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大人,你是在教本官嗎?”葉義問被訓斥,面子已經掛不住了。
“葉大人,鎮江亂成這樣,不是你的負責?”虞允文爭鋒相對。
“僥倖勝一場,就狂妄至此?有本事你也把鎮江守住!”葉義問騰然起身,甩手以背示之。
“虞某雖不才,危機關頭,卻也不會聞風而逃,置拼命的將士性命於不顧!虞某沒在危難之時離開太平,也不會此時離開鎮江府,不管能不能守住鎮江,虞某都會與鎮江共存亡!若葉大人不理軍務,不如早會臨安享福,何必在這兒擔驚受怕!”虞允文毫不畏懼,並沒有隨之起身。
“虞允文,你欺人太甚!”葉義問轉身怒斥,怒不可遏。
“葉大人身在鎮江,或許朝廷還以爲你在此地主持江防,頗有建樹,卻不知你沒有負起半點責任,與其如此誤導皇上和朝廷,還不如早些離開的好,也免得敵軍渡江,朝廷追究你的責任!”虞允文絲毫不給上司留顏面。
在他看來,若鎮江守不住,大宋亡了,誰也沒臉活下去,上司的顏面又算得了什麼?
“好!好!好!有本事你就守住鎮江!”葉義問被嗆的無話可說,轉身離去。
虞允文見對方離開,不爲所動,但心裡的怒氣、怨氣卻是稍稍消了一些。
等情緒逐漸平靜下來之後,虞允文才將楊叢義叫進來,將鎮江之事大致跟他說了一番,隨後問他江防該如何佈置。
瓜州失守,在意料之中,但鎮江無人主持軍務,倒讓楊叢義感覺很意外,雖說劉錡重病,可也不至於連安排接手軍務之人都辦不到,或許其中另有隱情。
但這話也不好跟虞允文細說,於是便建議他先去探望一下劉錡,打探一下具體情況。江防之事,劉錡之前應該有所佈置,如今張浚不到,得向他打探纔是,畢竟他是大宋現存的功勳卓著的名帥,在軍中聲望無人能及,鎮江各軍,除他之外,恐怕沒人能有效統領。
之前在瓜洲鎮議事,各軍統制官的面目、秉性,楊叢義可是見識過的,中軍統制劉汜是劉錡的親侄子,當着劉錡的面,他們都敢挑劉汜的刺,不給他面子,何況是在背地。
虞允文對軍中之事瞭解不深,但也知道老帥對穩固軍心的重要性,張浚遲遲不到,鎮江江防如何,怎麼佈置,目前來看,也只能去問劉錡。
劉錡重病在身,但他卻沒有離開鎮江府,當初金人南下,情勢危機,爲穩定軍心,甚至將跟他一起來鎮江的妻、子接到江北,一生征戰,就是死也想死在離戰場最近的地方。
虞允文帶着楊叢義來到劉錡府上拜謁,通報過後,劉錡的兒子親自出來將他二人迎了進去。
楊叢義在病牀前看到了面色蠟黃、氣息微弱的劉錡,全白的頭髮鬍鬚有些凌亂,似乎沒有打理。
聽說有人來看他,便掙扎着要坐起身來。
虞允文趕緊上前,正要將他扶住,讓他繼續好好休息,卻見劉錡輕輕擺了擺手,制止了他。
最終劉錡在兒子的幫助下,坐起身來,靠在牀上。
“虞大人見諒。”劉錡靠着牀,有些費力的輕輕說出一句話來。
虞允文道:“大帥該好好養病纔是,近些時日,身體怎麼樣了?我們還等着你帶領我們打敗敵人,把他們趕回去!”
劉錡輕輕搖頭,而後擡起手來,抓住虞允文的手,使了好大的勁才說道:“病情不必問。朝廷養兵三十年,一事無成,而大功反由你這位儒生建立,我們這些武人慚愧難當啊!如今你來了,鎮江就安全了!”
虞允文握緊對方的手,趕緊推辭道:“大帥過譽了,太平州之戰若不是大帥及時派精兵強將支援,允文怕是早已變成太平渡口的一堆泥土,守住太平渡,允文或許有些許功勞,但若沒有大帥派去的援軍,僅憑允文一腔熱血也擋不住渡江敵軍。至於摧毀敵方水軍千艘船隻,使他們失去渡江能力,這全是大帥派遣的援軍的功勞,允文只是籌備後勤,不敢竊取!儒生偶爾上一次前線還行,但要最終打敗敵人、趕走敵人,還得靠英勇無畏的將士和精明的統帥!”
劉錡道:“你不必過謙,也不要往老朽臉上貼金,沒有你在太平及時組建江防,帶領軍民抗擊敵軍,太平、建康都要丟了,鎮江也守不住。太平一戰,功勳卓著,滿朝文武,有誰能及?”
