
張彪接過來一看,心道這樣的營房,他一天能建三間。四周立木柱,三面用蘆葦一擋,頂上再蓋蘆葦,留一面無遮無擋,就當是門,真是夠簡陋的,怕是禁不起大風吹吧。但一想這是臨時住所,住不了三五天,也就沒什麼好非議的。
“背向官道,連在一起建五十間,建好之後,你檢查沒問題了再給工錢。”最基本的建房要求,楊叢義也說的清楚。
又一撥人開始了紅紅火火的建房事業,離官道一丈之內的地面需要平整,營房立柱需要從被砍掉的雜木中挑選,蘆葦也需要去割。城西就有湖泊,離營地也沒多遠,蘆葦要多少有多少。
楊叢義也不能閒着,他有許多事要做。招募不到足夠多的人怎麼辦,招募到了又怎麼辦,如何管理,如何訓練,如何把他們從安慶軍帶到明州去,這都是問題,需要一一考慮清楚。如何把大字不識的農民,訓練成懂規矩、守紀律的軍人,這是一個難題,大宋幾十萬軍隊,能做到守紀律的也不多。新軍對楊叢義來說就是巨大的挑戰,想要不出錯,不得不殫精竭慮。
一天時間,場地平整了一半,五十間營房,基本建設完成,再有半天,營地就能完全建好。
天快黑時,做工的人都回去了,留在城外營房裡的只剩楊叢義等人。
當天晚上衆人就住在建好的營房裡,通透寬敞,自然氣息濃厚,就是晚間有蚊蟲,惹人不爽。
“楊大人。”營房外黑影一閃,有人走來。
“張捕頭,有事兒嗎,進來說。”楊叢義翻身坐起。
營房外站着的正是張彪,他稍稍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走進來。
“坐吧,自從天柱山一別,我們兩年沒見,如今再見,也是忙的不可開交,都沒時間好好聊聊。”
張彪依言在鋪草的地方坐下。
“其實當年天柱山的事情你我都無力抗拒,我能隻身深入香爐峰,抓回來三十幾名逃犯,都是偶然,真正說起來,其實跟我也沒多大關係,我們都被捲入其中,所不同的是我帶着抓回逃犯的功勞回來,而你們深陷天柱山,背地裡爲蠅頭小利玩弄陰謀的人,已經受到該有的懲罰。只是你們,被他們所害,受了不白之枉。但所有的事情都已經過去,還是往前看吧。”楊叢義知道張彪等人在太湖縣衙門的地位,他們的憋屈,他能清晰的感受到。
聽到這話,張彪沉默了一會兒,之後才笑道:“過去的事,我也不想了。楊大人,能不能在軍中賞我口飯吃?”
楊叢義道:“其實我更喜歡的稱呼還是楊捕頭,稱一聲捕頭,我們就是一樣出生入死的兄弟。”
張彪笑道:“大人,如今不一樣了,你是監軍,是朝廷命官,而我只是一個衙役,想想從前,恍若一夢。衙門我待了十年,意氣盡消,特別是這兩年,活的跟木頭沒有兩樣,我想換個活法。”
楊叢義道:“你有想過你到底需要什麼樣的人生?”
張彪笑道:“我不知道,只是不要像現在這樣。前半輩子荒廢了,後半輩子,我想要活的不一樣。”
楊叢義道:“什麼樣的活法,在你看來才叫不一樣的活法?”
張彪笑道:“不用每天勾心鬥角,不用每天看人臉色,不用每天陪笑,不用眼巴巴等人施捨幾個活命錢。我想換個活法,哪怕是用血去換。我想參軍,你收留嗎?”
楊叢義道:“宣威軍要招募的是良家子弟,最終爲的是國家大事,你要應徵,若是僅僅是厭倦了衙門的生活,想換個環境,那就不必入軍。若能豁得出性命,想掙一掙功名,出人頭地,那我可以爲你破例。”
張彪起身道:“頭可斷,血可流。”
楊叢義起身,笑道:“好,既有此心,那你便是我招募的第一個兵丁。”
張彪道:“多謝大人。我張彪在此發誓,不管以後走到哪裡,絕不給楊捕頭丟臉!”
