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已經升起,陽光灑在身上,後背發熱,隱隱有汗。
二人站在門外等了好一會兒,才見張大人從院外信步而來。
“大人,身體可好些了?”孫淼拱手行禮,神態恭敬。
張大人邊走邊道:“還是老樣子,久坐不得。把該辦的事辦了,還得回去靜養。都進來吧。”向二人一招手,便進了屋內。
二人落後幾步,跟進屋內。
“都坐下說。”張大人落座,後背往椅背上一靠。
“謝大人。”二人道謝之後,一左一右先後落座。
“身體有恙,坐不了多久,多餘的話也不多說了,今日過來,是有幾件事情要處理,其一就是大教閱轉資,去年各軍申報要轉資的,儘快審覈,在六月底之前完成,但這個數量要控制,十轉其四就行了,現在不打仗,朝廷也沒那麼多錢。孫大人教閱轉資就由你負責,審覈出結果之後,要是我不在官署,直接去我府上,記住六月底之前一定要完成,沒通過審覈的,下一年再說。”張大人說完看着孫淼,等他回覆。
孫淼起身回道:“是,大人。”
應承下來之後,楊叢義見他神色有些凝重,看來這不像是個好做的差事。
“其二是諸軍、直、班內外轉補、連排,按歲月功次來辦,今年各軍申報也不要全部通過,十轉其七。孫大人,此事也由你負責,七月底之前完成,審覈出結果來找我。”
“是,大人。”孫淼起身再次應承下來。
“其三是審覈各軍功勳。此事頗爲耗費時日,不是一時半刻便能完成,但又是諸軍、直、班將士功賞、轉補、連排、換官等必不可少之依據,此事本該三月初就要開始,六月底完成,可兵案人手奇缺,我又有恙在身,一直拖延到現在,好在楊秘書及時調來殿前司任職。楊秘書以前在軍中任過幾年監軍,對軍中之事應該不陌生吧?”
毫無疑問,明擺着,功勳覈查之事,自然要落在楊叢義頭上,但他能不能做好,張大人不清楚,此人能不能放心使用,也摸不清,多多少少有些猶豫。
楊叢義起身回道:“下官在軍中是待過幾年,不過那支軍隊之前不是禁軍,軍紀獎懲都比較隨意,要學的東西還有很多。如今有幸能調來殿前司任職,下官自當多做多學,好好辦差。”
張大人點頭道:“坐下說。”
楊叢義依言落座。
“功勳審覈其實不難,只要把握好分寸,自然皆大歡喜。但分寸歷來最難把握,你應該已經看過各軍上報的功勳,真真假假很多時候確實難以分明,但難以分明不是不能分明,真實功勳自然就不用說了,那些假的虛的,能覈查出來最好,到時候通報諸軍,給他們以震懾,若查不出來,那也就只能算了,除了虛假的,還有一些誇大的,誇大的功勳一旦查出來,正常情況下也不能通過審覈,但萬事都有特例,需要臨機處置,實在難以決斷的,可以去找本軍統制或統領商討,還不能決斷的,回殿前司衙門之後,我們再商討決定。你可明白?”張大人睜着一雙精明的眼睛,看着眼前這個年輕人,他希望能得到肯定的答覆。
“下官明白。”楊叢義稍稍考慮一番,理清裡面的一些關係之後,隨即給了肯定的答覆。
張大人笑道:“好,如此我就放心了。接下來我們看看具體覈查哪些地方吧。孫大人,去年覈查你有參與,你先說說你的想法。”
孫淼道:“大人,下官以爲還是按之前的規矩,在同一個區域挑選目標,近幾年西北、西部還有北邊都去核查過了,今年該去南邊,至於是東南還是西南,其實都可以,若按路程遠近來說,似乎去東南更好,比如兩浙東路、福建路、江南西路,這三個地方距離臨安不算太遠,如今已經是四月末,時間不多了。”
“嗯,時間確實是個大問題,每到一地,一來一去都得半個月,兩個月時間確實去不了幾個地方。據我所知兩浙東路東起明州,江南西路西至南安軍,兩地相隔四五千裡,一個月也難有一個來回。既然時間不多,那就不要去那麼遠了,就在兩浙東路和福建路挑選。兩浙路北部也不考慮,儘量往南去,南邊是溫州和虞州,虞州在三路交界處,位置險要,此地駐軍該去核查一二。福建路則覈查中部和南部地區,南劍州位居福建路中心,位置也十分緊要,另外南部泉州和汀州也該選一個,一個沿海,一個接壤三路,可選一個,此次覈查時間不多,能去三州之地足矣。楊秘書,你以爲呢,是去泉州還是汀州?”張大人手無地圖,卻侃侃而談,一連說出不少州府和位置,好似大宋州府近在眼前一般。