“大帥過獎了,允文真的承受不起。太平之戰的功勞,我可不敢獨佔啊!楊將軍,你跟大帥說說戰鬥實情。”虞允文回頭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楊叢義。
楊叢義趕緊上前兩步,抱拳下拜道:“末將精武軍統制權西路援軍都統領楊叢義,拜見大帥!”
“好,起來。看來老夫眼光還不算太差,能協助虞大人擊敗渡江敵軍,守住太平州,也算是大功一件。‘權’字就去掉吧,望你再接再厲,勇戰敵軍!”
劉錡喘着氣,慢慢的,用了好大的力氣才把想說的話說完,看着楊叢義的眼神,也滿是讚揚、欣慰和期許。
“是,末將謹遵大帥之命,誓與敵軍鬥爭到底,不復故土,絕不罷休!”楊叢義心中一動,當即接令,並在這位功勳卓著的老人面前立下誓言。
“好!不復故土,決不罷休!老夫老了,也許等不到那一天了,你們一定能行!”劉錡聽到這話,忽然激動起來,臉上泛起了些許血色,說罷就咳嗽起來。
“大帥別太激動,等養好了病,纔好帶我們擊敗敵人,渡江北上,收復失地。”虞允文面上儘量露出笑意。
歇了好一會兒,劉錡才道:“老朽不成了,以後的戰場是你們年輕人的,我老了,不能再拖累你們了。”
虞允文聽了這話,臉色微微一變,但隨即恢復正常,而後道:“大帥爲大宋征戰幾十年,所立功勳數不勝數,更讓敵人聞風喪膽,聽說金主南侵,分派作戰任務,西路、中路和海路都有人領命,唯獨東路無人敢領,就是因爲他們知道江淮地區是大帥駐守,最後金主不得不親率東路大軍。大帥威名遠波,即使不上戰場,就坐鎮在此地,敵人也不敢輕易進犯鎮江府!”
“不成了。”劉錡輕輕搖頭,而後道:“老朽老了,早先我向朝廷推薦張浚來鎮江主持防務,可他遲遲不到,想來也是年事已高,精力不濟了。聽說敵軍大舉東來,已到真州附近,可老朽如今連牀都下不了,鎮江這危局,就只能先交給你這一介儒生了,老朽愧疚啊!”
虞允文忙道:“大帥不可,允文何德何能,能授鎮江之事,這局勢還得大帥主持才行啊!”
劉錡搖頭:“老朽的身體已經不成了,渡江北上之後,一直在苦苦支撐,如今真是撐不住了,大限將至,撐不過這個冬天了。雖然不能繼續爲大宋征戰,但不論鎮江戰事如何,我絕不會離開鎮江,我的妻兒也不會,就是死,我們也要死在這裡!”
劉錡的兒子默然無語,臉上神情沒有太多變化,顯然這話他已經聽他父親說過,甚至不止一次。
“大帥,別這麼說,好好養病,一定能好起來的,將士們都盼着你能帶領他們打敗敵人,收復失地!”虞允文緊緊的抓着劉錡的雙手,誠摯無比。
“劉淮,把東西取來。”劉錡看了一眼,站在一邊的兒子。
兒子應了一聲,從牀邊被褥遮掩處取出一個小匣子,雙手捧着,遞了過去。
劉錡接在手裡,而後將小匣子放在虞允文手中,看着他道:“我已經不能下地,不知還能撐過幾日,張浚又遲遲不見蹤影,軍中不可一日無主,從今日起,你暫任鎮江都督府參贊官,暫領鎮江軍民,主持江防,抵禦敵軍。這帥印暫且由你保管,等張浚到鎮江接任,或是朝廷另派其他人前來接任,你再交出帥印。”
聽得此話,虞允文大驚,急忙就要將手裡的匣子推開,可劉錡雖老,又重病在身,但一身精骨還在,他一介儒生,哪裡推脫的開,只能忙道:“大帥萬萬不可,允文一介儒生,哪裡擔得起這等重任!還請大帥收回成命!”
劉錡忽然放了手,沉默良久才道:“局勢這般不堪,滿朝文武如今還有幾人敢想打敗敵軍,敢想又敢到前線來的,除了你,還有何人?哪一個不是在想着逃跑,在準備逃跑?鎮江府衙官吏還有一半嗎?眼下這等局勢,除了你,大宋恐怕沒人敢抗,也沒人能抗得起。你想眼睜睜看着鎮江毀滅在敵人鐵騎之下,還是率領軍民,奮起抗擊?”
虞允文心下一震,趕緊將小匣子拿在手中,雙手捧起,恭恭敬敬的向劉錡行禮道:“允文遵命!誓與鎮江共存亡!”
“好!鎮江之事,從今日起,全權交給你。如何佈防,如何禦敵,我先前也有考慮。劉淮,把那幾卷文書地圖交給虞大人。”劉錡臉上忽有幾分輕鬆之意。