在紹興十八年,這個月朗星稀的夜晚,張彪口出誓言,他不知道,多年後要爲這個誓言付出多大的代價。
張彪走出營房,擡頭望着天上的月亮,眼淚忍不住的流淌。年近三十的男人,還有機會選擇一種新的人生,他該笑的,卻對着月亮,哭得像個孩子一樣。
楊叢義躺在蘆葦上,背上很清涼,心裡卻是翻滾不息,熱血滾燙。
在縣衙看到張彪等人的遭遇,他就有心拉他們一把,但身份所限,捕快衙役不是良民,主動把他們招納進來,就破了招募初衷,所以這幾天,他沒有向任何人提起。他在等待,等待他們站出來,只要站出來,他一定會給機會。
張彪比他大幾歲,他們一起去了天柱山兩次,雖然張彪固執,但他是一個肯做事的人。想做事和肯做事的人在一起,會是很好的搭配。張彪忽然道明來意,他問了張彪兩個問題,就是要確認張彪真的是他想找的人,可以託付重任的人。所幸,張彪是的,新軍不孤。
夜微寒,但這個夜晚,有兩個人睡的很踏實,一個是張彪,另一個是楊叢義。
天不亮,楊叢義照例醒來,手邊無槍,便練幾趟拳,活動活動手腳,保持肌肉靈活,手腳靈便。
不多時,也有人起來,在空地上練刀,不用看就知道是張彪。
楊叢義沒有過去打擾,轉身回到營房內盤膝坐下,運轉道家內息心法,體內氣流涌動,他已經能清晰的感知,這幾年每天練習,勤練不輟,還是大有收穫。
天色大亮之後,營地裡陸陸續續有人趕來做工。昨天的事情沒做完,今天要繼續,繼續開工之前,昨天的工錢要發放。
發錢歸江愷管,一百人的工錢,沒用多少時間便發放完畢,繼續開工,中午之前要把剩下的五丈營地平整完,做完就有五百文錢,做不完,都不再發錢。
有此一說,平整營地之事,他們自己做去,沒人再管。
衙役回城買來了吃喝,衆人正吃着早餐,就有人前來應徵。
既然有人來,吃飯問題自然先放一邊去,衆人立即各就各位。楊叢義、江愷各坐一張桌子,桌上有筆墨紙硯,可供書寫。
那人被領到桌前一丈開外站定。只聽張彪吩咐道:“原地跳三下,能跳多高跳多高。”
那人依言,原地起跳三次。
“以手撐地三次。”張彪說着,還爬下做了示範,也就是俯臥撐。
那人依言,俯身撐地三次。
“身體過關,過去登記。”張彪當即做出評判。
那人被如此正式的場面弄的有些發懵,不過還是能聽明白去哪登記。徑直去了離他最近的桌前,在五尺之外停住。
江愷提筆問道:“籍貫,姓名,年齡,做什麼的?”
那人答道:“我叫王四郎,老家蔡州,今年十九,現在靠打漁爲生。”
江愷寫完,道:“良人王四郎,出身沒問題。繼續去那邊登記。”
王四郎轉頭看了一眼一丈開外的另一張桌子,趕緊往那邊走去。
楊叢義提筆問道:“爲什麼來應徵參軍?”
王四郎回道:“家裡兄弟多,沒地吃不飽飯,參軍有餉錢,能給家裡買糧食。”
楊叢義提筆寫下:王四郎,無地,多兄弟。
然後又問道:“你會做什麼?”
王四郎回道:“會打拳,會打漁。”
楊叢義提筆繼續寫下:打拳,打漁。
之後才放下筆,對他說道:“恭喜你應徵成爲宣威軍一員。發放安家費一貫。七日之後,到這兒集合。”
說完從身邊的箱子裡拿出一貫錢來,起身遞給王四郎。
王四郎才上前接過錢來,擡手謝道:“多謝大人。”
楊叢義笑道:“去吧,家裡安排妥當,七日之後,過來報到。”
王四郎再謝之後,這才轉身離開營地。
這一套招募流程,也是楊叢義跟江愷、張彪一起商量確定,該把關的還是要把關。應徵參軍,首先要身體建康,手腳無礙,其次要出身清白,有職業謀生,最後要明確參軍目的,要身有所長,有所依仗。
應徵者沒有大問題,三關過完,就基本能保證軍卒質量。
對江愷、張彪等人來說,這是一種新的募軍嘗試,不管楊叢義覺得如何,他們覺得這足夠正式,也足夠嚴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