楊叢義聽得暗暗有些佩服,看來張大人胸中還是有些東西,並不是一個裝病空混官俸之人。原本以爲張大人會一口氣把所有要覈查的地方全部確定下來,沒想到最後卻來問他的意見。
其實此事他之前早有考慮,於是當即回道:“下官以爲不管泉州還是汀州,都有可選之處,汀州三路交界,位置重要,而泉州與漳州接壤,並且泉州還是大宋第一大海港所在,路徑停靠泉州的船隻北有高麗、倭國,南有南洋和西洋諸國,往來通商頻繁,外邦人留居較多,他們對大宋是否有害,我們無從得知,只能寄希望於當地駐軍嚴守軍紀,守好國門。以此來看,泉州當比汀州位置更重要,所以下官以爲此行當去泉州。另外,說句題外話,下官督造回易之時,曾多次前去泉州,也在泉州停留過一段時間,對泉州還算熟悉,如果核查泉州駐軍,想來應該能節省不少時間。”
張大人點頭笑道:“楊秘書言之有理,泉州位置確實重要。自從去年回易船隊回來之後,帶回大量稀有貴重之物,聽說朝廷準備將遠洋回易繼續做下去,馬上就會開始籌備,泉州海港以後還會有禁軍駐守,地位只會越來越重要。既然你對泉州較爲熟悉,那就去泉州。如此,今日就把覈查之地正式確定下來,兩浙東路虞州,福建路南劍州、泉州。”
見孫、楊兩人沒有異議,張大人又道:“這三個地方的駐軍不少,我們時間有限,也不能去一一覈查,三州之地,選擇八個指揮即可。這個選擇權力就交給楊秘書,畢竟這次是要你去幸苦一趟。”
“是,多謝大人。”楊叢義立即起身應承。
“好了,就這樣吧,你們各去忙自己的事,有事難以定奪,可直接去我府上。”張大人拿起茶杯。
“是,大人。”孫淼、楊叢義起身應承之後,隨即離開。
二人回到兵案署衙之後,再沒說一句話,低頭伏案,開始忙自己的事情。
所有事情,張大人都給了期限,而他自己卻做了甩手掌櫃,要繼續回家休養,官高几級,他二人哪敢有什麼意見,上面的大官不管,他們也只能辦好接到手上的差。
一轉眼,一天過去,又到了回家時間。
“孫大人,好像要關門了。”楊叢義聽到院內禁軍守衛已經開始喊了,於是出言提醒依舊伏案忙碌的孫淼。
孫淼擡頭一看,恍然發覺已到離開署衙的時辰,口中道:“時間過的可真快。”放下手中筆,合上文冊。
“是啊,一忙起來,時間就不是自己的了。”楊叢義回道。
二人一同出了大門,楊叢義回身將門鎖好。
“孫大人,今晚有沒有時間一起吃頓酒?”楊叢義邊走邊問。
孫淼感覺有些意外,回道:“楊秘書是有事相詢吧,不妨直說。”說完微微一笑。
楊叢義笑道:“那下官就不饒彎子了,關於功勳覈查之事,早上在張大人面前不好細問,還得大人多多指教。”
孫淼笑道:“早猜到是爲這事。”
“那大人今晚是否方便?”楊叢義再問。
“今晚就算了,明晚吧。”孫淼稍稍一考慮,便如此回道。
楊叢義拱手一禮:“下官多謝孫大人,感激不盡!”
“楊秘書說的哪裡話,你們同在兵案共事,何須言謝。”說着趕緊擺手。
二人一同出了殿前司,寒暄一聲之後,孫淼上了馬車當先離去。
楊叢義沐浴着夕陽,慢慢朝城北錢塘縣走去。
臨近月底,覈查地點終於確定了,當真如願要去泉州。但接下來,他便有些忐忑不安了。
功勳覈查具體要如何做,可從來沒人告訴他,什麼樣的情況判定爲虛假,什麼樣的情況判定爲誇大,在張大人面前,他不好說不明白,但張大人那麼說,必有深意。
要覈查哪州哪路,張大人似乎早有考慮,孫大人和他的意見,都在張大人預料之中,所以這功勳覈查一事,並不簡單。
幸好,他約到了孫大人,只要好好請教一番,弄清裡面可能存在的一些彎彎繞繞,應該就能避免掉進坑裡。
但到底會怎麼樣,誰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